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素卿寻墨棐未果,回到府里之后便径直去了素皖房里。大热的天,愣是闷喝了好几碗绿豆汤才缓过来。
素皖虽说是从后院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却还是被大夫人的人整日监视着,多亏了素卿来,这院子里才多了些人气儿,自然也是喜上眉梢。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素皖探身过去,掏出帕子给她擦拭嘴角,笑道。
素卿放下汤碗,抬手遣散了伺候的人,正欲起身去拿桌上的冰壶,突然被角落处的丫鬟吓了个激灵,顿时气就上来,叱问,“你是没听到我叫下人们都出去吗?!”
那丫鬟低着头,不言不语,亦没有动弹的意思。
素卿霎时明白过来,朝身后的素皖处看了一眼,两姐妹眼神交接,心里通透。
素卿转身走到桌边,拿起冰壶放在掌心把玩,一股凉意窜起,消退了她的大片烦躁,“我瞧着你甚是眼熟,抬起头来叫我瞧瞧。”
那丫鬟依旧是方才那副样子,一声不吭地。
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气倒是消了大半,顿时笑出来,道,“彩环,进来!”
门外候着的彩环推门进来,往前走了几步也被角落里的这个丫鬟吓了一跳。
看到此,素卿像是个孩子般大笑起来。
一旁的素皖瞧着她的痴病就要发作,赶忙上前去说话,还没来得及地张嘴,就听素卿冷淡的开口,“拖下去,扔在日头里晒着。”
“.……卿儿,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下人罢了,何必计较。”
“姐姐不懂了吧,下人再不懂事,也不能驳了主人的面子,既然心气儿这么高,倒不如就叫她来做主子好了。”
脸上分明还带着笑,嘴里说出来的话倒叫人不寒而栗。素皖知道她是意有所值,也不再阻拦。
那丫鬟吓得浑身发抖,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流了一脸,被进来的人拖下去的时候却是死死地盯住素卿,像是要将她看透一般。倒是被盯着的人,浑身轻松,像是干了件值得庆贺的大事,坐在椅子上继续把玩手里的冰壶。
素皖招手叫彩环下去,顺带将门阖上,一时房间里只剩下姐妹二人。
素皖坐在她身旁,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卿儿到真叫我看不透了。”
“嗯?”
“古人讲‘大智若愚’,说的便是妹妹这样的人。看起来是个性格高傲,不顾礼数的受宠贵族大小姐,平日里鲁莽行事,看不惯的人便打打杀杀,其实,咱们素家的三个姑娘里,最有胆识的便是你。”
素卿放下手里的冰壶,依旧是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凑过去,“姐姐看出来啦?”
“这我要是再看不出来,还能说是你姐姐吗。”素皖笑着瞥她一眼。
素卿捏起颗葡萄扔进嘴里,含糊不清道,“那日大夫人将荷包给我的时候,我便料到她定是盯住了咱们姐妹二人。如今,我父亲远离朝堂,颇有避世的苗头,自然不会再卷进什么权力的争斗里去了。往日里平侯将军依仗我父亲,也算是有了个牢靠的靠山,现下刘川柏在朝堂上受宠,势力已经威胁到了这些朝中老臣,尤其是平侯将军这一脉的势力,定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子棂哥哥在朝中时,确实与刘川柏二分军权,可他无心朝堂,婉拒了圣上的旨意之后便回来尽孝。如此看来,平侯将军失去了我父亲这个靠山之后,便又失去了子棂哥哥这个得力助手,”
“为了逼子棂哥哥出山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子棂哥哥也是个有骨气的人,硬是不为功名利禄动心。所以才惹怒了平侯将军,那他的家人做威胁。可这一切毁就毁在了素蔓手里,借着自己是藁城城主夫人,滥用职权,又仗着郡主喜欢,私下将姐姐许配给了刘川柏。亲事已经定下,想反悔也来不及。平侯将军这次可是吃了个哑巴亏,好不容易布的局却叫自己亲女儿给毁了。”
素皖叹口气,又颇为赞赏地看她,“怪不得父亲如此器重你,小小年纪,却生了一双这般犀利的眼睛,不但看透世情,还有自己的一番见解,难得。”
“大夫人盯着姐姐,是怕你临时变卦不攀刘家这个高枝儿了,可她盯着我,却是怕我为了姐姐毁了这桩亲。”
素皖道,“母亲却也知道,我为了莫子棂,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外头的太阳又升高了些,透过窗纸照进屋里,盆里的冰化了些,屋里的热气瞬间升腾起来。外头有人喊道,“素卿小姐,那贱婢晕倒了——”
素卿像是没听到,直勾勾地看向素皖,神情悲怆,“我只是替姐姐可惜。”
“可惜什么。于我们而言,彼此能相安无事地活着,便是天赐的福运了。我也不求别的,他好,我也就不算白忙活一场。”
素卿没再接话,泪珠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儿。
外头又有人喊,“小姐,要晒没气儿了——”
“这次便饶了她罢——”
素卿喊了一句,也是喊给身边的素皖,这辈子太苦,就饶了自己。
往后时日,愿你不会抱怨今日的决定。
盘旋了许久的泪,终于在这一刻尽数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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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出晌午,素卿在大小姐院里罚了一个下人的事儿就传到了东院儿,彼时素蔓方会完旧友回府,便瞧见丫鬟春桃从中堂出来,直直地迎上前去。
“怎么着了,慌慌张张的。”
素蔓心情好得很,招呼身后的小厮将自己方才收的东西放进屋里,一件件儿摆弄着,随口夸道,“县令夫人果真是大手笔,这鎏金烫纹的镯子我好早就看上了,没想到今儿便给我送来。”
一旁跟着前去的秋雁巴结道,“夫人身份尊贵,天生娇俏,这镯子配夫人这样的美人儿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话听着倒是受用,素蔓心里高兴,从一堆金银首饰里扒拉出个银镯子来丢给她。秋雁赶忙跪下去,捧着镯子谢恩,“奴婢谢夫人的赏赐!”
“得了,起来吧,”素蔓难得如此高兴,扭过头又看见站在堂外的春桃,恍然想起她方才似是有事情寻自己,便问,“你有何事便说罢。”
春桃着实有些眼红秋雁手里的银镯子,又不想驳了自家主子的好心绪,可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她沉吟半响终是开了口,“夫人,今儿上午素卿小姐在大小姐院子里办了个下人。”
素蔓挑眉,“哦?”
“就是上次大夫人从咱院儿里挑去的那个哑巴,素卿小姐烦她不会说话,便叫人拖到院子里给晒死了。”
“什么?!”
素蔓心里一骇,问,“大夫人知道了?”
“知道了,大夫人叫我来请夫人前去商讨。”
素蔓登时没了把玩珠宝的兴趣,起身往外走,“去大夫人院儿里。”
晌午烈阳高照,天上半片云彩不见,照的人心里发慌不说,还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烦闷。
素蔓一踏进前院,就瞧见大夫人躬身在旁的长廊里打理草木。那长廊早些年被她老人家命人改成了葡萄棚,到了夏季自然成了乘凉的好去处。
大夫人瞧见她来,命人摘了几串好的,洗干净端了上来,还伸手给她剥干净了放在碗里,嘴里振振有词,“这葡萄是我亲自照看的,味道可甜了,谁来我都不给,唯独给你留着。尝尝看。”
可素蔓现下哪有闲心同她讨论葡萄好不好吃,拉着她的手问,“母亲,听闻素卿今日将那哑巴晒死了,她该不会发现了罢。”
大夫人拍了下她的手,道,“毛毛躁躁的。她就算是发现了又如何,难道还能做主推了大将军府的婚事,成全素皖和莫子棂,她毕竟只是个外人,哪里来这通天的本事。最多也不过是拿个下人出出气罢了。”
听了这话,素蔓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来,连连道,“那便好,那便好。待素皖同大将军成婚后,也能助我夫君一臂之力。”
“这些事你便不必担心了,都交给母亲便好。来,先吃口葡萄,甜着呢!”
素蔓低头咬住,一股冰凉甘甜的味道沁入心脾。
两人笑着交谈,丝毫没注意到收回脚离去的素皖。眼睛里含着泪,紧抱住怀里的木盒。
身侧的翠珠开口安慰,“小姐……莫要伤心了。”
“我不是伤心,就是可惜白忙活着做的糕点了,母亲以前可爱吃我做的糕点了……”
本想着出嫁前再给母亲做顿好吃的,可忙活了好一阵,最后却连迈进院里的这点勇气都没有。
素卿把头深埋下去,叫人看不到表情,只见豆大的泪珠滚落在木盒上,缓缓晕开。
一旁的翠珠从袖里掏出丝帕递过去,小声道,“小姐,擦擦泪吧。”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身边的素皖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翠珠,我也想吃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