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银河帝国4:基地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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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典籍(1)

毛手毛脚的故事:……哈里·谢顿曾经提到,在他找寻心理史学发展方法的过程中,这是第一个转折点。不幸的是,他的正式着作皆未指出它究竟是什么“故事”,各种臆测(为数众多)则全是捕风捉影。有关谢顿生平始终存在着许多有趣的谜,这只是其中之一。

——《银河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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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四十三瞪着谢顿,眼睛张得老大,呼吸则相当沉重。

“我不能待在这里。”她说。

谢顿四下望了望。“没有人会打扰我们。就连那位给我们美食的兄弟也没说我们什么,他似乎把我们当成一对完全普通的夫妻。”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当时光线黯淡,当时你压低声音使外族口音不太明显,还有当时我还算冷静。可是现在……”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嘶哑。

“现在怎么样?”

“我既焦虑又紧张,我在……流汗。”

“谁会注意到呢?放轻松,冷静下来。”

“我在这里无法轻松。当我可能引起注意时,我冷静不下来。”

“那么,我们要到哪儿去?”

“附近有些供人休憩的小屋。我曾在这里工作,所以我知道。”

她快步向前走,谢顿则紧跟在后。他们爬上一个小坡道,若没有她带路,在昏黄的光线下,他不可能会注意到这条小路。在坡道尽头,有一长列互相间隔很远的门。

“最旁边那间,”她低声道,“如果没人的话。”

那间果然是空的。一块发亮的矩形小板映出“无人使用”几个字,而且门只是微掩着。

雨点四十三迅速张望一番,便示意谢顿进去,接着自己也走进来。当她关上门的时候,天花板的一盏小灯随即照亮这间斗室。

谢顿说:“有没有办法让门上号志显示这间小屋有人使用?”

“门一关上就自动切换,外面的灯已经亮了。”这位姐妹答道。

谢顿感觉得到空气在轻柔地循环,还带着一种微弱的风声。然而在川陀,又有哪里听不到、觉不着这种永不止息的微风呢?

这个房间并不大,却摆了一张具有硬实床垫的便床,上面的床单显然相当清洁。此外还有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台小型冰箱,以及一个看来像是“密封热板”的东西,或许是个微型的食物加热器。

雨点四十三坐到椅子上,将上身挺得笔直,看得出她在企图强迫自己放松。

谢顿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做,只好继续站着。直到她有点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他才依照示意坐到便床上。

雨点四十三轻柔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万一让人知道我曾和一名男子在这里,即使只是个外族男子,我也注定会被驱逐出境。”

谢顿急忙站起来。“那我们别待在这里。”

“坐下,我在这种心情之下绝不能出去。你一直在问有关宗教的事,究竟是在找什么?”

谢顿觉得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被动与顺从都已经消失无踪。面对一名男性,她也不再害羞,不再畏缩不前。此时,她正眯起双眼,凶狠地瞪着他。

“我告诉过你,我在寻求知识。我是一名学者,追求知识是我的专业和欲望。我尤其想要了解人类,所以我想学习历史。因为在许多世界上,古代的历史记录——真正的古代历史记录,都已经变质为神话和传说,常常成了宗教信仰或超自然论的一部分。但麦曲生如果没有宗教,那么……”

“我说过我们有历史!”

谢顿道:“你已经说了两遍。你们的历史有多古老呢?”

“上溯两万年前。”

“真的吗?让我们坦白说吧,它究竟是真实的历史,还是已经退化成传说的那种东西?”

“当然是真实的历史。”

谢顿正想问她如何能判断,却在最后关头打消这个念头。历史真有可能上溯两万年,而仍旧真实可信吗?他自己不是历史学家,所以必须去问问铎丝。

可是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在每个世界上,最早期的历史都是一堆大杂烩,充满说教式的英雄事迹与迷你剧本,仅能视为一种道德剧,不能太过当真。赫利肯的情形当然如此,你却很难找到一个不深信那些传说、不坚持它们全是真实历史的赫利肯人。他们就连完全荒诞的故事也照样支持不误,例如人类首次探勘赫利肯时,遇到了危险的巨型飞行爬虫——虽然在人类曾经探勘与殖民的所有世界上,都从未发现任何土生土长的、类似飞行爬虫的动物。

不过他只是问:“这个历史是如何开始的?”

这位姐妹的目光显得恍惚,并未聚焦在谢顿或屋内任何一样东西上。她说:“它开始于某个世界——我们的世界,独一的世界。”

“独一的世界?”谢顿想起夫铭提到过有关人类起源于单一世界的传说。

“独一的世界。后来又有了其他世界,但我们的世界是第一个。独一的世界,上面有生存的空间、有露天的空气、有万物的一席之地,还有肥沃的田园、友善的人家,以及热情的人们。上万年的时间,我们一直住在那里。后来我们不得不离开,开始四处东躲西藏,直到有些人在川陀的一角找到容身之地。我们在此学会栽种食粮,为我们带来了一点自由。而在麦曲生这里,我们现在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及我们自己的梦想。”

“而你们的历史详细记载了那个起源世界?那个独一的世界?”

“喔,没错,全部记在一本书里。这本书大家都有,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我们总是随身携带,这样一来,人人都能随时随地翻阅,以便牢记我们现在是什么人、过去是什么人,并且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会收复我们的世界。”

“你可知道这个世界在哪里,现在住着什么人吗?”

雨点四十三迟疑了一下,然后猛力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但总有一天会找到答案。”

“你现在就带着这本书吗?”

“当然。”

“我可以看看吗?”

此时,这位姐妹脸上缓缓掠过一抹笑容。她说:“原来你要的是这个。当你要求由我独自带你参观微生农场时,我就知道你在打什么东西的主意。”她似乎有点发窘,“我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本典籍。”

“那是我唯一想要的,”谢顿一本正经地说,“我心里真的没打别的主意。如果你带我到这里来,是由于你以为……”

她没让他把话说完。“可是我们已经来到这里。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看这本典籍?”

“你准备让我看吗?”

“有一个条件。”

谢顿愣了一下。若是自己将这位姐妹的心防解除得过了头,他就得衡量导致严重后果的可能性。“什么条件?”他问。

雨点四十三的舌头轻轻伸出来,迅速舔了一下嘴唇。然后她以带着明显颤抖的声音说:“脱掉你的人皮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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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谢顿茫然地凝视着雨点四十三。有好一会儿,他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因为他早已忘记自己戴着一顶人皮帽。

然后,他将一只手放到头上,才意识到自己戴着那顶帽子。它的表面光滑,但他仍然感觉得到下面头发所产生的轻微弹性。那并不太明显,毕竟他的头发发质纤细,而且不怎么浓密。

他一面摸着头,一面说:“为什么?”

她说:“因为我要你这么做。因为如果你想看典籍,这就是交换条件。”

他说:“好吧,如果你真要我这么做的话。”他开始动手摸索帽缘,以便剥掉人皮帽。

但她却说:“不,让我来,我来帮你脱。”她以饥渴的眼神望着他。

谢顿将双手放在膝盖上。“那就来吧。”

这位姐妹迅速起身,坐到他身边的床沿。她慢慢地、仔细地将他耳前的人皮帽撕开,同时又舔了舔嘴唇。而当她将他的前额部分弄松,并将人皮帽向上掀的时候,她则开始大口喘气。然后人皮帽便被摘下,而在重获自由之后,谢顿的头发似乎微微雀跃了一下。

他不安地说道:“我的头发一直盖在人皮帽下面,我的头皮也许出汗了。真是这样的话,我的头发就会有点潮湿。”

他举起手来,好像是要检查一下。她却抓住他的手,并将它拉开。“我来做这件事。”她说,“这是条件的一部分。”

她的手指缓缓地、迟疑地触碰到他的头发,又赶紧缩回去。然后她再次伸出手来,并以非常轻柔的动作抚摸着。

“是干的,”她说,“摸起来感觉……很好。”

“你以前摸过头部毛发吗?”

“只是偶尔摸过小孩子的,这个……不一样。”她再度开始抚摸。

“哪里不一样?”即使处于这种尴尬情境中,谢顿仍然能被勾起好奇心。

“我说不上来,就是……不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摸够了吗?”

“没有,别催我。你能随意让它朝任何方向趴下吗?”

“并不尽然,它有自然的俯贴方向。但我需要一把梳子才行,而我手边并没有。”

“梳子?”

“一种具有好些分叉的东西……啊,就像一把叉子……但是分叉多得多,而且比较柔软。”

“你能用手指代替吗?”她一面说,一面用她的手指梳过他的头发。

他说:“马马虎虎,效果不是很好。”

“后面的硬一点。”

“那里的头发比较短。”

雨点四十三似乎想起什么事。“眉毛,”她说,“是这样叫的吗?”她拉下那两条遮带,手指沿着眉毛构成的轻微弧度逆向划过。

“感觉很好。”说完她就发出高亢的笑声,几乎能和她妹妹的吃吃笑声媲美。“真可爱。”

谢顿有点不耐烦地说:“这个条件还有没有其他部分?”

在相当黯淡的光线下,雨点四十三仿佛在考虑提出肯定的答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反之,她突然将手缩回去,再把双手举到鼻尖。谢顿纳闷她究竟想闻些什么。

“多么奇特,”她说,“我可以……我可以改天再试一次吗?”

谢顿硬着头皮答道:“如果你把典籍多借给我几天,让我有充分的时间研究,那么或许可以。”

雨点四十三将手伸进裰服的一个隙缝,谢顿过去从未注意到它的存在。然后,她从一个隐藏式内袋,取出一本由某种又硬又韧的质料充作封面的书。谢顿接了过来,尽量控制住内心的激动。

当谢顿调整人皮帽,重新遮起头发之际,雨点四十三再度把双手举到鼻尖,接着伸出舌头,很轻很快地舔了舔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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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你的头发?”铎丝·凡纳比里一面说,一面望着谢顿的头发,仿佛她自己也有意摸一摸。

谢顿稍微避开一点。“拜托别这样,那女人表现得好像性反常患者。”

“我想应该就是——从她的观点而言。你自己没有从中得到乐趣吗?”

“乐趣?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等到她终于停手,我才能继续呼吸。我本来一直在想,她还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铎丝哈哈大笑。“你怕她会强迫和你发生性关系?或是默默期待?”

“我向你保证我不敢那么想,我只想要那本典籍。”

此刻他们在自己的房间里,铎丝开启了她的电磁场扭曲器,以确保不会有人偷听到他们的谈话。

麦曲生的夜晚即将降临。谢顿早已脱下人皮帽与裰服,并且已经洗过澡——他特别用心清洗自己的头发,总共冲洗了两次。现在他坐在他的便床上,穿着一件轻薄的睡衣,那是他在衣橱里找到的。

铎丝双眼骨碌碌地乱转,并说:“她知不知道你的胸部也有毛?”

“当时我衷心祈祷她不会想到这一点。”

“可怜的哈里。你该知道,这些都是绝对自然的。我若和一位兄弟单独相处,也可能会有类似的麻烦。不,我确信还更糟,因为他会相信——从麦曲生这种社会结构看来——我身为女性,一定会服从他的命令,绝不会有任何迟疑或异议。”

“不,铎丝。你或许认为这是绝对自然的事,可是你并未亲身体验过。当时,那个可怜的女人处于高度性兴奋的状态。她动用了所有的感官……不但闻她的手指,还伸舌头来舔。她如果能听见头发生长的声音,也会贪婪地专心倾听。”

“但那正是我所谓的‘自然’,任何遭禁的事物都会产生性的吸引力。假使你生活在一个妇女随时随地袒胸的社会,你会不会对女性的乳房特别感兴趣?”

“我想可能会。”

“假如它们总是被遮起来,就像在大多数社会那样,难道你不会更感兴趣吗?听着,让我告诉你一件我亲身的经历。当时,我是在母星锡纳的一个湖滨度假胜地……我猜你们赫利肯也有度假胜地,例如沙滩之类的地方?”

“当然有,”谢顿有些恼火,“你把赫利肯想成什么了?一个只有山脉和岩石,只有井水可喝的世界?”

“哈里,我无意冒犯,只是要确定你能了解故事的背景。在我们锡纳的沙滩上,我们很不在意穿些什么……或不穿什么。”

“裸体沙滩?”

“并非真正如此,不过我想,假如有人把衣服全部脱掉,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习惯上,穿着只要得体即可,但我必须承认我们所谓的‘得体’并未留下什么想象空间。”

谢顿说:“在赫利肯,我们对得体的标准多少要高一点。”

“没错,我从你对我的谨慎态度就看得出来,可是各个世界总有个别差异。言归正传,我正坐在湖滨的小沙滩上,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当天稍早的时候,我曾和他讲过几句话。他是个举止得体的人,我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他坐上我的椅子扶手,把他的右手放在我的左大腿上,以便稳住他的身子。当然,我的大腿裸露在外。

“我们聊了大约一分半钟之后,他以顽皮的口气说:‘我坐在这里。你几乎不认识我,但我觉得将手放在你的大腿上,似乎是一件绝对自然的事。非但如此,你好像也感到绝对自然,因为你似乎不介意让它留在那里。’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注意到他的手放在我的大腿上。裸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肌肤,多少丧失了一些性的本质。正如我刚才所说,不让人看见的部分才是关键。

“这一点,那年轻男子也察觉到了,因为他继续说:‘但我若是在较正式的场合遇到你,你穿着一件礼服,那你做梦也不会让我掀起你的礼服,将我的手放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我哈哈大笑,然后我们继续聊了些别的。当然,由于我已经注意到他的手,那年轻人感到让它再留在那儿并不妥当,便将手移开了。

“当天晚上用餐时,我打扮得比平常更用心,衣着的正式程度则远超过那个场合的需要以及餐厅中其他女士的穿着。我在一张餐桌旁发现那个年轻人。于是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并说:‘我现在穿着一件礼服,但里面的左腿是赤裸的。我准许你把我的礼服掀起来,然后像白天那样,把你的手放在我的左大腿上。’

“他试了一下,这点我不得不佩服他,可是大家都盯着我们看。我是不会阻止他的,我也确定没有别人会阻止他,但他却无法做到这件事。当时的场合并不比白天更为公开,而且在场的是同样一批人。何况采取主动的显然是我,我显然绝不会反对,但他就是不能让自己逾矩。当天下午让他能‘毛手毛脚’的条件,到了晚上便不复存在,这要比任何逻辑更有意义。”

谢顿说:“是我的话,就会把手放在你的大腿上。”

“你确定吗?”

“绝对肯定。”

“即使你们对于沙滩穿着的得体标准比我们还高?”

“没错。”

铎丝坐到她的便床上,然后躺下来,以双手枕着头。“所以说,虽然我穿着一件晚礼服,里面几乎没穿什么,也不会带给你特别的困扰。”

“我不会特别震惊。至于困扰,要看这个词怎样定义。我当然晓得你如何穿着。”

“嗯,假如我们将被关在这里一段时间,你我必须学习如何漠视这种事。”

“或者善加利用。”谢顿咧嘴笑了笑,“而且我喜欢你的头发,看了一整天光头的你,我特别喜欢你的头发。”

“唉,别摸,我还没洗头。”她眯起眼睛,“这很有趣,你们将正式和非正式的庄重层面分了开。你这话是说,赫利肯在非正式层面比锡纳更庄重,在正式层面则没有锡纳那么庄重。对不对?”

“事实上,我只是在讲那个对你‘毛手毛脚’的年轻人,以及我自己而已。至于我们两个分别能代表几成的锡纳人和赫利肯人,这我可不敢说。我很容易想象,两个世界上都有中规中矩的君子,也都有些粗鲁无礼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