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去窥伺红莲的命运,可红莲的命运宛若蒙了一层迷雾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看透。她唯一能够看见的,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祭司看到,耀眼的火光将她映照出一种冰冷的苍白,浓重的阴影勾勒出她精致如画的眉目,琥珀色的丹凤眼映出漫天火光。
遍地横尸血腥,眉宇妩媚淡然,似笼着迷离烟雨青雾。脸颊上沾染着鲜血,映着眉心一点耀眼的朱砂,手中握着细长的链剑,踩着遍地尸骨未寒。
她身后的漫天飞雪与火光冲天,原本盛至逼人的丽景,突然苍白褪色。
灼灼山茶,皎皎碧波,她在流水间低眉微笑,春光与火光落在了眼底。芝兰玉树,极尽妖娆。
眉间点血,衣上红莲,愈笑愈孤寒。
那是什么?祭司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
然而她认为会跟她生命毫无关联,最终交错而过,愈行愈远的少女,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眼前,奄奄一息。
“救她,不惜一切代价。”余寒侧身望向她的眼睛,语气淡然而决绝。
祭司收起心悸心慌,大步上前,“我明白了。”
她上前细细察看,惊疑道:“公主中的是鲛人泪?!”
“是。”余寒握紧双拳,冷声回应。
祭司面色凝重,“鲛人泪无药可救,哪怕万幸之下能让她留住性命,鲛人泪对她的影响也是无法抹去的。这些影响,只能缓解,不能根除。”
“这些暂且不论,当务之急留住她的性命。”余寒瞧着红莲苍白的脸色,握紧双拳。
祭司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吐露:“至亲指尖或是眉心的血,夜夜作为药引服用,可以保住性命。”
“小九至亲?先王后早逝,韩王遥在千里之外,韩非求学桑海,你教我如何把人寻来?小九根本撑不到那时候。”余寒问道,“可有他法?”
“若是有控水之力极其强劲之人,用其心头血滋养数日,也可保住性命。”祭司犹豫片刻,道。
余寒闻言抬眸,“御水之人可有要求?”
“只需所御之水纯净,控水能力强悍即可。九公主至阴之体,与鲛人泪相辅相佐,会使毒素攻心。更何况她所控之力又是火,水火不容,鲛人泪作用之下,导致火流乱窜。若是献血的此人为男子,阳气可抵阴寒一二,那么再好不过。”祭司无所不谈。
她思虑了一会,还是说:“但是这种方法,也会连带着她所承受的影响,也会附加到那个人的身上,会有人愿意替她分担痛苦与梦魇吗?”
余寒起身,“那么便由我来,由我来替她承担这份后果。”
祭司打量了他两眼,叫人端来了蓝釉瓷碗给他,“只需将心头血放入碗中,喂公主服下即可。”
语罢,她便贴心地领着一群人退了出去。
余寒抿唇不语,望着红莲,轻叹一声:“真是败给你了,先前你与我玩闹,调笑说要取我心头血染豆蔻,不料如今果然成真。”
他握住匕首,将刀尖抵住胸口,一寸寸按下去。刀尖没入心脏,他划破了心脏,胸口不断地渗出血,落在地上洇出血花。湖蓝色衣袍被血色浸透,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尖锐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如至冰窟,浑身上下冰凉。他的神情至始至终都分外安静,除了实在疼痛难忍时微微蹙眉,便是一直凝视着红莲的面庞。
心头血接完了一碗,他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坠落在地上,也难以支撑地一只手按在床榻上,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他抹去唇角妖异的血色,自嘲般一笑,“说来也是古怪,再怎么疼,单单是因为看着你,我便也不觉得那么疼了。”
余寒颤颤巍巍地端起蓝釉瓷碗,踉跄着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扶起红莲,将心头血极其耐心地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直到一碗心头血被用完。
他轻手轻脚地扶着她躺下,为她掖掖被角。又握住她的一只手,染血的手指在她冰凉的指尖轻抹,仿佛是鲜红花汁渲染的豆蔻一般。
红莲无比艰难地睁开眸子,泪盈于睫。她听得见,一直都听得见。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染血的面颊,泪水止不住地滑落脸庞,“心头取血,很疼吧?”
“我不怕疼,我什么都不怕。”他垂下头低语,伸手无比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却唯独怕了你的眼泪。”
红莲牵强地扯动嘴角,“我的泪有何好怕的?又不是毒,伤不了你。”
“怎会伤不了我?如世间剧毒,腐蚀我心。”余寒低低地回答,眼睑下垂,神情平静如水,眉眼却意外温情脉脉。
她笑了,“这是为何?”
“这大抵是因为……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他俯下身,与她两额相抵。
每个人都很孤独,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火星照耀的十三座州府。
两颗孤独的心,在这恰好落的雨中,又恰好依偎在一起。
……
素衣上的纹花绘出个盛世的轮廓,烈风穿过襟袖,将来自新郑王权富贵的繁华簇簇尽吹落,雪白的衣袍上磅礴山河,方显出萧瑟的脉络。
红莲倚靠着余寒,共骑一匹马前往藩国。
这时候的红莲尚且不知死生落寞,后来被分隔乱世深壑,风雨如晦曾比肩也未觉凄恻。归途流离寥落,也只能轻呵一声岁月太单薄,怜惜平生也只敢将烟雨抖落一蓑。
“无沐。”红莲轻唤一声。
余寒低头,“嗯?”
“没事。”红莲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红莲又喊了一声:“无沐。”
“嗯?”余寒低头,不见半分不耐。
红莲沉默不语,“没事。”
“无沐。”她又喊。
“嗯?”余寒浅淡地笑着。
红莲抿着唇瓣不说话,良久,直到余寒以为她又要低头不语了。
她却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时候你才会离开我?”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海可枯石可烂,此情不可绝。”他微微附身在她耳畔落下一句,随即,策马奔腾。
无关爱情,无关友情亦或者是亲情,那么多复杂的感情混杂在一起,形成了至死不渝的信念。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个支持他的信念,而她便是信仰。
忍她让她迁就她,陪她护她安慰她,爱她敬她在乎她。这位是处于本能的爱意,这是融入骨髓的感情,仅此而已。
他爱她,无关乎风花雪月,无关乎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