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惺忪,噼里啪啦地晃着,映照得张良的影子也在墙上扭动着。
“张内使,这是今日最后一批奏疏。”侍从递上了一批奏疏。
“嗯。”张良点了点头,略显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但仍然的儒雅温和的姿态。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红莲公主!”一阵轻微细小的骚乱。
张良只见着了一抹秋香色直直地掠到了他前面,俏生生地说道:“小良子,我来犒劳你啦~”
说是犒赏,红莲却半点东西都不带,还理直气壮,惹得张良哑然失笑:“九儿,怕不是因为睡眠难安,才来找良这里找乐子。”
“切。”红莲撇了撇嘴,坐到了他旁边,开始埋怨,“我且与你说,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什么的,真是假的。”
张良愣了愣,“此话怎讲?”
“这等人的人可真是好脾气好耐心,若是我的话,敢让本宫等那么久不出现?我可不把他捉起来扒皮煲汤?”红莲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道。
张良想了想这小公主暴躁的脾气,不免也想了想,“说的在理,不过如此说来,九儿是被人放了鸽子?”
“哼,还不是哥哥,明明说好了今夜里陪我去捉萤火虫的。我已经到那儿了,他却与我说有紧急要事在身,来不了了。”红莲愈发气恼。
看来那件要事,必定是红莲的婚事。韩宇一直筹算着,该怎么用妹妹的婚事换取最大的利益。张良眸色暗沉,转而笑道:“韩兄定是有要事,才抽不开身。这般可好?待良看完这最后一批奏疏,再陪九儿一同去捉萤火虫。”
“也好。”红莲想了想,便欢欣地坐在了张良身侧,撑着下巴认真看他。
张良一身青衣向来是她爱看的,一番清雅风骨。竹下清月墨竹,迷离而清雅。?他认真起来脸上没有表情,冷似月之华霜,青丝尽数披散,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
其实张良看上去温润如玉,儒雅随和,实际上不经意间流露的睥睨之态,乖张尽显,她也是见识过的。不过她也喜欢看,她喜欢的人们,无论怎么样都是好的。
张良觉察红莲灼热的目光,稍有腼腆,侧脸问道:“九儿为何这般盯着我看?”
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翩翩少年郎,确实是百看不厌。
“这世间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淅淅,晚风慢慢,也抵不过公子眉目间的星辰呀。”红莲故作街头那等浪荡子调戏小家碧玉一般的姿态,扬起眼角眉梢。
这般姿态落在张良眼中,灿若早晨之星,冷若空谷深潭,却是妖娆绵绵无绝。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慵懒不羁更是让人心中一颤,升起无法言喻的触动。
不过公子如玉,美人如虹。
“九儿,莫要拿我寻开心了。”张良别过了头。
“好啦好啦,我不逗你了。”红莲心满意足地摆了摆手,感慨万千,“小良子,你这般容易羞涩,脾气又如此好,恐怕这世间也没有你怨恨或是遗憾的东西吧?”
张良含笑反问:“如此说来,九儿便有所遗憾或是厌恶的东西了?”
“一恨书囊易蛀,二恨夏夜有蚊,三恨月台易漏,四恨菊叶多焦,五恨松多大蚁,六恨竹多落叶,七恨桂荷易谢,八恨薜萝藏虺,九恨架花生刺,十恨河豚多毒。”红莲张嘴就来了十恨,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不喜欢的懊悔的可多了,先说个十恨,若是细细道来,恐怕有个百恨千恨万恨。”
张良浅笑安然:“良也并非是圣人,能够做到博爱众生,亦或者是无怨无悔。”
“那小良子恨什么?”红莲好奇地睁大眼睛。
“鲥鱼多刺,海棠无香,韩国庸腐,挚爱未娶。”张良垂眸轻笑。
红莲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了,“挚爱?小良子,你有喜欢的人了?”
“并无。”张良启唇,却将话语不动声色地吞咽回去,苦笑着回应。
“信你一回。”红莲瞅了瞅他,扬起下巴,抱臂说道。
张良却笑了笑,忽而想起什么,问道:“九儿,你服药了吗?”
“放心吧,早就用过了。”红莲心情低落不少,但还是回应了一声。
她的药方都是余寒留下的,他走的时候正是个不错的时季,新郑微风吹拂,花海如潮。她哭了许久,缓下来后日子不得接着熬?
直到有回,她坐在桌前静听潮声,桌上零零散散放着五味药材,淡黄的信纸垫着,这回上面没有留一个字。不似曾经他离去那般,留封书信,提点她几句。
半夏,寄生,豆蔻,相思子。
加一味是良药,另一味是毒药。
离去的人何其自私,绝口不提当归,他为她熬好嗜骨蚀心的毒,要她用余生细细品尝。
他死了,也派人布了局困她一辈子,可他偏偏又是为她而死。叫人摆着这些药材,在莲台的桌上,明晃晃地戳她心窝子。
独活,性温,味辛而苦。
他不说归期,却要她独活。
四两“独活”,还需添“当归”。
可偏偏是那么个,不归人。
“小良子,你日后可会去我到不了的地方?”红莲问道。
张良愣了愣,“为何这般问?我又能去哪儿呢?”
“例如说桑海!”红莲剜了他一眼。韩非说张良比他更适合去桑海的事情,她可也是知道的。
“这个……不是,九儿,你听我解释……那个……”张良顿时语无伦次,半晌才垂眸回答,“九儿,无论我身在何方,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红莲沉默了一会儿,嗤笑一声:“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小良子,你说的话,可能当真?”
传说天上有参星与商星,二者在星空中此出彼没,彼出此没。离别之后,多数是相忘于江湖的。
她便是倾城美人,名动四方,动不了天下的棋谱。她便是销魂舞者,霓裳舞,舞不了山河安定成枯骨。她便是如玉剑客,江海凝,凝不住社稷动荡终成土。
恃美扬威,恃宠而骄,当真是不假。美人有一份得天独厚的殊荣,也有一份必须背负的罪责。
“当真。”张良却轻声应下,舌尖轻轻抵在上颚,吐露这两个再简单不过,却令人无比心安理得的字。
世人道我恋新郑,不过是恋新郑某。当归,总计十一画,比比划划,一撇一捺,都是写不尽的思慕与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