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晴朗的周日,雷振东却没有在实验室里呆着,而是站在地铁口里等着。经过他多次的电话敦促,小云总算把钱给凑齐了,振海也就被放出来了。雷振东得知振海出狱后,拧着脖子想了好几天,才给弟弟打了个电话:你来北京一趟吧,我有话跟你说。所以振海就来了。
雷振东接到了振海,看着他状若呆滞的神情,心里生出一些怜惜:父亲去世后,自己也总在外忙碌着。母亲没啥文化,遇到事儿只知道吵骂和抹眼泪,这几年也不知道弟弟是咋过的?虽然他偶尔想起,也会给他去个电话,可男人间的沟通,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常年的疏于联络和生活上的不小差距,让哥弟俩总是说不了几句就冷场了,而隐晦的心思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他知道,弟弟对他还是有些怯意的,他也打心眼里心疼他,只是各有妻室,人多心杂,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他先带弟弟在校园里转了一圈,询问了监狱里的情况。得知他进去后就如实交代,没有被打,除了吃的差些,其他并无大碍,也是放心了。振海却愤愤不平地嘟囔道:哥,跟我关一个屋的人,犯的事儿可比我大多了,可比我还早出来半个月呢,我就想不通这是咋回事儿?!雷振东斥责他:你能出来就不错了,管别人干啥?!虽然骂了他,雷振东心里却是些沉郁的:如今这世道,说好也好,说差也差。谁让你有错儿在先呢?谁让咱家没钱没势呢?监狱那种地儿,只要进去了,就是要想着法儿折腾人的,有钱的自然可以少受些委屈,没钱的就活该受罪。
这么想着,他又带弟弟去校门口的饭馆里去了。他要了四个菜,三荤一素,还给振海加了一大碗面条。雷振东只吃了几口,然后看着振海胡吃海塞,看他一个人把四个盘子都扒了个精光。雷振东问:接下来打算干啥呢?有没有想过?振海拧巴着脸说:我让小云先带她爸妈和孩子回老家了,坑进去这么多钱,一屁股的债,只想着赶紧挣钱呢,就是不知道干啥来钱快。
雷振东看着弟弟黝黑无光的脸说:不管干啥,以后就挣踏实钱,听到没?!振海不解:哥,啥是踏实钱啊?雷振东惨然一笑:具体的我也说不来,不过你记住一点,就是凡是取巧的法儿,你都不要去做,就干那些不省心不省事的。振海听了,一脸的迷茫,可出于对哥哥的信任,还是点了点头。
雷振东苦笑一下,问:你,有没有自己的特长?振海又迷糊了:啥是特长啊?雷振东耐心地解释:就是你平时没事儿时喜欢干啥,或爱干啥,而且干的还不错的事儿。振海摇了摇头:平时没事儿时,我就喜欢看视频,看别人拍的那些搞笑的东西,别的就没了。雷振东叹了口气,半天无话。
在这个世界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振海这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活着,他们幸福么?快乐么?追求着什么呢?也许终其一生,他们都不曾想过这些虚无缥缈的问题,只是淳朴而麻木地活着,心底或喜或悲。可此刻,在雷振东看来,却是心酸的一生。或许自己太注重设定目标的意义,也习惯于有所追求,以至于全然忘却那些没有追求和期盼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滋味了,那究竟是一种无畏无惧的默然?还是一种惴惴不安的苟且?他不得而知。
过了一会儿,振海把那碗面条也灌到了肚里,才抹抹嘴说:哥,这儿的饭真好吃。监狱里老是馒头咸菜的,吃的我胃难受。我搁里面发呆时,就想着,要是出来了,就先给自己买两只鸡,剁吧剁吧炖一大锅,一口气吃光。我做的炒鸡可好吃啦。雷振东惊诧:你会做饭?振海羞涩地笑笑:一直在外边干活嘛,有时工地上的伙食太差了,外边吃又贵,我就想着法儿自己弄,得空儿了就去市场上买些肉,自己捯饬捯饬。你别说,哥,跟我一块儿住的人,都喜欢我做的菜呢,说能赶上外边饭店里的味儿了呢。
雷振东停顿了一下,说:振海,你有没有想过去当个厨师啊?振海呆住了:去饭店里干活啊?那个能挣几个钱啊?雷振东耐心地说:振海,你现在要务实,以前没个目标也就算了。以后呢,就该有个规划。如今你也不小了,身后也有一大家子的人。哥能帮你的就帮了,可以后你还得靠自己。我希望你能找个正经的事儿做,不要为了挣一点儿钱去干个三天两晌午,拿了钱就拍拍屁股走人。而是找到一个事儿,一直干下去,直到混出点人样儿来。振海怯怯地听着。
雷振东接着说:厨师这个活儿,也是我才帮你想到的。虽然听起来不咋地,可若是干好了,也是一个踏实挣钱的营生,以后不管你到了哪儿,都算有一技之长了。你要说挣多少钱吧,刚开始肯定不多,也就一两千,两三千,可日子长了,你要是多学习肯吃苦,攒点钱再报个班,考个厨师证,慢慢也就出头了。振海点点头:嗯,哥,我是喜欢做饭的,就听你的,我试试这个吧。
雷振东长叹一声:振海啊,以后,试试这句话,就不要再说了。你要有心的话,就争点气,多下些力气,争取一次干好。振海默然听着。
雷振东语气淡然,似是在教育弟弟,也似在告诫自己:像咱们这种家庭的人,其实是没有多少时间和机会让咱一样样地去试的!碰到一个事儿就要长一个事儿的见识,过一年就要长一年的能耐,否则,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难。振海只是点头,不敢多说一句话。在他心里,只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哥哥了,可这种看不透,也给了他更多的震慑力。
过了好一会儿,雷振东才从感慨里回过神来了,看着对自己一脸崇拜的弟弟,只是觉得好笑:你要是愿意的话,就留在北京吧,这个店不就在招人么?一会儿你去问问,要是他们愿意要你,你就留下吧。他们一般都是管吃的,至于住,等你跟里面的人混熟了,可以跟工友租住在一起,这几天就先在我的宿舍打个地铺吧!振海一味地点头,粗声粗气地说:好,哥,我听你的。
这会儿,晓庆正在家里专心学习,有人敲门。晓庆怕扰了妈妈休息,赶紧跑出去开门。张斌站在门口笑着,手里拎了几箱东西。晓庆淡然问道:你来干嘛呢?张斌有些尴尬,还是笑着说:前几天我出差了,发现一家很不错的特产店,里边都是顶好的滋补品,适合给体质弱的人吃的,我就想着咱妈这不是在调养么,就买了一些,让咱妈补补身子。晓庆淡漠地说:你的好意心领了,至于东西,还是拿走吧,我妈不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张斌要往里闯,晓庆却拽着门不撒手,硬生生地堵住那儿,冷漠地说:你还有啥事儿么?
张斌似愠非愠,带着哀怨的口气说:瞧你说的,我来看咱妈了,还不能进门么?!还有,今儿天不错,要不咱们一家人出去吃饭吧?晓庆摇头:我妈消化不好,吃不了外边的东西。张斌小心翼翼陪着笑脸,说:我知道有一家馆子的糊涂面条做的很好,又香又软,特好消化,菜里也没放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多老年人都在那儿吃饭呢。
晓庆还是一脸的寒霜,说道:不用费心了,我妈需要休息。你到底有啥事没?没啥事就请走吧!张斌面有怒色,极其愤慨地大声说道:庆庆,你现在怎么这么大脾气呢,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是来看望咱妈的,你却死活不让我进门,要这么着,我就站在门口不走了!晓庆一脸的鄙夷:那是你自己的事儿!说完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张斌顿时怒火暴增,东西往地上一扔,使劲撞了两下门,大吼:郝晓庆,你不要太过分啦!!!
一转身,晓佳就站在他身后呆看着呢。张斌有些尴尬地说:晓佳,你来了?晓佳点了点头,张斌面有愁容,叹气说:晓佳,你跟晓庆关系挺好的,你劝劝她吧,两个老人身体都不好,工作也忙,就不要再无理取闹啦!晓佳定定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门突然开了,晓庆伸出头来:晓佳,你要来便来,不进来就赶紧走!晓佳连忙挤了进去,有些尴尬地对张斌说:不好意思啊!门啪地又关上了,张斌犹豫一会儿,到底没再拍门,提着东西走了。
晓佳进了屋,盯着晓庆的脸:这么大的火气啊?!晓庆淡笑;你才知道啊。晓佳噘嘴说:我可不敢乱说话了。晓庆瞪了她一眼:有话快说,啥事儿?我忙的很呢。晓佳笑笑:喏,我们对门的崔阿姨走了,跟她女儿去国外了,临走前送过来一堆东西,吃的用的,想要你去看看,有啥需要的不?!晓庆摇头:啥都不需要,现在我就想着怎么断舍离呢,除了吃的,别的非必要的全扔了,这样走的时候好搬家。所以,啥都不要,你留着吧。
晓佳点头:好吧,你是一心要走的。哎,对了,你知道我们学院的赵亚伟吧?今天一大早,他就给我们系里所有人都发了一封信。晓庆惊讶:这人还不消停啊,也真能折腾的。可不是嘛,晓佳大声地说:以前的那个群,大家还可以聊聊天,自从他开始搞事后,群就解散了。新建的群一直禁言。现在好了,他又改发微信了,每个人都收到了。
晓庆问:他又说的啥?晓佳淡漠地说:这次是李青山,说他男女关系混乱,财务账面没公开,还有系理的纸笔都是从他旧相好的店里进的…….各种各样的小事儿吧。晓庆问:你们院长也真行,任他闹了这么久,竟然都没动静,也真能绷得住。晓佳点头:李青山确实有些气量的,虽然专横了些,除了评职称上他是一手遮天,其他碴子目前还没出过。晓庆笑了:就这一条,赵亚伟却说不出口。
那可不?晓佳噘嘴:他是受益者嘛,要不然,就凭他那点东西,一辈子也别想评上。晓庆又问:你们系里其他领导也都没说啥么?按说他这么弄,头儿不好意思直接出面,底下的人最起码会出声啊。晓佳摇头:就石院长一个人说话了,他骂赵亚伟:向上的路搞不通了,就想往下搞,纯粹是疯狗本性,见谁咬谁,把学院搞零散了,你有什么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