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三一教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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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三一教的分化和嬗变(1)

第一节 林兆恩的门人

自嘉靖三十年(1551)林兆恩开始收邑人黄州、黄大本等人为徒,开始于东山樵舍讲堂(即今宗孔堂)授业,林兆恩的门徒信众日益增加,特别是在嘉靖四十五年(1566)

后林兆恩经常云游四方讲学,门人信徒更是增加迅速,根据三一教三传弟子董史所纂《林子门贤实录》的统计,林子门徒有800多人,其中有姓名、问答、行事的217人。当时明宗室亲王如益王朱仙源、浦阳王朱璇源、安仁王朱清源、德化王朱灵源,以及社会名流如袁宏道、汪可受、王世懋等等,都与林兆恩的三一教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三一教的影响在当时日益壮大,门徒信众自然也是日渐增多,执弟子者更众。

但是,究竟哪些人是林兆恩的门人?董史的《林子门贤实录》中所记录的217人,笔者以为并不可信。因为董史所撰的217人,其依据是《实录》,而《实录》则是由林兆恩嫡传弟子卢文辉、再传弟子陈衷瑜、三传弟子董史完成的,该书最为突出的特点就是对林兆恩进行神化,因此,基本上与林氏有过交往的人都成为了弟子,这显然是不可信的。比如罗洪先(1504-1564),罗洪先,字念庵,作为江右王门的代表人物、明代的理学大家,其生活年代在林兆恩之前,应该属于林兆恩的父辈。林兆恩与罗洪先有过交往,嘉靖二十五年(1546),林兆恩曾往江西吉水拜谒罗洪先,目的是请罗为其叔父林万潮撰墓志铭,后来两者之间时有书信往来,在《林子三教正宗统论中》也保留有林兆恩《寄罗念庵公》。林兆恩收徒开始于嘉靖三十年(1551),嘉靖四十三年(1564)正式建立三一教,而罗念庵则在同年去世,两年之后,即嘉靖四十五年(1566)林兆恩才开始四处讲学收徒,因此,将其列入门贤表显然是不妥的。所以,董史的《门贤实录》并不是可靠的依据。

根据《年谱》和《实录》的记载,142人作为林氏的门徒是相对比较可靠的,基本上都是有相关的事例可以说明的。其他的诸如董史《林子门贤实录》中所列举的明王室诸王,以及罗念庵、戚继光、何心尹等社会名流,他们确实可能同林兆恩有着一定的联系,但若说他们是林兆恩的门人,则是不太恰当的。

当然,这些是林氏弟子中有名有姓有行事的,其他的没有名字的,或者甚至没有姓氏的就更多了。在《年谱》和《实录》中往往以“执弟子礼者甚众”,或者“迎之者甚众”来表达林氏的弟子众多,信者云集。在这些弟子当中,最为著名的是后来被称为“四配”,配享于三教祠堂的林氏四大门徒,即四大嫡传弟子,为卢文辉、林至敬、张洪都以及朱逢时。

卢文辉,字廷征,道号性如,亦曰子觉子,三一教徒称其为“夏心尼氏统承中一三教嫡传大宗师”,莆田涵江卢峰人,为林兆恩生前所指定的接班人,林氏的得意弟子。曾奉林兆恩之命编撰《林子三教正宗统论》、《夏午尼经》、《夏午经纂》等三一教的经典文献。自撰《中一绪言》、《性灵诗》附刊于《三教正宗统论》第三十六卷,又撰有《四尼经略附三十六赞》、《夏心集》、《卢子要言》、《龙华三会忏文》等。

林至敬,字坦乐,道号贞明子,莆田岳秀(今北岸忠门镇岳秀村)人,被称为“三教一再传弟子”。著有《丁戊本纪》、《龙华别传》、《明夏集》、《卓午实义》,主要在莆仙一带传教。

张洪都,字翼林,莆田玉溪(今莆田黄石镇西洪村)人,被称为“三教一再传弟子”,曾编辑《林子四书正义》、《心圣直指》,著有《林子本行纪略》,曾与游思忠一起在南京传教。

朱逢时,字慧虚,莆田黄石镇人,著有《心海真经》、《三教先生年谱》,被称为“三教一再传弟子”。

在这四人当中,以卢文辉最为重要,三一教在林兆恩死后不断正规化、制度化,这些都是由卢文辉及其弟子及再传弟子完成的,这一派也被视为了林氏三一教的正宗传人。卢文辉传陈衷瑜,陈衷瑜传董史,这是三一教早期发展的基本主线。

第二节 林兆恩的逝世与三一教分化

万历二十六年(1598),“正月十四日四鼓,兆珂入侍,孙齐瀛,侄绾绛、缉缙,侄孙元选、元翰、齐圣,门人陈济贤、卢文辉、黄九章、黄启谟、周启明、李应麟等在侧。寅时,先生拱手而逝,手拨开复合,肢体和柔,须发转黑,不少殒落,远近闻讣莫不哀之”,林兆恩的自然生命在此刻走到了尽头,在自创三一教并发展兴盛形成了较大影响之后,林兆恩逝世了。死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避免的归宿,对于这一点,林兆恩早在隆庆五年(1571)就预计到了有这么一天,并且自撰了《圹志》并《遗嘱》。在《圹志》中,林兆恩直言死亡的不可避免,同时,也对自己的一生作了简单的回顾:呜呼!自古有死,死亦何憾?但生平之所以汲汲以阐明三教归儒宗孔之旨,与夫君臣父子夫妇三纲之大者,不知至死之期,果能信于天下乎否耶?又不知余死之后,而万世之下果有能知而信之者,群道释而伦属之,以归儒宗孔,以扶植此纲常乎否耶?夫以七尺之躯而虑天下之大,以百年之近而谋万世之远,及至豫撰《圹志》,乃始觉悟而自哂以为愚也。墓在石门山,石门山者,林子先代族葬之山也。春风秋雨之候,得以日夕侍立我祖我父之侧,以奉伺所乐所嗜,居处笑语,不殊少小过庭之时,此亦死中之大幸也。

在其《遗嘱》之中,林兆恩也表达了同样的感慨:

三教之旨,余既详之矣,而其复主此三教者,必其达而操宰执之权能,推而行之于天下万世者,非若余无位之士,徒托诸空言已耳。庄子有言曰:“天地劳我以生,逸我以老,息我以死。”余托空言以宣明此三教之旨于天下万世,栖栖皇皇,不遑宁处,亦既劳矣。若天心仁爱,果能息我以死,余之心也。况有主此三教而行之天下万世者乎?然余生平不以家为家,而以天下万世,乃余之家也。余平生不以家之政为政,而群儒道释者流以各循乎三纲之大,四民之业者,乃余之家政也。人之将死,莫不有以命乎其后,而余《圣学统宗》若干卷,《倡道疏启》一帙,乃余之所以命乎其后也。余今复何言哉?但余既死矣,而以余之命命天下万世之人,皆诸生之责也,诸生其勉之。

在这两段文字中,林兆恩明确地知道作为一个人,自己是不可能摆脱死亡的,因此,自己半生所汲汲于斯的三教合一大业,最终也是需要由其弟子来完成的。但是,从林兆恩自己的述说来看,林氏自己对于其身后三一教能否得到很好的发展也不能确信,其所倡导的道释归儒,儒归孔子,以日常人伦作为最核心的价值理念,这一切能否得到切实实行,也不是林兆恩能够决定的。况且,当时的统治者对于宗教这一类问题都是非常敏感的,出于维护统治秩序的需要,宗教(尤其是民间宗教)时常会受到冲击、打压,甚至是取缔。林兆恩在世之日,即曾数次受到了这种威胁:

(隆庆四年)有人有以三教为声,规利于金陵者,教主耻之,遂拟之金陵。……命余芹在金陵倡教,兼掌书籍。

(万历十三年)时开府赵公可怀致书按院杨公四知,备道先生玄诣,不可不见。杨公已讶先生见赵不见己,复有谓先生择人而见者,杨公遂大怒刻榜文以诋先生,命毁三教堂,并焚三教书板,且欲以或是诬民疏劾于朝。时督学王公世懋辅参知莅莆,力辩先生设教只是劝人为善,而三教堂系总制公祠。于是疏不果上,三教堂遂得不毁,而书板亦得不焚。

(万历十五年)有庠士林蕃病狂,以蓄蛊毒命,诬讼僧慧性,词及教主。时大尹孙公继有初任,未谅教主,附票拘之。教主遂不冠,拦腰草履入见。孙公一见风仪,忽大惊异,乃鞫林蕃,知其诬,送学官笞之,诘朝。遂造庐求教。

(万历十八年)教主门徒日盛,莆人多妒之,而以倡乱谤之。时山寇曾廷邦、何南泉难作,其党陈文章诈称“三教第三子”。大尹孙公鞠得其情,即以其事刻于《莆阳训语》,复附言曰:山人林兆恩倡明三教,壶兰高士也。诸缙绅出闽南者,必造其庐而访焉。山人亦以道自重,不造庐则不见。第木高于林,沙出于岸,则风波首及之。故有盗其名以惑众,如陈文章者。有危其词以构祸,如林蕃者……

随着林兆恩三一教的势力日益壮大,在其发展的过程中,面对各种各样的威胁也是在所难免的。当然,林兆恩在世的时候,这些问题都比较好解决:一则虽然林兆恩不在位,但是其煊赫的家世还是为其带来了一定的便利;二则林兆恩本人在倭患期间毁家纾难的义举为他赢得了声名,他个人所具有的人格魅力也就在于此。

因此,虽然林兆恩在世的时候,三一教的发展也遇到了一些问题,有很多人假冒三教之名进行违法活动,但是因林氏个人魅力和品格,这一切都可以消弭于无形。但是,林氏死后怎么办?三一教的发展还是不是会依旧顺利?林兆恩对此没有信心,故而在《圹志》中对未来充满了疑问,并且认为自己是愚笨的。林兆恩此处所遇到的问题,实际上是任何一个宗教在发展过程当中都必须会面对的问题,当创教者以其个人魅力、个人品格而成就一教派并且发展壮大,那么继承者何以继续发展教派?林兆恩深深地明白,“复主此三教者,必其达而操宰执之权能,推而行之于天下万世者,非若余无位之士,徒托诸空言已耳”。林兆恩当然清楚,在他所处的社会现实之下,要使其三教合一的理想得到实现,其继承者就必须是“操宰执之权能”,换句话说是有权势,处高位的人。诚然,在传统中国社会之中,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很方便地将他的抱负推行天下,而不是仅仅“空言”而已。

万历三十年(1602),林兆恩的门人依礼为其服心丧满三年,“正月二十日,孙齐瀛奉先生柩出于文赋里之石门山,背乾向巽。于时灵輀载途,执绋者几千人。至二月四日安厝”。至此,三一教的发展开始真正进入了没有林兆恩的时期。林兆恩死后,三一教的发展有两种基本的倾向:一为学术,二为宗教。

从学术方面看,林兆恩在世的时候,其团体首先是一个知识分子讲学团体,与晚明由王门后学而来的所有讲学团体没有本质的区别,这也就说明,其团体无疑是具有学术性的一面,至少在嘉靖四十三年(1564)之前,这种情况还是非常明显的。以林兆恩从弟林兆珂为代表。林兆珂,字懋忠、孟鸣,号榕门,万历二年(1574)进士,累官至大司寇、安庆太守。林兆珂早年即受林兆恩的影响而追随林氏,晚年告老还乡之后,热衷于三一教,编辑《林子全集》、《午尼真谛》等。在林兆珂这一派看来,其堂兄林兆恩是一个理学家,而不是一个宗教家,“吾莆林子龙江先生为明代大儒,倡明三教一源之理,而仍以宗孔归儒为宗旨。羽翼大道之功,固不亚于程王诸子”,林兆恩在他们眼中不仅是大儒,而且其声名成就不亚于二程、阳明等理学大家,“先生生于孔圣二千余年后,独能体天以弘化,任道以觉民,心孔圣之心,学孔圣之学,谓之私淑弟子也,可谓之尼山功臣也,亦可庶乎于颜曾思孟之外,独占一席。则年谱之作,岂不足与程王诸子并垂不朽与。”所以在林兆珂所撰的《林子年谱》中,不称林兆恩为“教主”,而冠以“先生”、“吾师”之名,对于那些神化林兆恩的灵异事件以及建祠、祭祀等等与宗教相关的事迹皆略而不录,只是简要地记录林氏的生平事迹。这一派在林兆恩及其三一教的历史发展之中,因其完全强调林氏作为学者的一面,具有非常浓厚的学者特色,故而在民间接受力非常有限,至清初也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了。

从宗教方面看,三一教无疑具有明显的宗教色彩,自嘉靖四十三年(1564)之后,这个方面发展得非常迅速,林氏也不断地受到了门人信徒的神化。根据门人僧真懒所撰的《金陵中一堂行实》的记载,在林兆恩死后,门人中传播三一教的主要有三支:(1)陈标、王兴等,倡教于福州、浙江、安徽、南京等地;(2)张子升、张洪都父子,以及真懒等,倡教于江左、江右、南直隶、金陵等地;(3)卢文辉、林至敬、朱逢时、陈衷瑜、董史等,主要在以莆田、仙游为中心的福建各地传教。

总体而言,林兆恩既是一个学者,又是一个宗教家。作为一个学者,他主要倡导以心学为基础的三教合一主张,认为现实的儒道释三家都存在着问题,应该道释归儒,儒归孔子,而孔子之学即心学,同时强调现实人伦的重要性,强调在日常生活中践履人的道德。作为一个宗教家,林兆恩受到了门人的推崇,号称夏午尼氏,与孔子、释迦、老子并称四尼,成为了“三一教教主”,弟子人人肖像祀之,并且各地纷纷建立祠堂以供奉。

因此,对于其门人发展林兆恩的思想和三一教来说,学术的和宗教的是其内在的两条路径。林兆恩死后,三一教也确实是依照这两种形式来发展的,不过,作为宗教的形式发展比作为学术的形式影响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