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晓佳从人堆里挤出,往办公室走去。前几天小孩病了,连咳带烧,又吐又闹地折腾了好几天,她和婆婆忙的四脚朝天,一连好几天除了上课就守在家里,这两日孩子好多了,她才有空儿去趟办公室。一边走着,晓佳心里感慨:幸好有婆婆在,要是只她一人,哪怕再请个保姆,也会累的人仰马翻的。算起来,婆婆来这儿也快两年了。这两年里,两人屡屡有摩擦,几乎每天都是皮肉蹭在钢丝球上过活:不论从性情还是观念,婆婆与她都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这也就意味着,家里的大小事儿,她俩的意见都难以统一。
雷振东在的时候,要么是她和雷振东躲在卧室里窃窃私语,要么就是婆婆跟雷振东窝在厨房嘀嘀咕咕,家里总是硝烟四起。可雷振东不在家时,遇到事儿二人对坐大眼瞪小眼,最后只能各自耐着性子商量着去弄,纵使心思再不相投,也得各让一步,凑合着往前走。俗话说的好,三人是社会,两人却只能成伴儿,一个小家庭里也是这般景象,想起来着实有趣。一边暗笑着,晓佳走进了教研室。
一进来,她就看见俩老师凑一块儿,挑眉撇嘴聊的正欢。她诧异地问:啥事儿啊?神秘兮兮的?章老师抬起了头,一本正经地说:晓佳,你听说了么?经济系有个女的不会生,正闹离婚。晓佳摇头:咱系里的事儿我还不搞不清呢,那知道外系的事儿呢?!另一个王老师插了一嘴:要我说啊,像这种不会生的,压根就不该结婚,你说,这男的一家多糟心啊,这女的啥德行嘛,明知自个生不出来还祸害人家?!安的什么心啊?!
晓佳一脸淡漠,半冷不热地说:生不出来的多了嘛,又不是什么奇葩事儿?!前两年雾霾严重时,不是有好多流产的么,都怀了好几个月了,去医院一检查,都没有胎心什么的,最后都流了。光咱们系里不都好几个嘛,这有啥稀奇的?!
章老师撇嘴:那是能怀孕的,算是会生的,这个是压根就不孕。听说结婚前就查出来了,好像那女的以前宫外孕过还是咋地,一侧输卵管都切了。男的呢,心眼儿实在,想着或许能治呢,只求过个安稳日子,也就结婚了。谁知道,过了几年,还是没孩子,这不,要离婚呢!晓佳一股无名火起,却不得不压着性子,冷淡地说:这都是谁瞎说的啊?!没孩子就是女的有问题啊,指不定怎么着呢,说不定是男的有病呢。再说了,离就离呗,为啥还非得捅出来人家身体有毛病这事儿啊?!真是的!
章老师哼了一声:我觉得,这事儿该说出来,要是悄没声儿地散了,这女的再嫁到别家,岂不是又坑了一户人家?!王老师也跟着点头:这几年,离婚的真的是越来越多了,谁离了谁都能活,可这个不一样,这女的啊,以后就别想找好人家了。
晓佳听了,只是装作听不见,埋头看书。这时,又进来一个赵老师,她兴奋地说:你们听说了么?咱们学校要盖新的教工宿舍啦,已经选好了地呢。真的假的?几个人惊呼。可不是么?我刚从后勤处那儿出来,后勤上的人都搁那儿讨论呢。章老师亢奋起来,大声地嚷道:早就该这样了,我刚来的时候,学校就宽慰我说过几年要盖新宿舍,让我先将就将就,这一将就就十来年,可把我熬苦了。小赵,你问清楚了么?真的选好地了么?小赵还没来得及回答,王老师先开口了:行啦,你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好歹你还有间宿舍住着呢,我们有什么啊?来了就租房,这几年租金交了多少去了都,到现在还没个自己的窝呢。
王老师却愈加不忿:那也叫什么房子么,一室一厅,还是二十多年前的破房子,楼上拖个地,楼下天花板都滴水,成天不见个太阳,一年四季跟住水帘洞似的。就因为这,我的关节炎就没好过,年年熏艾灸,搞的我一出门,人家都以为我是卖熏香的呢。小赵笑了,宽慰她说:消息非常确切,听说圈地的批文都下来了。你们说,这要盖新的,有没有我们的份儿啊?王老师仰着头,笑了:按说也该咱们的,大小领导都有房了,就咱们住的不像样,怎么说也该着咱了。就是不知道怎么个分法?!办公室里顿时人声一片,每个人都在畅谈那撒满阳光的新房子。
晓佳坐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没法看书,就悄悄地出来了。她站在楼道的窗边,给晓庆打电话:在干嘛呢?晓庆却站在路边,看着一边新铺的草坪,淡然地说:晒太阳呢。晓佳惊讶了:怎么没忙着看书,晒什么太阳啊?晓庆苦笑: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全校都在传我不孕呢。晓佳顿了一下,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晓庆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淡然:我刚听说时,真想冲到他家里,把那俩人骂个狗血喷头,或砸个稀巴烂。可走了一半的路,又回来了。晓庆轻声笑着说:砸了又怎样?除了让我费些气力,手疼胳膊酸外,于事无补,还不如该干嘛干嘛呢。晓佳叹了口气,宽慰她:想开点,再有俩星期就考试了,尽量不要分心。晓庆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没事儿。晓佳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有句话,可能矫情了点,不过我觉得,也还行。就是,没风没浪的大海,没劲儿,不好看!晓庆笑着挂了电话。
其实,晓庆也不是在晒太阳,却是在看一个晒太阳的人。那人是学校的傻子,没错,就是全校皆知的傻子!当然,十几年前,他刚应聘到这儿时,也不傻,不但不傻,反而是个踏实能干的年轻人呢,除了人内向木讷了点外,没有任何不好的苗头。他刚来这儿时,教学上认真踏实,科研也无可挑剔,那种较真肯干的劲儿,一个系里都无人能望其项背。这样的一个人,系里当然要想着法儿把他留下,于是上至领导下至扫地的大婶都操了心,轮番给他介绍女朋友。这人是见了一个又一个,皆不中意,最后偏偏看上门口摊煎饼大爷的女儿。据说那个女孩学历也不高,却眉眼有神,脸盘圆润,爱说爱笑。这人就天天去吃煎饼,每次去买时,女孩就在一旁笑着给他抹酱,抹了一层又一层的花生酱。酱越抹越厚,俩人也越聊越热乎,没多久,两人就在一块儿了。
有一日,也不知怎地,或许女孩跟另一个买煎饼的男人说笑了两句,这男的刚好瞅见,吃了点醋,一气之下,煎饼也没拿,扭头就走了。女孩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也沉默不语。一连几天,两人都没见面。念书的人自尊总比常人脆弱些,只等女孩来逗笑他呢,可女孩愣是一个月都没露面。又等了俩月,男的熬不住了,去问大爷,却得知女孩竟然远嫁了。男人震惊无比,心思成墨,开始没日没夜地住在实验室,疯狂地搞科研,直到有一天半夜,实验室里突然爆炸,他被及时地救出,保住了小命儿,却也疯了。
课他自然是不能再上了,怕吓到学生;实验室也不敢放他进去,怕再出事。时光最能消磨心性,更能挫厚脸皮。一天到晚,这人就披了件黑色外套,跩着双破拖鞋四处游逛。学校本来要辞退他,可不知谁先通了消息,傻子竟然跑到提议这事儿的人家里,叫嚣:信不信,我死给你看?!那人当然不敢看,这事儿也就搁置了。
从此每个月只给他一个基本工资,一直到现在……..晓庆看着这个傻子躺在学校新铺的草坪上,悠然自得地晒着太阳。这块儿地本来刚修整一番,暂时还不让人走,可无人敢管傻子。这就应了那句话:有些地儿,常人不能来,来的都不是常人。有的人能疯,甚至将浑言恶语抖的全校皆知,她却不能。倒也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如果她也这么做,也只是给学校又添了一个疯子或傻子,而这,并不是她真心想要的。晓庆淡淡一笑,往回走去。
晚上,晓佳把孩子哄睡着了,偷偷给雷振东打电话。雷振东接了,略微烦躁地问:干嘛呢?晓佳兴奋地说:老公,学校要盖新的教工宿舍了,你说,咱们能不能抢到一套啊?雷振东极其不悦地说:我忙着呢,先挂了。晓佳哎哎哎叫了几声,到底被雷振东挂掉了。
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雷振东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接着在电脑上忙碌。导师要他今天务必将材料整出来呢,所以今天他或许得熬夜了。这时,有人在他旁边坐下了,雷振东一扭头,是张媛媛,张媛媛笑着说:师兄,我把综述部分弄出来了,你看看行不行?雷振东感激一笑,说:麻烦你了!说着接过她的优盘,插到了自己的电脑上,打开看了起来。张媛媛伏在他身侧,凑过去一起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