书城历史帝国软肋——中国脆弱的十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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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伊犁条约:虎口夺食,很难(2)

忧国忧民的左宗棠,虽年近花甲,仍请缨再战:“是臣今日所披沥上阵者,或尚不在俄人意料之中。当此时事纷纭,主忧臣辱之时,苟心知其危而复依违其间,欺幽独以负朝廷,耽便安而误大局,臣具有天良,岂宜出此?就事势次第而言,先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臣虽衰庸无似,敢不勉旃!”

对崇厚祸国义愤填膺的人很多,可像左宗棠这样主动请缨的人却很少。李鸿藻、翁同、潘祖荫等人,不甘落后,纷纷上折指责崇厚,但对策就止于“请诛崇厚,以谢国人”了。其中李鸿章的态度具有代表性。他虽然也对崇厚未经朝廷允准便擅自签订条约、割地赔款深表不满,但又觉得:“崇厚出使,系奉旨给予全权便宜行事字样,不可谓无立约定议之权。若先允后翻,其曲在我。自古交邦之道,先论曲直,曲在我而侮,必自招用兵之道;亦论曲直,曲在我而师必不壮。今日中外交涉,尤不可不自处于有直无曲之地。我既失伊犁而复居不直之名,为各国所讪笑,则所失更多。”李鸿章是真正久经谈判桌的外交老手,知己知彼,可就是没有左宗棠那样的勇气。他的基本观点是中国贫弱,敌不过西方列强;现有的外交制度,中国只能被迫接受,争取利用现有的制度来维持中国的利益,避免列强的外交讹诈。具体到《里瓦几亚条约》,李鸿章担心清朝的国力不足以与沙俄撕破脸皮对抗,同时出于遵守外交惯例有约在先不容更改,所以主张接受这个屈辱条约。

左宗棠则相信中国有能力迫使沙俄吐出到嘴的肥肉,改订条约。

归根结底,内乱频繁、衰败不堪的清王朝有没有实力扳倒一个不平等条约,能否争取回正当的利益?

左宗棠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法:先礼后兵,软硬兼施,迫使俄国同意改约。“先折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清政府再次采纳了左宗棠的意见,于1880年1月将崇厚革职拿问,定为“斩监候”,并在2月照会俄国政府:崇厚所议之条约“违训越权”,“窒碍难行”;改派一等侯、驻英法公使曾纪泽兼任驻俄公使,谈判改订条约事宜。

在国内,左宗棠再次出任钦差大臣,赴新疆统筹军务,调兵备战。清政府还在东北边疆加强了防务。左宗棠宣称:“壮士长歌,不复以出塞为苦也,老怀益壮。”他率军屯哈密,密切关注曾纪泽的外交进展的同时,不忘加紧训练部队,提高部队战斗力。俄国谈判迟迟没有结果,左宗棠就命令大军兵分三路向伊犁方向挺进,并把自己的棺材运到哈密,表示收复伊犁血战到底的决心。中俄在谈判桌上一旦谈崩了,左宗棠就准备强攻伊犁。

大清公使曾纪泽

历史的聚光灯照到了曾纪泽的身上。

曾纪泽是“中兴名臣”曾国藩的次子,世袭了父亲的侯爵,从政精明干练。他一个侯门子弟,没有长成纨绔子弟或者崇厚那样的庸才,而能够在国家危急时刻挑起大梁来,全靠曾国藩严格而成功的家教。

曾国藩一共生了三个儿子,长子两岁就夭折了,长大成人的儿子分别是曾纪泽和曾纪鸿。对两个儿子的教育,曾国藩时刻没有放松。他长年征战,兵马倥偬,和儿子远隔千里,还挤出时间来过问儿子的读书写字情况,不厌其烦地写信回家询问,甚至在战争中、在深夜里挑灯为儿子批改作业。曾国藩“不愿子孙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为此制订了严格的学习计划。他规定曾纪泽兄弟每天必须做四件事:看、读、写、作。看书、读书要五页以上,写字不能低于100个,逢三日、八日要作一文一诗。曾纪泽兄弟开始懂事时,曾国藩权势日中、湘军势力飞黄腾达了。曾国藩没有教导两个儿子政治手腕,也没有教导他们继承权力,而是谆谆教诲要居安思危:“吾家现虽鼎盛,不可忘寒士家风味,子弟力戒傲和惰。戒傲以不大声骂仆从为首,戒情性以不晏起为首。吾则不忘落市街卖菜篮情景,弟则不忘竹山场拖碑车风景,昔日苦况,安知异日不再尝之?”

曾纪泽出生于鸦片战争即将爆发的1839年,自幼受到曾国藩的良好教导,熟读传统的儒家经典。这使得曾纪泽接受了儒家仁义道德、忠君爱国的为人处世原则,带上了中国传统的底子。同时曾国藩又给曾纪泽创造环境,聘请教师,让儿子广泛阅读了中外书籍,学习了西方近代科学,包括中外纪闻、西方史地、自然科学、国际法等。曾纪泽身上因之带上了广博而鲜明的西方学问色彩。

曾纪泽32岁时,父亲曾国藩逝世。他继承了父亲的侯爵。在为曾国藩守灵期间,曾纪泽开始自学英语。湖南乡间既没有英语教材,更没有英语老师,曾纪泽在毫无基础和教学条件的困境中,仅靠一本英汉词典和教会制的《圣经》,摸索着学习。不会发音,曾纪泽就用汉语形声训诂之学和“泰西字母切音之法”进行比较研究,守灵期间掌握了英语基础。之后,曾纪泽几乎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学习英语,反复阅读《英话正音》、《英语初学编》、《英语韵编》、《英国话规》、《英语集全》等英语学习书籍。几年之后,曾纪泽已能自如阅读英文书籍了,还能和北京城里的洋人交谈了。掌握英语为曾纪泽推开了全面了解西方、深入研究外交和西方社会的钥匙。他结识了同文馆总教习丁韪良、医生德约翰等外国朋友,能够通过原始教材进一步学习西方科技和文化。曾纪泽还常常核对中国翻译所译的各种中外文件、章程。在满朝大臣离了翻译寸步难行、除了跟着洋人说“也是”之外一无所知的时代,满口英语的曾纪泽表现抢眼。

北京城称曾纪泽是“第一个懂得外语的中国外交官”。伦敦博物馆现存有一把曾纪泽的“中西合璧诗扇”。曾纪泽在上面题诗,并翻译成英文诗抄写在上面。他身上学贯中西、沟通内外的特质通过这个文物表现得特别明显。正如曾纪泽说的“中国声名文物,彝伦道义,先圣昔贤六经典籍之教”必须辅以“海国人士深思格物,实事求是之学”才能够发扬光大。曾纪泽找到的救国道路也是中西结合的,只是也认为中国传统学问为主、是根基,西方科学文化为次、是辅料。

时势造英雄。晚清时势造就了曾国藩,也造就了曾纪泽。如果没有中西碰撞的千年变局,曾纪泽最多是北京城里一个到处找洋人练习英语的年轻侯爵。正是中外急剧博弈的近代时局,让曾纪泽缔造了惊人的外交成就,名垂青史。

曾纪泽在京时,清王朝建立了派驻外交使节制度。第一任驻英国公使就是湖南人、曾国藩的老朋友郭嵩焘。郭嵩焘眼界开阔,吸收近代思想,积极为清朝开拓国际空间。可惜他洋化太多,做得太超前了,出使经年就遭人弹劾,灰头土脸地罢官回国。曾纪泽“有幸”被挑选为第二任中国驻英公使。

曾纪泽是郭嵩焘的同路人。但深厚的儒学修养让他做事更灵活,而且家族的庇护让他的地位相对稳固。尽管如此,曾纪泽依然抱着“办事之人不怕骂”的态度欣然接受了任命。他考虑的不仅是“不怕骂”,还有如何不辱使命。他写道:“奉旨以来于此二者(指道路遥远和风涛凶险)尚不甚措意。所惧者,事任艰巨,非菲材之所堪称。现任名望,海外闻知,偶有失误,上累前徽。郭筠仙(指郭嵩焘)长在欧洲甚得西人敬重,承乏其后,深恐相形见绌。夙夜兢兢,实在于此。”

曾纪泽公使就是一路想着家族和自己的名声,一路考虑如何不辱使命,像郭嵩焘一样处理好艰苦的外交任务。1879年1月4日,曾纪泽跨越重洋经巴黎抵达伦敦,开始了驻外公使的生涯。

中国驻英使馆处于草创时期,整个中国的外交制度和驻外机构都很不成熟。清朝官府的奢侈浪费和尸位素餐也转移到了伦敦使馆中。清朝官员有什么事情向国内发报都是把口述稿一字不漏地发回上海,一句二十几个字的话就需要白银六七十两,浪费很大。而国际通行惯例是将完整意思编号,用代码发报,既规范又节省费用。曾纪泽在出使途中就考虑自编电报代码,“思电报如此昂贵,拟撰集简明句法,分类编列,以省字数,略具腹稿”。他仿照西方,组织编写了电报代码本,将成语分门编辑,列号备查,规定公牍私函都照此发报。

公费医疗是清朝使馆的第二个弊端,而且享受公费医疗的范围还很大,除了使馆工作人员外还有留学生。不花钱的药用起来不心疼,使馆用药巨大,有些人身体好好的却领了大量补药,大补特补,造成使馆巨大的财政负担。曾纪泽制定了《使馆医药章程》,规定所有的药都需要病人自费购买,同时限制用药数量。为了解决真正病人的医疗问题,使馆的药价普遍低廉,让病人承担得起。如此一来,使馆负担减轻了,病人也得到了治疗。

完善使馆制度的同时,曾纪泽积极展开对英国外交,而且他也是民间外交的先驱。满口流利的英语让他与外国外交官、学者、对中国感兴趣的普通民众都保持联系。他出入剧院、博物馆、图书馆、私人宴会等场合,向欧洲人介绍中国。曾纪泽是第一个用个人名义、用英文公开发表文章的中国外交官。《中国先睡后醒论》(China,the Sleep and the A wakening)在伦敦《亚洲季刊》1887年1月号上发表,曾纪泽阐述了对殖民的看法,谈了中国必将崛起的意见。借助广泛的联系和不错的声望,曾纪泽在鸦片贸易问题上为中国争取了权益。19世纪80年代,英国兴起了禁烟运动,清政府也想提高输华鸦片的税收。曾纪泽借助英国禁烟运动的声势,与禁烟协会保持密切联系,终于在1885年迫使英国政府同意鸦片税在原来每箱30两的基础上加征厘金80两,税厘并征110两。

因为成绩显著,曾纪泽在1878至1885年间先后出任驻英兼驻法、俄等国公使,是欧洲人最熟悉的中国外交官。

但是曾纪泽并没有遇到真正的难题,取得的成绩多半是在办公室动动嘴皮子、写写规章制度取得的。和曾纪泽在许多政见上意见相左的海关总税务司赫德就认为他“只是从他能干的父亲那里继承下一个伟大的名声而已”,未必能处理好棘手的难题。曾纪泽真的是这样的人吗?1880年,考验终于来了。崇厚白纸黑字,白白葬送了大把国家权益,遭到了举国反对而身败名裂。朝廷要派人去改立新约。如果说崇厚是去虎口夺食,那么新人就要去与虎谋皮了。朝廷上下无不认为再次谈判“其责倍重,其势尤难”,“其难较崇厚十倍”。

任务如此艰巨,派谁去呢?大清朝也在为人选的问题犯愁。之前去虎口夺食时,就有人提议让曾纪泽去,但因曾纪泽资历太浅被否决了,改派了资历很深的盛京将军崇厚。现在崇厚明显不行了,曾纪泽成为了头号人选。

曾纪泽在巴黎接到圣旨,总理衙门正式照会俄国已正式任命曾纪泽兼任驻俄二等公使;曾纪泽将赴俄都重谈伊犁问题。

临危受命,曾纪泽当然深知,崇厚签约在先,自己受命改约在后,此行是欲障川流而挽即逝之波,探虎口而索已投之食,事之难成已可逆睹。沙俄会有什么动作,难以预料,一旦谈崩了兵戎相见,对大清国更加不利。使命艰巨,曾纪泽临行前甚至给叔叔曾国荃写信,安排了自己一旦殉国的后事。他留下一句被后人反复引用的诗句“仓促珠盘玉敦间,待凭口舌巩河山”后,慨然前往圣彼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