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灵异诡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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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前(15). 抚娘村

祠堂及其周遭静谧死寂,虫鸣亦不知所踪。以至于我恍惚记不起是否有听到过漫天响彻的诵经声,还是它本仅存于自以为是的想像中?

茫茫然抬头,赫然发觉不知何时,祠堂上空悬竖一道橙黄的光。我认得它,谈不上熟识,但确实是认得,甚至像在黑暗里迷失的飞蛾一样,膜拜过它的圣洁,跟着队伍跟随它的引领。

云中圈出的光环悬浮在氤氲烟雾中,微微地莹亮。我记得它曾像一炷暗夜里的引香,吸引着无数白骨沐光复殇血肉重生。

“确定要进去?里头凶险,你所见的并非你所愿的,切记。”

不知何时,薄途又鬼魅般尾随而来,它四处张望半晌,又用爪掌抵住一块雕像的碎石,拨来拨去似是在进行谨慎的辨认,而且看来显然成效不大。

一掌拍开碎石后,高傲的兽甩着尾不紧不慢地在我身后踱来踱去,双瞳因不断瞪视那圈橙黄的光而更是璀璨若星火。

我并不想理会模棱两可的警诫,血液里的亢奋依旧在熊熊燃烧,它支撑起我纤细的手臂抡动起沉重的农具,再一次砸向那两扇紧闭的大门。

铜钉门板被镐尖刨得碎木四溅,屑粒散尽后,破开的洞把门内浓郁的气息挤兑泄出。

香烛、焦烟、油腥、朽木、尸腐,掺在空气里冲涌过来,对毫无防备的鼻肺饱以一阵沉重的拳头,让我忍不住弯下腰干呕了好几下。

唯一没有闻到应有的气息,属于抚娘村男人身上的汗酸和湿泥的腐腥混和的独特气味,使他们常常像从坟下爬出的食腐啮齿类,让人躲之不及。

又几次镐击之后,门上洞开可供一人进出的窟窿,于是我拖着镐想要跨步入内,却被身后的黑兽咬扯住了系在腰上的包袱。披着兽皮的神灵拧结眉峰,似乎对我屡次的自作主张颇有不满,喉头迸出的低嘶像极猫科动物攻击前的威胁。

在我愤怒的抗议声中,它将头一阵粗鲁地扭甩,包布顿时破裂,我仅有的家当们狼狈地散落一地。它围着这些零碎转悠了几圈,用脚爪扒拉出一条光泽银灰柔亮如月光的链索。

“戴上。”自诩为神灵的家伙淡然地下令。

我窥着它不善的神色,顺从地捻起链索却不知该给自己戴在哪里,样式简洁的链索锻造得粗旷古朴,无论戴颈部还是手腕都显得无比突兀,不像是给女娃制作的精细饰品。

神灵把兽颈微微昂起又伸到我手边,形成一道优雅无比的曲弧。

我见状,就识趣地把链索套过它的头,直至垂荡到肌理明晰的胸膛前。银灰的链身与水滑的黑毛交融辉映,显现惊心动魄的狂野之美,和谐又撩人心魂。

“这个,本该就是你的?”我忍不住伸手摩挲,终有些灵犀绕上沸腾着的迷糊心智。

神灵一惯不予答复,只是回过头继续一个劲用爪掌翻拨着落在地上的各种物件,直至踏踩在那本册子上。

看来它对此也颇显兴趣,锐利的爪尖勾着纸片潦草地翻来倒去,就像一个老学究在检阅小学生的作业本,充满散慢的藐视。

“哼,无知的傻偷儿..”我听到一声鄙夷的斥责,莫明有些羞愧,虽是坚信我妈的一切举动皆有她必要的理由。

披着兽身的神灵终于停罢翻弄,俯身围着残破的铜钉大门转了几圈后,甩着尾轻快地抬腿迈步,黑烟般顺畅地滑入门内。

“若想破局,须得听我令行事。”它又带些许强硬地吩咐。

我再次顺从地点头,此时此地忤逆强大的同伴确实不是个好主意,这种时候从愤怒中挣扎求生的理智难得还起了些作用。重新收拾系好包袱跟随其后,进门后快速踱出几步,只见黑兽横身一拦,硬是阻止了我莽撞前进的脚步。

我安静地立于它身边,一同站在祠堂的院场上默然环顾,没有想像中应有的红火热闹,譬如举行中的祭祀法事,又或者众人诵经祷告焚烧黄纸魂幡等等的场景。

如果“热闹”一词里必应有人声鼎沸并配以各种生动的喧嚣,那眼前巍巍重影的静伏只能称为“停滞”。

偌大宽旷的堂场无声无息,一具具红漆棺材摆满整个场子的每一方地面,除了场地当中竖一数丈高的宽大圆台,上面立满了数十位麻笠蓑衣的人非人鬼非鬼,所谓“祭魂使”的存在。

他们依旧持镐而立,石像一样沉默僵立,俯首凝望台下密布的灵柩们,一动也不动。他们的脚边放着各式大小不一的洁白瓷罐,它们圆润光洁,在黑暗中尤其明媚如玉。

我注意到高架在圆台四个方向的巨大火盆,高高蹿腾起的耀目烈焰如同被定格的影画,也是一动也不动。

此情此景此局,眼熟又妖诡,像置身于一幕看不清主题的默剧之中,只有浓烈的气味在天地间真实缭绕,一遍遍冲刷着我能承受的下限。

我闻到了血液滴淌的新鲜湿腥,还有木材焦脆的馨香,甚至还闻到脂肉烤灸时的油烟。我忍不住咬唇嗑出点刺痛,可还是怀疑自己是否又坠入荒诞离奇的噩梦,但那梦景至少是鲜活充满动静的,而眼前的景象静谧地让人窒息。

“神灵,你能做些什么?”我抚上伏近自己腰侧的兽颈,感受掌下涌动的暖流,悄声提问。

黑兽睨了我一眼,独自走前几步,然后蓦的朝高台一跃而上又纵身飞向光柱,化为撕裂天幕的一道郁黑却无比鲜亮的电弧,轻盈却无比疯狂地流泻成漫天炫目的紫辉,从橙光之端倾泄而下。

如末日的涛天洪流,霎间席卷了这方静滞的乾坤。

我怔忡地望着这番奇景,直至盈盈的紫辉拢住万物又悄然隐没,本是岿然不动的天地,突然鲜明地跃动起来,就像有谁松开了被摁停的时间之阀。

耳边响起火把“噼啪”地乍响,经诵在冷寂的空气里微微震荡至越来越宏亮,声浪涌动在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叫人捂耳不得。空气随着这吟唱而愈发灼热,直至难以吸进肺部。双眼开始强烈的刺痛,烟雾化为焚命之索紧紧扼住喉咙。

摆在场地上的棺木在轰隆隆的巨响中剧烈燃烧,又因火的舔拭而持续溃塌,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很快和绵绵不绝的吟诵化为一体,像某种让人难以忍受的音咒,不断如针般穿刺进脆弱的头颅和心脏。

我无法忍受这般无休无尽的折磨,扶着镐柄抱头伏向地面,用着惯有的姿态逃避着这场不知几时能停休的炎火屠戮。

“别蹲了,起来好生看着!”头上响起薄途的命令,它悄然降落在身侧,用柔软的尾部敲打着我的脑门。

“愿你不会后悔。”它刻薄地嘀咕了一句。

我撑起自己的镐勉强站立妥当,又被这只粗暴的兽扯咬着裙摆往后退了几步。

它又一次指示:“上来。”

扛起铁镐,我依言骑上它的背,并用手死死攥住那条刚为它戴上的银链索。黑色的神灵抬足翘首,再一次纵身腾跃而起,冲向烟云层迭尘起灰扬的暗空,悬停在橙黄光柱的一侧。

我迷恋地将手伸向光柱,感受着它温暖洁净的光,在指尖轻柔拂过。

“别靠近它!”神灵怒斥,扭颈转过头呲出雪亮的獠牙,恐吓着我的不甚自觉。

我只得将目光从光柱上硬生生地扯回,投向底下的沐火修罗场。

天地中央已将黑暗焚尽,留漫天漫地异样的红芒万丈。我又看见那一具具焦骨从焚毁的棺木残骸中挣扎破出,它们竭尽所能地伸长着自己油脂淋漓,血肉黏连的手臂,向站在圆台的祭魂使们发出尖锐的痛苦嘶鸣。

我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几乎要扛不住肩头用以护身和复仇的武器,尽管还不知道到底要向谁抡起自己愤怒的一镐。

焦骨们在火中呻吟和咆啸,翻滚和蜷缩,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损毁在祭魂使们毫不见怜悯的喃喃吟诵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我睁大着眼,从紧攥着链索未知觉地改为撕扯着兽颈上的丝毛。

黑兽烦燥地在空中掠出一圈光晕,它梗着头喷着气,又莫名绽开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薄途化灵千年,今朝能见识这至阴至邪的浴血焚骨局,也算没白来中原这一回。”

它如此说道,笑容愈见深沉,充满着与我刚才一样古怪的亢奋。

我感到自己颤抖得厉害,抓在手心里的黑毛因汗湿而黏着成一团。我清晰地看到底下的棺木里,有具焦骨正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趴在那里,惊慌失措的尖吼滚爬,与其他的并无区别。

但我知道它有,它的胯骨上还悬挂着小半截未烧尽的红绸缎绣花裙,款式古朴花样繁复。

我最终看到那些持镐肃立的祭魂使们在火势褪尽后,突然动了。他们遵从着一种秩序拎起自己脚下的瓷罐,依次顺着圆台旁的木梯缓步而下,一直步入火星纷舞的焚场内,挥动手里的镐击碎那些尤在挣扎和嘶吼的焦骨们。

一下又一下,雪亮的镐尖将它们敲捶成齑粉,又被小心翼翼地捧起装入那些瓷白的葬品。

这些动作缓慢而细致,机械又规整,像已被重复过千万次的娴熟工序。

我看到一只圆润的青花白瓷罐,已被慎重地放下。

镐尖挥起直起直落,将那具穿着绣花裙的焦骨镐得碎屑飞溅,嘶吼刹那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