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晓庆熬了小半锅八宝粥,掐着时间点炒了平菇炒肉和蒜蓉上海青,又热了两个昨天中午蒸好的馒头,等着张斌下班吃饭。几分钟后,张斌回来了,晓庆把餐桌收拾好,两个人坐下来吃饭,拿起筷子,菜还没吃到嘴里,张斌就皱着眉头问:贷款办理好了么?晓庆淡淡地说:还没呢。张斌停住了夹菜的手:怎么还没办理好?这都多长时间了?银行效率也太低了,不行,我得去投诉他们。说着起身去拿手机,晓庆心知他肯定要不依不饶的为难人家了,赶紧说:银行这会儿都下班了,明天再说吧,先吃饭。
张斌却划开手机屏幕说:没事儿,我跟银行的刘经理熟的很。晓庆无奈,只得说实话:其实跟银行没关系,是我还没去申请呢。张斌一听,把手机扔一边去了,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这么肉呢?不过就是让你去贷个款,你磨磨唧唧磨磨唧唧这么久了还没办好?晓庆只是低头吃饭,张斌看她不吭声了,又叹起气来: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卖不出去人家厂商会回收退款的,肯定不会赔的,再说了,二百多万的机器人,人家收五十万的押金多么?哪有做生意一分本钱都不下的啊?要不是我们单位有规定,我用着让你去贷款么?我自己早去了。晓庆还是不说话,努力扒拉着碗里的米,张斌眼珠子都喷火了:你听见没啊?明天一早就去办理,我送你过去,拿上身份证和银行卡,先去建行打印六个月的工资流水账单,然后再去中信,中信那个总部在市西四环上,一趟搞定!
晓庆只是不理,张斌看她没反应,起身就去了侧卧,晓庆听见他在自己书桌那呼呼啦啦地到处翻动,心开始一点点地往下沉,几分钟后,张斌出来了,一脸的气急败坏:你的身份证和工资卡搁哪了?晓庆使劲咽下嘴里的一口饭,淡漠地说:收起来了啊,怕丢。张斌大跨步走来,在餐桌前重重地坐下了,不耐烦地嚷:你赶紧拿出来,省的明天忘了,成天丢三拉四的,没个心眼。晓庆深吸了一口气,生怕触动他似的柔柔地说:老公,你看,咱们周围的人去医院看病,没听说谁做手术是用机器人的,我觉得的吧,这个机器人不太靠谱,要不咱换个别的生意吧?
张斌听到这句,如同被烫着了屁股似的,立马跳了起来吼:我就知道,你不愿意,磨磨唧唧,拖拖拉拉,这点小事儿还到处打听,只听别人瞎说,有没有听我一句啊?晓庆心想:这不天天听你絮叨么?!但是她没敢说出口,张斌的嗓门越发高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事儿拉关系找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折腾了几个月,才跟虞城三院的一个副院长攀上交情,你说换就换啊?你当生意就那么好做啊?晓庆定定的看着他说:那个副院长同意买咱的东西了么?签协议了么?张斌恶狠狠地看着她,怼了回来:当然了,人家说了,只要一到货,立马就要一台。协议随时都可以签。如果用的好了,其他科室也都引进,然后再推广到其他医院里去。
晓庆听后,心彻底凉透了,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她对张斌已经颇有了解,她知道,他嘴里说的十成的事儿,事实上最多三四成,剩下的都只是他自己武断的揣测和不着天际的意淫,尽管如此,也不妨碍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但她争辩不过他那毫无逻辑的推理,更撼动不了他那些自以为是的理念,这个时候,能做的就是死守防线,绝不纵容,所以贷款的事儿她硬是拖着。
张斌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这段时间逮着机会就对她进行歪理怪调的轰炸,白天晚上,甚至几次追到厕所里说,她只能极力忍耐着。有人说,一个人有多少隐忍,全看生活赐予了她什么样的境况,以前她就是个极其包容的人,而今她的耐性比之前更是翻倍了。张斌看她还是不为所动,气急之下,突然抓起餐桌上的那盘平菇炒肉,啪地摔到了地上,大吼:你听见了没有?晓庆犹如五雷轰顶,她呆呆地看着地上被泼了一地的菜,还有碎成渣渣的白盘子,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眼神飘忽,无处安放。
张斌看到她那受到惊吓的苍白表情,也意识到自己失常了,赶紧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拉着晓庆的手说:媳妇,你得相信我,相信你的老公,我这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的生意都这样,甭管别人怎么说,咱夫妻俩一心,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儿,更何况,这又不是啥大事儿,就是贷个款,就算不做生意,这年头谁还不贷款啊,有人买房买车都是贷款呢,别想那么多,听我的好不好?晓庆木然地点点头,这种状况绝对超出了她的经验和预知,她完全没有心劲儿,更没魄力去抵挡,所以放弃了争辩,不管他说什么,只是点头,张斌伸手捋捋她的头发,和颜悦色地说:等这个事儿忙完了,咱们出去度个假怎样?我还欠你一个蜜月呢,你想去哪儿啊?之前你说过想去云南,要不咱们十一去大理逛逛吧?我来定机票,你啥都不用操心……..
此刻晓庆坐在公交车上,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犹如在梦里一般,那么不真实,以至于张斌什么时候清扫地上的烂碟子,她都想不起来了。今天一大早,张斌被一个电话叫起,纵然领导催命一般,张斌还是喋喋不休地说教了她一番,开车把她送到公交站台那,又叮嘱了几句,才不甘心的走了。上了公交车,她坐在第二排,公交车到下一站猛地一停,她差点撞到前面的座上,这才回过神来,眼瞅着上来两位有些年纪四五十岁的女人,牵拉着彼此走了过来。
晓庆注意到,这两个女的,气色都很好,尤其是走在前面那个,皮肤白皙,脸上几乎没有一点斑点,也可能画着淡妆的原因,细眉红唇看着格外动人,一身红黑色的贵妇的套装包裹着曲线犹在的微胖身躯,一双黑丝袜下面是一双黑色的系带粗跟鞋,后面的那个女人气质稍微次了一点,打扮也随意些,只是一身半新不旧的深蓝运动衣,两个人在她前面那排坐了下来。
晓庆心想:要是我老了也有这样美的气色就好了。却听见运动女的说:哎,你真的偷偷办了房产证么?红衣套装的女人笑着说:当然,他一向那么花,我不多个心眼行么?当时小区里留的联系方式是我的,开发商通知让办房产证时,我在他跟儿前一句也不提,正好没几天我俩因为小事儿拌嘴了,我就趁机把他撵出去了,瞅个机会,赶紧偷偷去办了房产证,写我一个人的名儿。运动女说:就应该这样,你跟他的时间也不短了,他那病瘫子老婆一直占着位子不离婚倒也罢了,竟然还不老实,名分没有,还白白受气?!他就该送你一套房。红衣女扭过头来,晓庆看见她耳垂上晃荡着一个精巧的金耳环,只见她撇着嘴说:那可不是,这些年我真心待他,他却没给过我一句贴心的实话,打着我的名义做生意,赚了不知道多少了呢!运动女点头:说来,你们也算是合伙生意,给你开过工资没?红衣女嘴快撇到耳朵上了:开什么工资?每次弄出来的钱,明着说是给我,最后一转手还不是又投了进去?运动女跟着摇头:你呀,就是太实在了!以后多留点心,赔了身子又赔时间那能行,跟他说,五五分成,要不然不干。红衣女眯着眼,凑过去跟运动女悄悄嘀咕几句,运动女惊中带喜地大声问:真的么?红衣女一脸得意地点点头。运动女竖个大拇指说:高!就该这么着。让那个李清山知道,咱也不是好欺负的!红衣女听她这么大声,赶紧嘘了一声,然后眼角示意旁边有人,运动女扭头大大咧咧地扫了后排的晓庆,看见她在玩手机,声调丝毫没有放低了说:不碍事的,小年轻,啥都不懂呢。红衣女又说:看我这身衣服,一千八,就是用那钱买的。我跟你说啊,百货大楼换季的时候,套装都打折呢,我都是趁着这时间一下子买好几套。运动女使劲地点头:你眼光真不错,今儿带我逛逛,我都没个像样的衣服。唉,不怕你笑话,我手里都没个闲钱,只能饱饱眼福啊。
红衣女笑嘻嘻地说: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他们学校的老头,我跟你说,别看那些人长得不咋地,自个不会打扮,工资可都不低呢,退休的那些,个个一个月拿好几千,还很闲,能陪你出去玩,念过书的说话也有趣儿。运动女有些不好意思:你都认识?红衣女笑了:你不打听打听,谁不知道虞城学院的退休老头儿又有钱又有闲啊,远的不说,光学校附近那几道街的女的,还不都抢着往上扑呢。运动女又问:能成么?红衣女噗嗤笑了:说啥成不成啊,这年头儿,在一块儿玩玩得了,回来年纪大了,病了还不是各回各家,各自养老,你呀,心里没负担,才能过的开心,都啥时候了,谁能看谁一辈子啊?!就跟我那个,不说我也知道,外边还有俩呢。运动女惊讶:你不生气?红衣老太笑了:生啥气?只要看紧钱,他能浪到哪儿去,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回来。白吃谁不吃,你说是不是?运动女一脸崇拜地点点头:是,你想的开,我得多跟你学学。就在这时,公交车停住了,两个女的挽着胳膊下车了。
晓庆这才抬起头,刚才她只是假装玩手机,她俩的话一句不拉全听进去了。李清山?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她想。好像是哪个二级学院的领导吧。忽然她手机响了,是张斌:媳妇儿,你在哪儿呢?晓庆闷闷地说:在公交车上,马上就到了。张斌的话柔若无骨:我单位的事儿刚忙完,我现在赶过去,你到了之后等我一会儿,办完咱俩一块儿回去。晓庆说好。随后她下车了,在门口站着,她觉得有些无聊,索性戴上了耳机,听着Stacey Kent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歌词那么清新:
I see trees of green, red roses too
I see them bloom for me and you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I see skies of blue and clouds of white
The bright blessed day, the dark sacred night
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
The colors of the rainbow, so pretty in the sky
Are also on the faces of people passin' by
I see friends shakin' hands, sayin',“How do you do?“
They're really sayin',“I love you“
……
在这些柔美的歌声里,她远远看着张斌逆着光走来,虽然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挺拔的身姿和清爽的轮廓还是让她心有所动,她摘下耳机,刚好听到他说话:怎么不在里面等,晒晕了怎么办啊?那声音如此的柔如无骨,这种从心窝的深处弥散出来的温情让她忍不住向他走近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