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尘事旧年
是夜。
思真沉沉的睡着。
梦迄指尖微动,一阵绿色的流光闪过,她的床位上,有另一个她静静的躺在那里,眼眸紧闭。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紧身夜行衣,黑色的面巾围住脸,只剩下一双杏仁眼在外面同繁星一般不断的闪烁着。
她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找到三清道人所住的那间屋子,悄悄的踮起脚尖,走了进去。
白天的时候在三清道人的茶里下了迷药,就算是神仙妖魔,也应该昏睡过去了,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何况他只是一个凡人。
梦迄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黑暗中,窗外银白色的月光洒了进来,出了银白色,还有一点幽绿!
正是她要找的碧灵珠!
梦迄无声的一笑,悄然走了过去。
那点绿光在三清道人的胸口,梦迄冷笑一声,真是爱财如命。
她把手慢慢的伸过去,食指和拇指用力一夹,就夹到了碧灵珠,有一股凉丝丝的灵气源源不断的灌输到体内。
梦迄眨眨眼睛,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这么多的人想要。
“是个好东西,可惜引无数英雄折腰为它啊。”手上一松,碧灵珠从指间脱落出去,一只苍老却温润的手抓上梦迄的手,三清道人一掌拍了过来!
梦迄躲闪不及,中了一掌,吐了一口鲜血在黑色的面巾上,呼吸到的空气全都是甜腻的血腥味,让她不由得恶心了一阵。
然而她无暇多想了,抬起右腿,踢了三清道人一记,三清道人吃痛,松开抓着她的手,梦迄趁机拔腿就跑!
跑回去,只要跑回去就可以了……
总会有办法的……只要回去……
梦迄跌跌撞撞的跑在路上,撞得鲜血直流,木质的地面上,都是温热的血液,伴着一股植物的清香。
回去……把那个假人挟持……
梦迄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起来,不能死!不能死!不能被抓到,不然一切都会白费的,那样思真就看不到穆曦真正的一面了,要让她看到,让她看到!
梦迄一脚踹开门,重重的扑倒在地上,她眼前一黑,想要沉沉的睡过去,她咬咬牙爬起来,不行!
灯火通明。
看来……惊动了不少人……跑不掉了……
梦迄苦笑一声,一个力道扶起她,她看到一片黑色的衣角,闻到了淡淡的罂粟花香,那种致命的诱惑,在她现在看来,是那么的有安全感。
她费力的抬起眼皮,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掌盖住,梦迄被架了起来,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交给我吧。”
你已经很尽力了。
一切都很完美,只是败在三清道人这只老狐狸身上,他太过狡猾,你斗不过他的。
我可以。
梦迄,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只有更邪恶的,才能把邪恶打倒。
笙流颜淡淡的笑着,邪魅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温暖的光晕。
善良之所以会战胜邪恶,是因为善良比邪恶还要邪恶。
听得懂吗?
听不懂,就算了,因为我也不懂。
我只是知道,只有更邪恶,更狡猾,才能不被伤害。
所以有时,伤害别人是必要的一件事,不然,你就自己在角落里静静的舔着伤口,看别人以胜者的眼光嘲讽的俯视着你。
笙流颜修长的手指抚上梦迄的轮廓,你和我是一类人。
我们是一类人,不论你承认与否,我们都是一类人。
因为你和我,早已习惯了做一只刺猬。
因为你和我,早已习惯了去努力的找寻借口来掩饰自己的罪行。
你只是想要穆曦离开思真,思真和你在一起,穆曦和你在一起,但是他们两个却是分开的。
所以我说过,一旦欲望打开了缺口,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走着瞧,梦迄……
他迅速把食指移到梦迄的喉管处,把她的面巾摘了下来,围在自己的脸上,那双桃花眼邪气的上扬。
笙流颜嗅着鲜血的味道,神情间有些微微的陶醉,记得一开始,是很抵触这种味道呢……
不过……他的唇优美的勾起来,挺秀的鼻子仿佛因为闻到了鲜血的味道而变得更加白皙挺秀,魔界的红罂粟就是鲜血灌溉而成的,既然爱上了罂粟,那就应该爱这种甜腻腻的味道。
“尊驾是谁?”三清道人循着鲜血的味道,找到这间卧室。
笙流颜抵在梦迄喉管上的食指微微一用力,梦迄吐了一口鲜血出来,在月光下闪烁着,黯淡鲜红的光芒。
“我只是来取碧灵珠的。”笙流颜拖着梦迄向后退了一步,眼眸微斜,看着仍然熟睡的思真。
等着我,我很快就会来和你见面,很快……
“人我会还给你的。”笙流颜冷笑一声,挟着梦迄跳出窗外,黑色的背影融入夜幕,消失的无影无踪。
闻声赶来的弟子打着火把,乒乒乓乓的乱作一团。
思真幽幽转醒,睡眼矇眬的睁着眼。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尖叫一声:“啊——闹鬼啦!”
笙流颜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引轩阁,轻轻的笑了。
真是……有趣。
……
梦迄感觉身上火辣辣的痛,被三清道人拍的那一掌的地方更是疼,椎心刺骨,痛彻肢体。
她睁开眼,刺眼的光线晃得她的眼睛有些酸痛。
一个人站在光源那里,瞳孔逆着光,阴晴不定。
“你想瞎掉吗?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神,魔?你的眼睛可没有他们的厉害,禁不起这样的强光。”笙流颜缓缓的走过来,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给你。”他扔过来一颗散发着淡淡的绿色光芒的珠子。
梦迄捡起那颗珠子,一股力量徐徐注入身体,虽然不似碧灵珠的清凉之气,却也缓解了她身上的疼痛。
笙流颜抿起唇,“吃了它。”
梦迄张口就吞了下去,闭着眼睛细细的品着,“这是……千年莲花的元丹?!”她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笙流颜,“莲花成妖既不容易,一千年才可修成身体,你竟然杀了一只莲妖?”
“不杀他,你就会难受。”笙流颜轻蔑的一笑,“若不是我,你现在还浑身疼痛难忍呢,怎么连一句谢谢都不会说。”
梦迄低下头,脸色瞬间一变,她猛地抬起头,瞪着笙流颜,声音颤抖:“你……在里面放了毒?”
笙流颜修着自己的长甲,表情悠哉的道:“放心,不会死的,只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在虚空观的十年里我不会使用的。”
说着,他凭空变出一架瑶琴,席地而坐,宽大的黑色长袍绽开在地面上,像一朵黑色的罂粟静静绽开。
笙流颜轻抚瑶琴,香韵的音色自他的指下流出,一曲蝶恋花,婉转迤逦,琴音绕梁,梦迄却觉得身体像要炸开了一样,疼得灵魂直打怵!
“笙流颜……你……做了什么!”梦迄紧咬着牙关,心里凄凉一笑,果然是看错他了,恶魔就是恶魔。
恶魔从来不可能停止对别人的折磨。
因为他们是恶魔!
他救她,不过是为了碧灵珠,为了她往后的利用价值。
世间男子皆薄幸,为何要女子诚心诚意的对他们?
为……何……
笙流颜停下手中的琴,抬眸看着梦迄,隔了一个秋天的悲凉,里面结着厚重的冰,他的唇微微一动:“这是你那次在我面前提容貌的惩罚。”
你不该提,你的鲜血让我又想到了不堪回首的曾经。
所以,你活该受罪。
“你还真是记仇。”梦迄撑起身体,盘腿而坐,调养内息。“不过如果是报复的话,未免太轻了些。”
笙流颜笑道:“这惩罚对你,亦是奖赏。”
梦迄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笙流颜抿唇一笑,“如果不是你的鲜血,恐怕我昨晚又要变回原样了。”
对!昨晚……是满月!
“作为奖赏,我把那些曾经告诉给你吧,免得你往后再犯。”笙流颜淡笑着。
梦迄瞑目养神,她知道,他想说的事,谁也阻止不了他;他不想说的事,谁也不能让他说出来。
那么……就安静的听吧,也许他也有一段不堪入目的往事。
笙流颜靠着山洞的山壁半躺着,视角穿过黑暗的山洞,落到黑暗的曾经。
……
魔界。
那是笙流颜大概只有七岁的时候。
他住的寝宫——-浣花宫,外面开着成片的白色罂粟。
微风吹过,淡淡的香气袭来,一身黑衣的他蜷缩在花海中,显得格外刺眼,尤其……是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依旧是桃花眼,却没了那分的邪气。
只有落寞,不堪与丑陋。
嘴边坑坑洼洼的陷下去,像是被挖掉了肉一般,他的长发不扎不束,油腻腻的搭在额前,眉毛稀稀疏疏,嘴唇厚重而白惨惨的。
几个侍女走过,虽然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清秀可爱。
一个新进到浣花宫的侍女瞥了他一眼,急忙刚低下头问,他,他是谁?
几个侍女小声的嘀咕着,是浣花宫的主子,也就是你的主子,可别失了礼节。
笙流颜呈大字懒懒的躺在花丛中,微风拂过,那些花朵拂过脸颊,痒痒的,像那些语言,让人心烦意乱。
呀!原来长得这么丑!我都不知道,从来没有在外面见过主子,按理说,王长得那么俊美,生个儿子就算不是千里马,也应该是一匹良驹呀……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杂种。一个侍女说道。
另一个侍女重重的打了那个侍女的头,说什么呢!想死了是不是!
然后她们怯懦的抬起头来,看着笙流颜,似乎是想看看笙流颜的反应,如果听到了,他会如何难堪,如果没听到,那便是大吉大利了。
笙流颜抿唇一笑。
从前是怎么的?
慌张的低下头,用肢体语言对她们说,我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他忽然很想玩,玩一个绚丽美好,让人愉快的游戏。
那几个侍女看见他笑了,汗毛直竖。
笙流颜撑起身体,一步一步,踏在幽香的罂粟花上,向她们走过去。
他笑靥如花。
罂粟花是怎么生长出来的来着?
好像是焚情之役中,一对有情人的眼泪,伴着鲜血。
这里已经浇满了他的眼泪,浇满了他的苦痛了,是不是,该灌溉鲜血了?
是不是?
他轻抬右手,广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鲜血四溢。
他是正统的魔族王子。
不是什么杂种,所以不需要忍让。
他要杀一个人,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从那天起,他就不再忍让,不再惶恐。
笙流颜低头,看着流了满地的鲜血,流了满地的哀怨。
谁想过,他流了满地的凄凉和悲哀?
一双绣着罂粟花的白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的脸上点染着鲜血,缓缓的抬头,微笑着去看那个人。
魔界的王,他的父亲。
那么俊美的一个男子,让他妒恨。
他抿唇一笑,轻轻擦去笙流颜脸上的鲜血,儿,不要染上鲜血,它会让你发狂。
可是我已经染上了,他顿了顿,看着被鲜血染红的罂粟,父王,你不觉得,魔界的罂粟都应该换一换颜色了吗?
笙流颜抬起头,眼波如水。
他勾了勾嘴角,每一个微笑都是那么完美,完美到无懈可击。
但他再温文尔雅,仍旧是杀人无数的魔王。
那时起,笙流颜就无时无刻的不在鄙视他自己,鄙视他的父亲,魔界的君主。
你还是染上它了,他顿了顿,幽暗的眸光深不可测,儿,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不过你不要后悔。
笙流颜也抿唇一笑,他经常会抿唇笑,或者邪气的笑,都是因为他爹这么笑很好看,所以他认为他这么笑也会很好看。
他摇摇头,我不后悔。
他轻轻勾勒着笙流颜的轮廓,扬起秀眉,你想不想像我一样?
笙流颜兴奋的点点头。
他的眸光冷下来,嘴唇微微一抿,唤来了几个侍女。
她们像受惊的小鹿,看看他,再看看笙流颜,在触及到笙流颜冰冷的视线的时候,惊恐的低下头。
他缓缓侧过身,微笑着,问,我美不美?
笙流颜愕在当地。
我美不美?
这个问题他从来不敢问,但是没想到他的父亲,竟然随随便便的对着一群侍女问这个轻浮的问题。
我美不美……
那几个侍女眼里闪动着光,点点头。
他又把笙流颜拉到身前,笙流颜的身材修长,已经到了他的鼻翼,他邪气的笑着,问,我儿子美不美?
笙流颜的脑子炸开了。
那几个侍女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一身鲜血的王今日来了什么性质,于是比之前更加卖力的点头,美!很美!
他松开笙流颜,斜瞥着他,桃花眼像染了蔻丹,带着淡淡的桃红色,和白色的罂粟花相映成趣。
你现在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蛊惑。
笙流颜看着那几个侍女,又有了那种想要游戏的感觉,心中痒痒的,麻麻的。
我想杀了她们。笙流颜惊心动魄的笑着。
他斜躺在罂粟花丛中,邪笑着,我说过,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只要你不后悔就可以。
笙流颜扬手,一道红光划过,血光四溅。
他看着魔界灰暗的天空,白衣上溅上了几滴血,把她们的鲜血喝下去。
笙流颜不解的看着他。
他站起身来,甩了笙流颜一巴掌,喝下去。
笙流颜被那股力道打得摔在地上,面前是一摊粘稠温热的鲜血。
胃中一阵翻江倒海,他有种作呕的感觉。
他纤长的手指捏住笙流颜的脖子,喝,我笙玉的儿子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将来如何能夺得魔界君主的位置?
为什么……爹……为什么?他一如之前惊恐的那些侍女一样,在他面前,笙流颜永远只是一个小丑。
你不是想变美吗?你不是不后悔吗?你杀了她们,她们的鲜血可以让你变得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
笙流颜的手颤抖起来。
和他一样,面若冠玉,邪魅俊美?
他低下头,将那些冰冷的躯体上的鲜血一点点的舔净。
好……恶心……
这就对了。笙玉一笑,转身离开,白袍之上,染了星星点点的鲜血,他幽幽的道,儿,你要记住,魔界的罂粟是为何变红的。
是因为……他自己……笙流颜缓缓闭上眼,脸色苍白的昏倒在血泊中。
那种杀戮的感觉……好恶心……但是心底却有一丝快感。
他告诉自己,杀她们,是因为她们恶语伤人,对,恶语伤人,他并没有杀好人,他只是替天下除害而已。
一个魔,替天下除害……
笙流颜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张妖冶的脸第一次有了忧愁,他笑道:“我是不是很可恨?”
“其实……你也没那么可恨。”梦迄第一次在远处看他的侧脸,像黑色的罂粟一样绝望,妖娆至死。
他冷笑一声,神情间再没了那种哀伤,“梦迄,不要怜悯别人,不然你就是下一个被怜悯的人。”
梦迄悻悻然低下头,没有理会他。
他轻笑了一声,走出洞穴,黑色的背影被强烈的光线照耀着,恍如隔世。
梦迄抬起头,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原来大家都是可怜人……”
我,穆曦,思真,你。
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苦要处处为难对方?
为了该死的名利?为了该死的权贵?
不值得的,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究竟还是感情最真。
梦迄苦笑一声,可她没有感情,或者说她只有负面的感情。
嫉妒,怨恨,哀愁,自私……
罢了,要自私就自私到底,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思真,我以后会好好的保护你,和你真心真意的在一起。
除了这次……
……
笙流颜穿着一身粗布短衣,走了回来。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到人类的气息了?”笙流颜淡笑着。
梦迄皱眉道:“你又要做什么事?”
笙流颜笑道:“我要进虚空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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