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问情
“穆曦……”思真看着穆曦，欲言又止。
穆曦轻轻推了一下秋千，微笑着问道：“怎么了，思真？”
思真摇摇头，声音被吹散在风中，“……你去照顾老头吧，我想……自己在外面静一静……”
穆曦点点头，担忧的看了一眼思真，进了屋子。
秋千渐渐停下来，思真顿感浑身无力，叹了一口气，轻锁着眉头，靠在秋千的竹条上面，静静的坐着。
干净的天空，万里无云，与翠绿挺拔的竹子相映成趣。
“陈平。”思真跳下秋千，走到形容狼狈的陈平面前。
陈平仰起头来，没有表情，脸上是一张惨白的面具，只露出黑洞洞的瞳仁，吓了思真一跳。
“陈……陈平，这是什么！”思真惊诧的问道。
陈平高高的仰起头，冷哼了一声，面具忽然发生了变化，嘴角上扬到一个诡异的弧度，眼睛下面出现了一些殷红色的花纹，看起来甚是骇人。
“怕了？哼，好戏好在后面呢！你们等着吧，我陈平誓要报仇！”他好像在等着思真，那张面具红色的花纹更多了，像血色的蔷薇一点一点开满了面具，嘴角上扬的愈加可怕。
思真的眼中闪过哀愁，细长的猫眼流出满地的悲悯，“你没必要这样的……其实如果你当时没那么咄咄逼人，你今天也不会有这样的下场……不如……你改邪……”
“你什么意思！”陈平尖声的怒喝了一声，“瞧不起我是不是？以为我怕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很需要你们的怜悯施舍？”他的声音尖得不能再尖，思真有些不适的皱着眉。
“我没有……只是，看不惯别人这样落魄……其实，陈平，你听我说完，我们可以重新接纳你的，你也可以做一个好人。”思真拿出她认为最纯真的微笑，希冀的看着陈平。
陈平的面具有一瞬间的变化，那些已经变化为暗红色的花纹像是被蓝色的烟火点燃，嘴角的幅度也变得平缓下来，但是只有那一瞬间，下一秒，面具更加诡异恐怖。
“你变相骂我落魄，说我成不了好人？”陈平一步步的逼近，思真向后倒退，“我告诉你，你等着，我早晚会回来报仇的！到时候别说是你了，就是虚空观，我也让它不复存在！”
话落，他恨恨的转身，飞快的跑开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思真的双腿也开始有些发软，她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为什么大家都要这样！平平安安踏踏实实的不好吗？”
“思真！怎么了？”穆曦和梦迄夺门而出，急急的奔向思真。
思真抬起朦胧的泪眼，迷茫的看着穆曦，“穆曦，报仇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报仇？大家打来打去的永远没有尽头，不累吗？”
穆曦耷拉着眼皮，扶起思真，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用轻柔的声音说道：“是啊——报仇，没什么意义吧……报仇的话……”
梦迄呆在原地，紧紧抿着唇，久久的沉默着。
是啊……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苦涩的一笑，可是不论是世人、妖魔、神仙，皆执着于复仇，追杀，还债。
其实哪有什么仇，什么恨，一切不过都是自己欠下的债。
情债，孽债。
梦迄仰头望天，十多年前他们欠下的债，为何要我们来还？为何要我们来还啊？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过是……想要幸福的自私而已……
都是债啊……哈哈哈……娘，那个人欠下的债，我们要不要他还？
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娘……
“哟，梦迄，好久不见了。”他肆无忌惮的笑着，向梦迄招了招手，一脸的招摇。
梦迄冷笑一声，“才几天而已，不至于这样夸张吧。”
笙流颜抛了个媚眼，神态妩媚，“哟，梦迄好冷淡，果然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多少天，就变得这样淡漠了？”
梦迄瞥了一眼小木屋，迈步向竹林里走去，“你要是想被三清道人抓个正着，被当作潜入的小妖扔到炼妖炉里火化，我可不救你。”
“哟，好可怕的地方。”笙流颜脸上的笑容仍旧灿烂，却多了几分的尴尬，他看着梦迄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赞叹。
变化……好大呢，梦迄，我倒要看看，你那早已被嫉妒和仇恨熏黑了的心，能被拯救成什么模样。
他饶有趣味的笑了笑，我从来只见过仇恨把一个善良的人变成恶魔，今天倒要见识见识所谓的真情——-友情。
梦迄回过头来，斜眼瞥着笙流颜，“你知不知道，你笑得很恶心？”
“有吗？”他又笑了笑。
梦迄点点头。
他面色一冷，即刻又阳光一笑，“不提这个了，梦迄，碧灵珠的事你准备的如何了？何时能取来给我？”
梦迄脸色一变，笙流颜得意的笑了，果然，没猜错。
“你不会是打算不干了吧？”笙流颜依旧笑着，眯起双眸。
梦迄低下头，眼神惶恐不安，她揪着衣角，底气比之前弱了许多，“我……那个……碧灵珠……对你们来说……没那么重要吧？”她抬起头，眼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哦？”笙流颜略挑了一下他邪气细长的秀眉，“你们？梦迄，你别忘记了，你也包括在‘你们’这个阵营里，怎么才几天，我就真的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他踱了几步，走到梦迄的身旁，鼻息喷洒在她的脖子上，一阵瘙痒，伴着淡淡的罂粟花的味道，“怎么，你要背叛我？”
“没、没有，绝对没有！”梦迄惊恐的摇着头，死死的咬着嘴唇。
笙流颜松了一口气，媚眼如丝，“梦迄，想必你也知道了，三清心法若要施法，必须要依借着碧灵珠的力量，说白了，法是虚的，只要有碧灵珠，不需要什么口诀就可以施法了。”
梦迄困惑的点着头，“我早知道了。”
“那你也应该知道了，思真因为学了绝杀鞭法而戾气侵心，时常会痛的锥心刺骨，昏阙过去，如果不用碧灵珠，是不会镇压下去的。”笙流颜眼神锐利的盯着梦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梦迄的眼神更加慌乱起来，她想要摇头，可是她怕死，笙流颜一最讨厌别人背叛他，二最讨厌别人对他撒谎，三，就是知道他这张脸的秘密。
“梦迄，你不要忘了，我最讨厌别人对我撒谎。”笙流颜抬起手，轻轻的放在梦迄的肩上拍了一下，却让她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我……我没忘……”
“是吗？”笙流颜嗤笑一声，整理着她的长发，“上次你当着我的面，说出我很不乐意听到的事情，我没有要你的命，这次……你要是再犯了我的禁忌……”他桀桀的怪笑着，对着梦迄的脖子吹了一口冷气，梦迄浑身一颤，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我……我……知道……”梦迄垂下眸，心如死灰。
笙流颜走到梦迄的前面，蛊惑的看着她，“梦迄，我不逼你去取碧灵珠。”
梦迄诧异的抬起头来，面色古怪的看着笙流颜。
“真的。”他抖了抖衣裳，似乎很满意梦迄的反应，“取，或不取，我都不会逼你。”他微微一笑，“但是，我要事先和你说明白了，思真需要碧灵珠，所以她和穆曦也早晚都会去取的，穆曦是神界的人，知道的自然也多，我们这些联系他兴许……也是知道的。”
梦迄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取走了碧灵珠，思真肯定还会痛苦下去，绝杀戾气侵入五分的时候，她就会凶性大发，像那次在空凌殿前一样，不分黑白的就和别人打起来，你以为穆曦真的很善良吗，不过是像你一样被思真的天真主义感染了而已，他要是再受一次伤，以他的性格……”笙流颜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眼角的笑意愈深。
梦迄的嘴唇剧烈的颤抖着。
对……穆曦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也应该知道魔界要她做什么。
碧灵珠这种大事，更是应该早就了如指掌了。
为什么会突然对她那么温柔，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对她和蔼，为什么……会和她开玩笑说她笑的样子好好玩……
是为了让她下不去手夺碧灵珠吧……
这样他们拿到碧灵珠就不费吹灰之力了，也不需要防着她。
多么……英明的策略。
梦迄无奈的苦笑一声，她怎么早就没察觉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何况是他那样生性多疑，利用别人的人，只是被思真感染了而已吧，早晚会变回真面目的，一旦她对他没有用了。
在他们之前取走碧灵珠呢，如果穆曦醒悟了，那些对思真的温柔会不会都烟消云散？
真的很想看到结果……这种猜不到结局的游戏……
梦迄轻叹了一口气，抬眸看着笙流颜，“笙流颜，你一定要把我变成和你一样的恶魔吗？”
“不，我只是游戏的主宰者而已，不是恶魔。”他轻笑，意味不明的盯着梦迄，“但是，你很有资质成为恶魔，梦迄。”
梦迄摇摇头，只有这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思真，请原谅我，我也只是想要你看清穆曦的真面目而已。
你那么纯真美好的人，不应该爱上一个骗子。
我，只配爱骗子。
梦迄“格格”的笑着，忽然感觉到一阵舒畅。
笙流颜抚着竹节，眯起眼眸。
梦迄，你完蛋了。
一旦欲望打开了缺口，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有了第一次，你就会想要第二次，第三次。
可笑的友情。
终究，还是抵不过内心最阴暗的一面，欲望。
梦迄，你终究会沦为比我还可怕的恶魔，我当初就是因为好奇，嫉恨，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来，让我们一起自私的幸福，堕落的快乐。
来……
……
引轩阁，小木屋。
穆曦的手指轻敲着桌面，神情间有些烦躁，“清胤，你的身体怎么差成这样了？”
三清道人微微一笑，“穆曦，全天下都没有几个知道我本名的，你就算不喜欢称我师父，也叫一声三清道人吧。”
“我本以为三清道人早已看透名利权贵，却不想还是对本名和称号这么偏执。”穆曦轻笑着，眯起眼看着三清道人。
三清道人捋了捋长胡，“呵呵”一笑，道：“只是不想将来死的时候被别人刨根问祖，把祖宗十八代的坟墓全部都掘开了。”
穆曦略有些诧异的看着三清道人，“三清道人在人间来说就是善良正义的化身，怎么可能有人敢刨你的祖坟。”
三清道人摇了摇头，眼神穿过木屋，望向遥遥的天际，“你不知道啊……可是我知道……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早已写好了……”
“不可能的，世事多变，怎么可能早已写好！”穆曦微锁着眉头，略略有些激动，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平复了语气，“三清道人也是见过神仙妖魔的，你那么见多识广，还是相信天命吗……”
三清道人笑了一声，叹了一口气冥神闭目道：“穆曦，思真是不是被绝杀鞭法的戾气侵入心脾了？”
穆曦的身体一滞，他打量着三清道人，“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她被戾气所侵，还知道，她的戾气已经侵入四分了……”三清道人顿了顿，睁眼看了看穆曦的反应，继续说：“戾气这东西总是侵入得很快的，穆曦，你必须要她保持快乐幸福的心态，才能拖延一些时间。”
穆曦低下头，声音微弱，“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努力……”
他猛地抬起头，挑眉斜眼瞥着三清道人，“你应该也知道你的碧灵珠可以救思真吧！她一旦被侵入到五分就会……”
“我自然知道，所以我也在努力的恢复身体，好在她发作之前抑制住。”
“可是只是抑制，她早晚还会发作的，那种椎心刺骨的疼痛……”穆曦想起那日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就不仅会生出惧怕的感觉，但那只是思真所承受的一半而已……只是一半，就如此痛苦了……
三清道人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穆曦，你再给我一天的时间，一天之后，我把碧灵珠交给你，之后会如何，就看你自己了。”
穆曦激动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真的？！”
“你是不是骗别人骗惯了，这点事都要怀疑一下？”三清道人戏谑的看着穆曦，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穆曦也勾起嘴角，眼眸的最底处是一片温暖。
那是……思真教给我的，幸福的弧度。穆曦淡笑着，三清道人也欣慰的点了点头，思真这孩子，真是……
让一个走上不归路的人回头啊！真是……厉害……
“师父，穆曦哥哥，我可以进来吗？”梦迄站在门外，微笑着，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黑色的眸底仿佛接着一层厚重的冰。
“请进。”三清道人整理了一下衣衫，穆曦转身去开门。
“梦迄，思真在哪里？”穆曦仍旧挂着那种幸福温柔的微笑，问道。
梦迄懵住了。
“啊……那个……在秋千那里……”她呆呆的看着穆曦，穆曦笑着点了点头，与她擦身走了出去。
梦迄回头凝望着穆曦远去的背影。
那道明晃晃的白色背影，是不是因为阳光的映照而显得更加温柔善良了？
为什么……又对着她笑？
梦迄冷笑一声，沉入思绪当中。
她的内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因为他要利用你，你这么一把贱骨头，不好好利用岂不是白费了？
迷惑你，让你以为世间充满了善良，伙伴之间不再有猜疑和妒忌，都是信任和温馨，这样你就不会去夺取碧灵珠，笙流颜肯定会杀了你，他甚至都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去杀你，梦迄，你个傻瓜。
你个傻瓜！你个傻瓜！你个大傻瓜！
“梦迄？你找我有什么事？”三清道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怪异，好重的煞气。
梦迄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没、额，我……那个……师父，你身体怎么样了？还好吧？要不要我照顾你？”
三清道人和蔼的笑了笑，“身体并无大恙，谢谢你的关心了。”
梦迄受宠若惊的点点头，陷入沉默。
三清道人闭上眼，打禅静坐。
“思真，怎么自己在这里坐着？”穆曦优雅的笑着，笑容中多了亲切和温柔。
思真抬起头，迷茫的看着穆曦，声音轻柔，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中，“穆曦，大家为什么都要这样，复仇复仇的，你今天打我一下，我明天打你十下，这样往复循环，有什么好的……”
她垂下眼眸，如同黯然神伤的白猫。
穆曦坐到她的身旁，轻轻揽住她，“思真不想为父母报仇吗？”
“报什么仇？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只要我能把他们救出来不就好了吗，如果报仇的话，会死多少人？要杀多少人，想一想都觉得好累……”思真垂下头，趴在穆曦的腿上，像一只小憩的猫。
穆曦轻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思真这么善良，都让我觉得自残形愧了……思真，如果他们是被人陷害的，那你要不要报仇？”
思真偏着头看他，“被人陷害的？”
她略微沉吟了一下，从秋千上跳下去，审视着穆曦，“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瑛莲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我只是说如果。”穆曦微笑着，眯起眼，“思真，我不骗你。”只有这一次，原谅我……思真，原谅我……
思真点点头，“嗯，我只是问一问，因为我总感觉那件事……有些怪怪的感觉……你们这么一说，我就感觉……感觉……”她纠起眉，思索了一会儿，脑中闪过一丝光亮，“对！感觉真的像是被人出卖了一样！”
穆曦的眼神闪了一下，“是吗，不要想太多了，现在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我现在就很开心啊，有洪奎在身边，每天都很开心，还有穆曦保护着我，梦迄每天都很关心我，也不像从前对我那么敌视了，哈，穆曦，我真的好幸福呢！”思真的眼睛俏皮的眨了眨。
穆曦欣慰的点头，“你开心就好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说出来，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思真的嗓音有些沙哑，她迷茫的抬头望天，“只是有时候，觉得好迷茫，不知道该去做什么，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从有记忆开始，我就没见过爹娘，只是知道我爹叫晁歌，我娘叫笙清……然后从别人的嘴里问出当时的事情……”
“怎么会没有意义！”穆曦反扣住思真的手腕，“思真，你还要救你的爹娘出来，让他们在一起，你忘了吗？以前没见过，以后可以见呀！你只要知道你有一个很优秀出色的爹，很美丽贤惠的娘不就可以了吗？我会陪着你的，思真，我们十年后修炼结束就出发！”
思真羞涩的点点头，“穆曦，你不要骗我……”
请你，千万不要骗我……
如果你骗我，我不会杀你，不会报复你，只是我会恨你，会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