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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现场2(12)

第二集

(画面依次为:连绵起伏的秦岭、大巴山,奔出夔门的长江,古蜀道上的栈道、石梯。北宋京都东京的繁华市容、王府等;陕西凤翔的地理环境及风物等。)

解说词

多少年里,走出盆地,都是四川人从未放弃的梦想和百折不挠的冲动。一面是李白的“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一面是杜甫的“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古老的四川是闭塞的,古老的四川人是不甘心于闭塞的。走出盆地,于是成了希望的开端,未来的起点。

公元1056年3月,21岁的苏轼第一次走出了盆地。他与弟弟苏辙在父亲苏洵的带领下进京赶考。从此以后,苏轼经历了一次次不同层次的科举考试,他的才华和学识得到求才若渴的仁宗皇帝和大臣欧阳修的器重,终于在1061年被朝廷任命为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这意味着,他成为了陕西凤翔府的知府助理,有权与知府联名签署奏折和公文,审理案件。

这一年的十一月,苏轼冒着严寒来到凤翔。这里与首都东京相距一千一百多公里,与当时位于甘肃的西夏国交界,是一个边防重镇。20多年前,西夏军队多次入侵,与宋军在这里反复交战,给当地人民留下了深重的战争创伤。虽然,宋朝最终用大量的白银和绢帛换来了西部地区暂时的安宁,但是,多种税收和差役的沉重负担,却压得老百姓尤其是农民喘不过气来。

寒冷的渭水沉默着。

积雪的秦岭沉默着。

年轻的苏轼独自一人远离妻小,远离家乡,在异地当一个八品判官,难免感到有些寂寞。夜里,下了一场雪,早上起来,苏轼被那从枝头上纷纷飘落的雪花吸引住了。他骑上马,跨过小桥,沉浸在雪后格外清新的空气中。这时,远处山村的破茅草房子扑进了他的眼帘。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穷苦的百姓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呢?他们又冷又饿,只有默默地坐待天亮,有谁怜悯过他们?想到这一切,苏轼心头不由涌上来一阵阵悲凉。

(画面依次为:凤翔衙门外景、汛期的渭水、黄河,在波涛中挣扎的木筏、苏轼的画像等。)

解说词

更让他痛心的,是那些亟待改革的弊政。当时,北宋朝廷加派给各地许多项差役,其中一项就是让各地老百姓分担运送官府所需的物资的任务。朝廷规定,服役的人如果不小心毁坏或丢失了这些官府的物资,必须用家庭财产赔偿。凤翔府负责的任务,主要是砍取终南山的竹木,编成木筏,从渭河流放至黄河,经过险象环生的三门峡,运到京城开封。这不仅是一段艰苦的行程,更是一段危险的行程。而那些分管这项差役的官员们,高高在上,不调查实情,不根据实际情况制定运送方案,随心所欲地发号施令,往往在河水暴涨的季节要求发运,逼得运送木筏的人们冒险上路,结果往往是倾家荡产。昏聩的官员与奔腾的渭水、咆哮的黄河一起,无情地将老百姓置于死地。

苏轼感到这沉重的差役,就象是压在自己的心头。他怀着急切的心情给宰相韩琦写信,反映了凤翔的情况,沉痛地指出,这种差役制“破荡民业,忽如春冰”,希望中央予以高度重视。与此同时,他又走访了各个方面的人士,广泛征求意见,提出了缓解的办法。那就是修改衙规,由服役的人们自己考察水情,自行决定木筏运送时间,抢在黄河、渭水汛期之前发送,尽量减少灾害。在苏轼的主持和推动下,这一改革措施迅速得到落实,使这一差役给人民带来的灾害减少了一半。

苏轼的内心,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

(画面依次为:风沙扑面的西部大地、干旱的土地、庄稼。求雨的人群。大雨中的田野山林湖泊。“喜雨亭”等。)

解说词

干旱的西部,干旱的三月。漫天飞扬的黄色尘土,将仅有的一丝春色也撵走了。隐隐的雷声滚过,却不见一滴雨落下来。土地焦渴得裂开大嘴,用它嘶哑而又微弱的声音呼喊着:水!水!水!

没有水,到处都没有水。井干了,河也干了。一群一群求神的老乡,一支一支乞雨的队伍,将无边无际轰轰隆隆的祈祷的声音,传送到四野八荒,传送到神仙居住的上界天庭。

这就是北宋的中国,这就是封建的中国。不要惊异于祖先的愚昧,不要轻易对这种场面投以嘲笑和轻蔑的眼光。那个时代,岂止是中国,整个欧洲都还在中世纪的黑暗中摸索。要等到大约300年以后,显示文艺复兴思想萌芽的但丁和他的《神曲》,才会在意大利诞生。

苏轼走在求雨队伍的前头,忧心如焚。

他明白,民以食为天。今年春天,又是整整一个多月滴雨未下,眼看要颗粒无收。百姓吃什么?农民怎么活?身为官员,他耽心人们一旦饿极了,会铤而走险,抢劫行凶,社会出现动荡。然而,他也拿不出更高明的办法,他也只能向老天爷求援,只能非常虔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求雨。为此他登上秦岭的最高峰——太白山,写下了情词恳切的《祈雨文》:苍天在上,黎民百姓将无以为生,你一方山神怎能心安理得的坐视不救?他幻想自己巧遇龙王,跨上天马,呼风唤雨,解救人间的干旱。

也许真的是诚心感动了上苍。就在那个三月的下旬,终于下了一场大雨。大雨连续下了三天。只见雨水涨满了池塘,禾苗挺起了腰肢,小麦、玉米地里重又变得碧绿一片。人们在雨地里奔跑,在雨地里欢叫,在雨地里鼓盆而歌。田野沸腾了!这种情绪感染了同样兴高采烈的苏轼,他兴奋地将自家后花园刚刚修好的亭子改名为“喜雨亭”,并且挥毫写下了一篇《喜雨亭记》。

面对充满忧患的大地,苏轼除了一声深沉的叹息之外,他还有溢满心头的喜气,他是为天下之喜而喜,为民众之喜而喜。古老民族的前进步伐,往往显得缓慢而沉重,甚至常常面临毁灭性的灾难。如果没有一颗赤诚的心,没有一颗满怀希望因而乐观豁达的心,就很容易被历史和传统压得灰心丧气,甚至压得抬不起头来。那不是苏轼。

是的,真正的苏轼只是一个心灵,一个高尚的心灵,进取的心灵,一个丰富而自由、豁达而乐观的心灵。

这个心灵,靠的是文化的支撑,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人文精神的支撑。

(画面依次为:三秦大地上的建筑及文物景观、凤翔的“八观”、秦代石鼓、吴道子、王维的真迹,等)

解说词

在凤翔,在陕西,苏东坡一再为民众的困苦和政治的弊端而惊叹,也一再为文明的悠久和文化的丰厚而惊叹。

凤翔,是长期在秦文化浸染之下的有名的古都。以秦刻的石鼓为代表的诸多人文景点,组成了闻名遐迩的“凤翔八观”。公务之余,苏轼常常独自一人,游访名山古刹,有时一连好几天都在山里面转。渭水流域,终南山里,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当他第一次见到闻名已久的秦代文物——石鼓时,他一边抚摸着上面玄妙的石刻文字,一边仔细揣摩起来。据说,这个石鼓和上面的文字,是周宣王时代的遗迹,经历了将近两千年的历史沧桑。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它曾经神秘地失踪。唐代初年,遭逢盛世,它又重新出土,复现人世。它的经历,正是整整一部历史呵。想到这里,苏轼禁不住发出感叹:“兴亡百变物自闲,富贵一朝名不朽。细思物理坐叹息:人生安得如汝寿。”江山依旧,物是人非。石鼓不朽,历史不朽。更让苏轼高兴的是,在凤翔的普门寺和开元寺,他见到了著名画家王维、吴道子的真迹。苏轼从小喜爱绘画,尤其酷爱王维、吴道子的作品。他了解唐代诗人、画家王维的画风,更懂得吴道子在绘画史上的地位。眼前的两幅作品,画的都是佛教场面。他被王维画中释迦弟子淡泊超然的气质所打动,更为吴道子笔下释迦牟尼灭度的壮观叫绝。从性情上说,苏轼更接近于吴道子的雄伟奔放。因此,在《书吴道子画后》这篇文章中,对吴道子的“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给予了高度评价。

两位大师,尤其是王维的作品,征服了苏轼。人们常常见他一大早就骑上一匹马,匆匆赶往寺院,观赏王维的画,直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地离去。有一回,是一个元宵之夜。苏轼点上灯在寺院里琢磨王维的真迹。昏黄的灯光下,他忽然觉得画上的僧人一个个都动了起来。苏轼的心灵,恍恍惚惚进入了一个美丽的、幻化的世界。这时,他忽然悟到:与吴道子比较起来,王维的画,更为飘逸、更为飞动。吴道子能准确精妙地描绘事物的形态,做到形似,那只是画匠的技艺;而王维却能反映出事物的内在精神,表现出画家的思想感情,做到了神似,这才是真正艺术家的手笔。而且,王维的画,更有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气质与境界。后来,他多次在自己的诗文中发出对王维的赞叹:“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摩诘,是王维的字。苏轼在这里表达的,实际上是自己对于诗情画意融为一体的艺术境界的追求。

(画面依次为:干旱的田野、干涸的渭水河床、黄河河床,在河上拉纤的穷苦农民,苍凉暮色中的西部大地,等)

解说词

沉浸在艺术中的苏轼是愉快的。但是,一回到现实生活中不,国家的贫弱和人民的穷苦,就又把他推进无边的愁闷之中。怀着一腔济世的热情,一心要实现自己的远大政治理想的苏轼,几乎无时无刻不体味到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尖锐矛盾。他刚来凤翔时处理的那个差役问题,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实行了“自折水工,以时进止”的改革措施之后,的确收到了一些成效。但是,一旦出现紧急事件,朝廷根本不可能考虑差民的具体困难,仍然强迫命令起运物资,灾难又重新降临到老百姓头上。1058年3月,宋仁宗去世,十月将葬于永昭陵。凤翔府接到差令,为修筑皇帝的陵墓紧急运送大批木材。可是,这时正逢大旱,河道干涸,木料根本运不出去。朝廷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无可奈何,只有让民工在浅水中拉纤,将木料运走。五个月里,苏轼为应付这个差事操碎了心。最让他坐卧不安的是那些拉纤的民夫们,烈日当空,腹中空空,他们背着沉重的纤绳,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千夫挽一木,十步八九休。”看到这种情景,苏轼连饭都吃不下。

难道自己的所有努力都没有一点意义?难道这一切真的就无法改变?苏轼在痛苦中反复地问自己。他找不到答案。中国的命运,中国人的命运,常常就是这样让读书人找不到答案。苏轼不明白,许多单纯的读书人不明白,天下之事已是积重难返。仅仅有勤勉的官吏是不够的,仅仅有廉洁的官吏也是不够的。封建专制的北宋政治制度本身,就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制度带来的许多弊病,不仅无法疗救,而且日益加重,就象一条有许多大大小小漏洞的巨轮,想要修理,也无从下手,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刻,年轻的苏轼怀着矛盾的心情乘坐在这艘巨轮上。这条船还要勉强撑持着往前走,还要完成看起来相当豪华壮丽的航程。苏轼也要往前走,继续走完他跌跌撞撞而又洒洒脱脱的一生。

忧患,欢乐,都还只是刚刚开始。

第三集

(画面依次为北方的原野、江河、山岳,以及曲折的山路和宽广的驿道。江南的景色:一望无际的油菜花、无边的稻田、水车、风车、河湖港汊、芦苇荡等。)

解说词

路,脚下是走不尽的路,曲折的路,笔直的路……

自从踏入官场,苏东坡就觉得自己一直在路上。从京都返四川,又从四川回京都。春天走在赶往河南的路上,冬天又走在通向陕西的路上。每一次赶路,都意味着骨肉的离别,亲情的触发。尤其是与20多年朝夕相随的弟弟苏辙的分手,使苏东坡特别感伤。兄弟二人匆匆分别,匆匆赶路,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到这里,苏轼不由得在寄给弟弟的诗中写道:

“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爱高官职”。

弟弟呵,不要忘了我们相知相得、相亲相爱的兄弟之情。要知道,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是不值得贪恋的!

一次次的别离,不断的赶路,使年青的苏东坡开始渐渐感悟到了人生的变幻无常。就在往陕西凤翔上任的路上,他来到河南渑池,在一座寺庙里借宿。五年前,他和弟弟也曾在这里借宿,得到了寺中老和尚的热情款待。兄弟二人还在寺院的墙上题过诗。这一回旧地重游,却是物是人非。老和尚已不在人世,寺院的墙壁已经坍塌,面对此情此景,苏轼心头不由升起一股惆怅之情,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那天夜里,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提起笔来,给远在陕西商县做官的弟弟苏辙写了一首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

在苏东坡眼里,整个世界生生灭灭,整个人生也是生生灭灭,都在变化中,都没有常性。主宰着一切的,只有两个字:无常。就象那茫茫的雪地上空,一只鸿雁匆匆飞过,它偶然一起一落,在雪地上留下了一星半点的痕迹。然而,一刹那间,那只鸿雁已飞得不知去向,雪地上留下的痕迹也很快被纷纷扬扬的大雪所掩埋。

一切都会消逝。

一切都没有了踪影。

惟有大地苍茫依旧,广袤依旧。

路,继续在脚下延伸,把时间抛在后面,向前面的时间延伸。

公元1071年,朝廷任命苏轼为杭州通判。于是北宋官员苏轼踏上了通往江南的路。从北方到南方,从夏季到冬季,整整走了四个月。

(画面依次为:古代杭州城热闹的街景、雷锋塔远眺、钱塘江潮及观潮之盛况、秀美的西湖、白堤、苏堤、柳浪闻莺、三潭映月等风景名胜。)

解说词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话最早是通过元代一位写曲的作家口中传出来的,也就是说,唐宋时代,这句话就已经在人群中口头流传了。

一脚踏进杭州,苏轼的心都醉了。

他为江南水乡的秀气所醉,为钱塘江潮水上涨时的豪气所醉,更为西湖和西湖边上吴侬软语的书卷气所醉。西湖,与四周青黛的山融为一体;西湖,与娇小的杭州融为一体。杭州就与妩媚整个融为一体。呵,杭州。难怪唐代诗人白居易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