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几日舒月镇异动,大批百姓进山挂锦囊求庇护,慕生枝在此生活多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心里有些不安,索性便带着夏琰亲自下山看看。
果不其然,镇子中到处是身着各色服饰的奇能异士,纷纷驻扎在镇子上,夏琰去打听了一番才知这些人已经来了一月有余。
“这么久了还没将邪祟铲除,也不知这些仙官都是做什么吃的,”夏琰向来对“正义之士”嗤之以鼻,话刚说完,脑袋上就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他有些吃痛得揉着额角,委屈地喊道,“哥哥,你打我作甚。”
慕生枝风轻云淡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暖声道:“好好读你的锦囊,莫管别人事。”
夏琰瘪着嘴巴嘟囔了句,继续跟他絮叨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话说这事儿跟他们二人或多或少还有些联系。多年前卢氏一家虽除鬼魅,可卢家少爷卢泮自小便是个孱弱病儿,若是单纯病也就罢了,顶多躺在家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养病。可这厮偏偏是个不安分的人,隔三差五去镇子里最大的“快活地”朝暮阁戏耍,本来身子就不好,一不留神儿就把命留在了美人香软的怀抱中。卢夫人也是个响当当地泼妇,一向把这个儿子视为己命,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差点两眼一翻去陪卢泮,清醒之后便像疯魔了般,举着棍子冲到朝暮阁非要闹着取那个姑娘的性命。
夏琰说的口干舌燥,夺过慕生枝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慕生枝也不恼,乖乖地又给自己满了一杯,听他继续说。
一开始朝暮阁的妈妈死活不肯依,姑娘是阁里的头牌,更是人家做生意的活招牌。那妈妈是一点面子不给卢夫人留,当着众人的面便数落起卢泮来,说他素来身子骨不好,生的风流心性,搞不好从哪个女子身上沾的邪气硬赖到朝暮阁上了,还说自己怎么都不能平白无故就被人泼这盆污水。
卢夫人一听,彻底发了疯,整日堵在朝暮阁门前,搞得人家连生意都没办法做。结果某天夜里,在阁中戏耍的众人皆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待冲上楼去,那姑娘已经化为了一滩血水。
“你说这事邪不邪?”
夏琰眉飞色舞,好似自己经历过这一切,感情代入的十分饱满。
“嗯,确实邪,”慕生枝嘴角含着笑,附和道,“然后呢?”
一出这事儿,众人理所应当地以为是卢氏夫人干的,可她已经疯疯颠颠的连人都认不清了,那妈妈没主意,便直接报了官。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镇子上凡是去过朝暮阁的男子,一个接着一个的凭空化为血水,闹得镇子上人心惶惶。
“这事儿本来就邪乎,被人添油加醋传出去,不出意外地吸引来了诸多爱凑热闹的修仙之人。”
慕生枝也不知道他对仙家哪来的这么大敌意,索性笑笑,不接这话茬。
夏琰是个闲不住的,刚老实地同他说了会儿话,就开始不安分。慕生枝身形一段,明显感觉某人的爪子抓住了自己腰间的系带,还不分场合地勾住轻轻摩擦。
慕生枝神色古怪得抬眼看了圈四周,两人靠墙坐着,并无人注意这边,他才舒口气,狠狠地拍开了夏琰的手,嗔道:“想挨打了是不是?!”
夏琰再次委屈,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咱们何时去朝暮阁看看?”
小二将两人方才点的佳肴一样样端上来,临走时还耳尖泛红地瞧了慕生枝几眼。夏琰满脸阴霾地望过去,狠狠地瞪了那人两眼,思索片刻,索性起身坐到他对面,将人挡了个严严实实。躲在柜台后面的小二自讨没趣,怏怏地跑去后厨帮忙了。
慕生枝嘴角含着笑,伸手轻拧下他气鼓鼓的腮帮,宠溺道:“怎么跟个孩子一样。快些吃饭,吃完去楼上休息会儿。”
“不去朝暮阁了?”
“去,”慕生枝往他碗里添了些饭菜,道,“与他们一起去。”
夏琰没明白“他们”是谁,正想问,又记起慕生枝曾说的“食不语”,便老老实实地低头专心吃饭了。
02.
吃完饭后,慕生枝憋在房间里弹琴,夏琰见他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也觉得没什么顾虑,窝在他怀里戏耍了一会儿,便听着琴音睡着了。
再醒过神时也不知到了哪个时辰,只听见外面回廊一片嘈杂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发生都急着去逃命呢。夏琰伸了个懒腰,察觉到脸上有丝凉凉的东西滑过,他一伸手,便轻松抓住了。
“醒了?”慕生枝轻声问。
夏琰极不情愿地转了个身,将他抓住的手指牢牢捂住怀里,嘟囔道:“哥哥的手怎么如此凉?”
慕生枝轻笑了声,哄道:“你都睡了一下午了,快醒醒罢。”
夏琰鼻端满是他身上清淡的桂花香气,清清凉凉舒服极了,实在不愿睁开眼去面对那些不知好歹地仙家俗物,可又心疼慕生枝被他枕了一下午的腿,于是干脆地撑起身子,将慕生枝半圈在木桌与自己怀中,轻声道:“哥哥腿麻了。”
两人离得近了,迫使慕生枝半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夏琰这些年成长的越发成熟,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像浸在水里一般澄澈,可眼角却微微上扬显得妩媚异常,两者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美妙的风情。慕生枝耳尖泛红,伸手推他,声音中带着丝丝颤抖:“阿琰……快起来。”
夏琰向来见好就收,所以慕生枝方抬手他便识相地拉开了一段距离,眼睛转向窗外,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穿着不同颜色衣物的修仙者,道:“哥哥要与他们一同去。”
慕生枝站起身,一边整理被他弄乱的衣襟,一边将琴收起背在身后,道:“嗯。”
“为何?”
慕生枝向来性子冷淡,不喜与人为伍,怎么这次突然改变心意了。夏琰本以为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重要理由,谁知慕生枝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本正经道:“烟花之地,怎能随便进入。”
夏琰:“……”
03.
因为先头那几位倒霉人都是半夜出事,所以众人算好时间,都挤在一起往朝暮阁涌。其中,有一黑一白两个黑影晃晃悠悠地跟在队伍之后,看起来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夏琰手里转着玉箫,吊儿郎当地跟在慕生枝身侧,道:“这么些人跟赶集似的,鬼魂吓也吓跑了。”
他说话声音不小,周遭有人听见,随即甩过来个不满地眼神。
慕生枝早就习惯了他心直口快的说话方式,不失礼仪地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夏琰立刻安静下来,俯身贴近他,只听见慕生枝细声细语地说:“你说说他们往朝暮阁的目的是什么?”
夏琰不明所以:“抓鬼魂啊。”
“抓谁的鬼魂?”
“自然是抓……”话还未说完,夏琰便幡然醒悟。
这朝暮阁头一个出事儿的本是卢家大少爷卢泮,可除了第二个倒霉人是姑娘以外,其余的可全是男子。所以,众人便将视线尽数转移到了那姑娘身上,以为她才是作恶的鬼魂。
夏琰蹙眉,有些不解:“哥哥的意思是,罪魁祸首是卢泮?”
慕生枝瞧了他一眼,默认。
“可……后头死的全是男子啊,难不成卢泮就好这口?”
慕生枝无奈地摇摇头,道:“所以才要跟着他们一同去朝暮阁看看,不过我们此去并不是为了凑热闹找那姑娘的魂魄,而是寻卢夫人,许能探听出些消息。”
夏琰了然,乖巧地跟着慕生枝,一句闲话也不说了。
舒月镇往常夜间十分繁华热闹,只是最近经历了这些邪乎事儿,百姓们一到了天黑时分便紧闭门窗,生怕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于是也寂寥了许久。今夜托这些四海八荒来的仙师的福,大半夜里又热闹了一把。
众人聚集在朝暮阁门前,各自圈好领地施法,互不干扰。夏琰站在一旁瞧了一会儿,觉得这些旁门左道的仙术实在有碍观瞻,索性拉着慕生枝去朝暮阁四周逛逛。
要说这朝暮阁实在不愧是舒月镇最大的“快活地”,连周围的灯火都做得格外气派。因着这些怪异事已经许久未开张了,再加上此刻众人都聚在大门口,所以这巷口显得格外寂静空旷。
慕生枝夜晚视力不太好,凭着星点火光在漆黑的巷子里摸索,只能隐约听见前面夏琰衣服摩擦的声音,他慢慢伸出手去,轻声唤道:“阿琰?”
骤然,便被身前的人使劲逼到了墙上,眼前连一点灯火都瞧不见了。慕生枝自问胆子比寻常人大些,可这怕黑却是他致命的弱点。他颤抖着手紧紧抓住身前人的衣襟,缓缓靠近,直到鼻尖充斥着熟悉的清冷味道才安下心来,不由得松了口气,道:“阿琰,你……”
压迫感铺天卷地的袭来,从他的唇角一直到舌尖,然后不由分说的涌进了喉咙。慕生枝从未像现在这般,如一个将死的鱼儿,被迫仰起头承受着熟悉冷酷的,来自另一个人的呼吸。他试图反抗,可手脚被人压得死死地,半分动弹不得。慕生枝意识到身前这人是失了心智非要这般对他不可,于是也渐渐放松下来,不再挣扎了。
夏琰知道他向来怕黑,本想着逗逗他,于是转身将人逼到墙角上。看着慕生枝睁着双眼茫然地在四周搜寻,手指颤抖的抓住他衣襟的时候,内心地恶作剧瞬间被满足。这种时候本该见好就收的,可眼前这人,一边抖着声音轻唤他的名字,一边像只受到惊吓的动物下意识地往他身前凑,还有那令他无法忽视的淡淡的桂花香气。再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超出了他的预期。
但他无疑是欣喜地,尤其是当慕生枝毫不反抗地将手环在他脖颈上时,夏琰几乎开心地要昏过去,可随即,他便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和谐的呼吸声——除了慕生枝以外另一个活人的呼吸,眉头微微蹙起。
慕生枝此刻脑袋一片空白,全身心地依赖他,所以,当夏琰猛地离开时,他还睁着一双泛起水光的双眼茫然地盯着前方。
夏琰微微扯开一丝距离,轻声道:“有人。”
慕生枝猛地醒过神来,抬手便点燃了一张符咒,两人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时有些刺痛,待回过神,顿时被几步远的女人吓了一激灵。
符咒幽蓝地光芒映的那女人说不出的诡异,夏琰仔细瞧了半晌,才看出眼前这个看似七老八十,衣衫褴褛的老太太是昔日风光不已的卢氏夫人。她倒是真如旁人说的那样已经彻底疯了,结着白霜的瞳孔紧紧地盯住两人,过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歪掉的嘴角瞬间流出一股透明的唾液,叫人不忍直视。
夏琰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怀疑地问:“人都这样了,还能问出什么来。”
慕生枝经历方才一番事情,还没缓过劲儿来,耳朵尖又是不争气的一片通红,跟着姑娘家似的支吾了片刻才说:“总该问问。”
夏琰对他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既然他说要问那便去问:“卢夫人,你可曾记得在下?”
卢夫人愣了一会儿,指着慕生枝一个劲儿地傻笑。
夏琰走上前去,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后者像是没看见似的,连眼神都没飘忽一下。夏琰得出结论,朝慕生枝摆摆手:“得,这是真傻了。”
慕生枝懒得理他,和颜悦色地朝卢夫人拱手行礼,问:“夫人可还记得在下曾在贵府抓过的那些个作乱的鬼魂?”
卢夫人歪着头看他,还真像是在认真思索,半晌竟然还点点头,嘴里发出几声呜咽。
慕生枝看她有印象,便接着说了下去:“在下听闻,公子在之后曾患一场大病,之后性情大变,总是混迹烟花之地,最后命丧于此。请问夫人可否属实?”
卢夫人接了白霜的瞳孔微微转动几下,留下两行清泪,含糊不清地道:“鬼……鬼……”
慕生枝看了她一眼,对一旁站着看热闹的夏琰说:“将这位夫人扶到前头去罢,那里人多,也放心。”
夏琰答应着,结果一伸手把他搂在了怀里,另一只手将玉箫甩出去化为团团烟雾,稳当的将卢夫人托起来送到了巷子外,眨眼间的工夫又化为玉箫乖巧地别在了腰后。
慕生枝诧异地瞪他,怒道:“阿琰,快别闹!”
夏琰借着符咒的微光仔细地看他羞红的脸颊,似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眼神中都是玩味。他胳膊一使劲,将人抱得更紧了:“哥哥怎么知道卢泮曾生了场大病?”
“那……那时你下午睡着时,我同店小二打听的。”慕生枝拼命令自己忽略由于身高差距他带给自己诡异的……安全感,脸颊红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夏琰闻言,脑子里立刻翻腾出那个店小二对着慕生枝花痴的表情,心中瞬间不爽,正要发作,却听见一声盖过一声地响动从朝暮阁里传出来。
两人皆是一愣,齐刷刷往发出响动的地方看去,那方冒着滚滚怨气,将天上的明月都完全的遮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