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的哈利》的续集一拍再拍,伊斯特伍德的银幕形象深入人心,他的台词也成为了美国大众的流行语,但对暴力的演染却是一把双刃剑,始终使这套系列片处于争议漩涡的中心。与华纳兄弟公司的结盟为他赢得了更广阔的空间,好莱坞进入伊斯特伍德时代。
《春花秋月未了情》杀青后不久,华纳兄弟公司宣布伊斯特伍德将在《肮脏的哈利》续集中重新捡起哈利·卡拉汉警探的角色。
按照常理,续集在情节上有一定的连贯性,或是前一集故事的继续,或是某条情节线的延展。但在《肮脏的哈利》系列中,连贯性只是意味着同一个背景(旧金山)、一到两个曾经出现过的配角,此外别无其他。续集《紧急搜捕令》甚至没有交代在上一集中被没收警徽的哈利如何和为什么又回到了警察队伍中。如果说观众印象中的哈利是一个仍沉浸于丧妻之痛的孤独汉的话,那么在续集中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性感男子,身边还有一个个头只到他肩膀的年轻女友。
相比于《肮脏的哈利》的愤世嫉俗和错综复杂,《紧急搜捕令》则多了一分娱乐,少了几分激进。孩子们也许会喜欢这个更有人情味的哈利。上一集中极右的政治立场也被化解殆尽。伊斯特伍德很高兴地看到编剧约翰·米利厄斯把旧金山警察局描写成一个腐败的官僚机构,因为这意味着世界上还有比哈利更肮脏的警察。
作为一名枪支爱好者和政治保守派,米利厄斯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从南加州大学毕业后,他先是成为罗杰·科尔曼的御用编剧,接着在70年代初写出了《罗伊·比恩法官的生平》和《猛虎下山》两部大片。他还为《肮脏的哈利》写过几稿剧本,所以当华纳兄弟公司决定拍摄续集时,他成为编剧的第一人选。米利厄斯写完第一稿后便跑去执导他的第一部影片《大盗狄林杰》,伊斯特伍德只好通过威廉-莫里斯经纪公司找来了一位新人,迈克尔·西米诺。西米诺只管动笔,很多创意实际上来自导演泰德·波斯特。波斯特是伊斯特伍德在《生牛皮鞭》时代的老搭档,之后还执导过《独行侠歼虎屠龙》。该片的摄影和作曲分别是弗兰克·斯坦利和拉洛·谢夫林。
哈尔·霍尔布鲁克饰演伊斯特伍德的拍档,年轻演员戴维·索尔、蒂姆·马特森、罗伯特·乌里奇和基普·尼文扮演“敢死队”的警察。
波斯特知道伊斯特伍德再也不是那个向前辈学习表演技艺的年轻罗迪,《肮脏的哈利》已经使他成为全世界最红的明星。如今,他只是这位主演兼制片人找来的一个打工者而已。
果然,伊斯特伍德不仅拒绝波斯特就他的表演指手画脚,而且还常常在片场代替他发号施令。有一个镜头,波斯特在拍了一条后觉得不满意,于是决定再拍一条。这时,伊斯特伍德站出来说那一条拍得不错,他不希望再在这个镜头上多花一分钱。波斯特没有让步,他认为这是一个交代镜头,任何差错都有可能误导观众。他对伊斯特伍德说:“我的工作就是确保每个镜头准确无误,否则你来导这部戏吧。”当着众人的面,伊斯特伍德不得不退下阵来。在看工作样片时,伊斯特伍德意识到波斯特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为此道了歉。“我知道这是死亡之吻,”波斯特说,“从此他对我变得更加苛刻。”
因为多花一份钱都意味着自己少一分收入和分成,伊斯特伍德对成本抠得很紧,甚至认为多拍一条就是浪费。曾经为马尔帕索公司当过摄影师的雷克斯福德·梅兹说:“克林特有很多不错的点子,但他却宁愿把它们烂在肚子里,因为他不想花钱、花时间去付诸实施。如果你拍的镜头有70%可用,他就觉得相当满意,他知道他的观众会欣然接受。”
拍《紧急搜捕令》时,伊斯特伍德还在未征得波斯特同意的情况下撤掉了两场重要的戏,为的是不延长拍摄周期。波斯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尤其是一个哈利骑摩托追逐匪徒的长镜头被认为是高潮段落必不可少的铺垫,他在设计上了花了几天时间。
《紧急搜捕令》于1973年12月上映,评论界的反响相当冷淡。弗兰克·里奇在《新时报》上称该片是“老掉牙的把戏”,《纽约时报》的诺拉·塞瑞则视其为“含糊不清的道德宣传”。宝琳·凯尔把枪口对准了片中的明星,她在文章中写道:“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令人生厌;他不是一个演员,因为演员是从事表演的人,但你在《紧急搜捕令》中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演……”
然而,这些负面的评价对伊斯特伍德构不成任何威胁。如今,他正处于人气的最高点,他的肩膀足以扛起一部各方面都很弱的电影。《紧急搜捕令》仅在美国本土就达到了5810万美元的票房,不仅超过了《肮脏的哈利》,而且是到目前为止他最卖座的电影。
《紧急搜捕令》同样有一句令人难忘的台词:“一个男人必须知道他的极限。”这句哈利的口头禅成为了美国人的大众流行语,不断出现在各类文章和演说中。“到《紧急搜捕令》问世时,”波斯特说,“克林特开始成为了美国精神的代言人。”
在接手《紧急搜捕令》剧本的同时,迈克尔·西米诺已经为伊斯特伍德量身打造了一个剧本。《霹雳炮与飞毛腿》以公路电影的方式讲述了一名银行大盗与一名年轻流浪汉结伴作案的故事。西米诺的经纪人是威廉·莫里斯经纪公司电影部门的负责人斯坦·卡门,他觉得这是一次为公司做宣传的良机,因而极力劝说伊斯特伍德与同属于威廉·莫里斯公司的杰夫·布里奇斯共同主演。杰夫是老牌明星劳埃德·布里奇斯的儿子,也是好莱坞最炙手可热的新星,他刚刚凭借《最后一场电影》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男配角的提名。
70年代中期,大制片公司处于最弱不禁风的时期。经纪公司乘此机会推行所谓的“打包计划”,将旗下艺人捆绑在一起与制片公司讨价还价。照这种方式拍出来的电影不一定都能成功,在此之前,由丽莎·明尼利、吉恩·哈克曼和伯特·雷诺兹合演的《幸运女郎》便惨遭败绩。
西米诺当时还不满40岁。作为一名唱片出版商的儿子,他从小接受私立学校的教育,但却喜欢与街头混混们搞在一起。在耶鲁大学获得美学博士之后,他进入电影圈,执导过一些行业纪录片和电视广告。1971年,他与别人合作写出了他的第一个剧本《沉默奔跑》。
西米诺为伊斯特伍德创造的“霹雳炮”的角色是一位沦落为银行劫犯的朝鲜战争老兵,他试图抢在过去的同伙之前找到上一次抢劫中没能到手的一箱钱。布里奇斯扮演“飞毛腿”,一个在逃亡途中勾搭上“霹雳炮”的骗子。
剧本有许多预料不到的迂回和转折,但是西米诺最终想要表现的是两位主人公之间的兄弟之情。“霹雳炮”的戏都是伊斯特伍德所喜欢的:喝啤酒、脱去上衣、谈论武器和汽车。这个角色外表强悍,内心柔软,甚至会给孩子们买冰淇淋。年轻的姑娘们自然围着他转。
伊斯特伍德喜欢西米诺的剧本,但是西米诺拒绝把剧本卖给他,除非由他本人执导。伊斯特伍德同意给西米诺第一次当导演的机会,在他看来,西米诺足够聪明,热爱西部片也自称是伊斯特伍德的影迷,更重要的是,他参与编剧的《紧急搜捕令》证明了他有能力成为一个唐·西格尔那样的硬汉式导演。
实际上,西米诺是个身材矮小、长相猥琐的家伙,看上去更像是汽车修理工而不是导演。“他见到我时一定大失所望,”西米诺自嘲地说,“他以为写出这样的剧本的人是另一种类型的人。”
在西米诺为他的导演处女作进行筹备的同时,马尔帕索公司仍在四处寻找愿意投资的大公司。华纳兄弟公司的弗兰克·威尔斯一直犹豫不决,他看好伊斯特伍德的电影,但对于西米诺这样一位初出茅庐的导演却有点吃不准。伊斯特伍德与联美公司高层仍保持着良好关系,该公司还在靠“镖客三部曲”大把大把地赚钱。于是,《霹雳炮与飞毛腿》落户在了联美,与马尔帕索公司联合制作。
乔治·肯尼迪被选中饰演“霹雳炮”昔日的同伙“红毛”,其他演员则包括了加里·布塞、凯瑟琳·巴赫和杰佛里·刘易斯。作曲迪·巴顿、剪辑弗里斯·韦伯斯特和摄影弗兰克·斯坦利这些老班底被招回来协助西米诺并确保伊斯特伍德有一个熟悉的创作氛围。
西米诺和制片人罗伯特·戴利在被称为“大天空之州”的蒙大拿开始了长途跋涉,直到选中了大瀑布及周边的乌尔姆、霍布森、本顿要塞、奥古斯特和乔特等小镇作为外景地。古朴的小镇和广缈的风景赋予了影片一种自然之美。西米诺的杀手锏则包括超大特写和频繁的跳切,这一切都为他赢得了美国“新浪潮”领军人物的美誉。
主体部分的拍摄开始于1973年7月至9月间。由于不是伊斯特伍德执导,来片场探班的记者寥寥无几。西米诺在拍片时很少接受采访,后来,随着《猎鹿人》引起争议、《天堂之门》败走麦城,他更是见了媒体就躲。
西米诺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平均每个镜头都要拍上数十条,这个习惯使他电影的成本总是居高不下。拍摄《霹雳炮与飞毛腿》期间,本来是白天拍完的戏往往要拖到晚上,要靠照明制造出白天的效果,这样的做法令伊斯特伍德心疼不已。伊斯特伍德一再警告西米诺,他必须每周六收工后回家一次,所以,到时候他的戏一定要按时拍完。然而,西米诺把他的警告当成了耳边风,一如既往地拖延拍摄时间。
伊斯特伍德之所以能够容忍西米诺,是因为他觉得“霹雳炮”的角色也许能给他已形成定式的表演打开一片新的天地。然而,不止一个影评家认为该片真正的明星是杰夫·布里奇斯。虽然在剧本中这个梦想靠做一笔大买卖买一辆凯迪拉克轿车的流浪汉始终处于“霹雳炮”的阴影之下,但布里奇斯悲喜交加、飘忽不定的表演却使他抢尽了风头,反倒衬托出伊斯特伍德在片中的苍白无力。
如果说70年代伊斯特伍德有哪部影片被谈论最多的话,那一定是《霹雳炮和飞毛腿》,它被认为是一部技艺高超的作品,一部表现男性友谊的佳作,一部人物性格鲜明的杰作。问题是,为什么伊斯特伍德再也拍不出这样的电影呢?是因为他不想尝试呢?还是如影评家所说的那样,这并非一部马尔帕索的作品,而是一部迈克尔·西米诺的电影?
答案也许就在杰夫·布里奇斯身上。《霹雳炮与飞毛腿》为布里奇斯再次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男配角的提名,这令伊斯特伍德十分不爽。尽管表面上对任何奖项不屑一顾,但内心深处伊斯特伍德对奥斯卡奖早就觊觎已久。在他看来,《迷雾追魂》已经错失了一次被提名或获奖的机会,而《霹雳炮与飞毛腿》又让他再次成为偏见的牺牲品。
前联美公司高管史蒂文·巴赫在其《终剪》一书中给出了伊斯特伍德对《霹雳炮与飞毛腿》感到失望的另一个理由。当该片于1974年春上映时,3240万美元的票房远远低于伊斯特伍德的预期,他把该片未能超过《紧急搜捕令》票房的原因归结为联美公司宣传不力,发誓从此不再与联美合作。
伊斯特伍德的下一部作品《勇闯夺命峰》改编自特瑞瓦尼安的同名间谍小说,在图书评论家眼里,这部小说是集智慧与惊险于一身的上乘之作。
该项目同样是由环球公司和詹宁斯·朗格推荐给伊斯特伍德的。1972年,环球在原著出版的当年就买下了拍摄权。最初,理查德.丰L努克和戴维·布朗这对制片人搭档想邀请保罗·纽曼担纲主演。小说的主人公乔纳桑·海姆洛克是大学艺术系教授,为了筹钱买下一幅毕加索的稀世名画,他同意重操旧业,再当最后一次职业刺客。除了是一名艺术品收藏家,海姆洛克还是一位登山专家。在接受了某反情报机构的委派之后,他决定在攀登瑞士艾格峰的过程中执行刺杀的使命。
保罗·纽曼又一次提出了拒绝,他的理由是不拍任何有暴力色彩的电影。于是,扎努克和布朗开始接洽伊斯特伍德。“克林特并不排斥暴力,”布朗在其自传《让我娱乐你》中说,“他认为这部电影并未超越他的道德底线,但他要求我和理查德不用对他干涉太多,所以我们决定把对剧本的决策权放手给他。”
最初的几稿剧本不能让任何人满意,其中一稿出自原著作者特瑞瓦尼安之手,他的真名是罗德·惠塔克,当时是德克萨斯大学的教授。1974年2月,伊斯特伍德拨通了作家沃伦·墨菲的长途电话,后者住在康涅狄格州。墨菲此前从未写过电影剧本,他当即要求接线员挂断电话。“当时我住的地方正在刮冰雪暴,我的情绪低落到极点,根本没有心情接朋友们打来的恶作剧电话,”墨菲回忆说,“况且,我从不看电视,没有看过《生牛皮鞭》,也很少去电影院,所以我对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一无所知。”
直到第二个电话打来时,墨菲才意识到对方真的是伊斯特伍德。聊了几句之后,墨菲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位明星,因为他觉得对方如此低调、幽默和慷慨。“他问我看没看过特瑞瓦尼安写的《勇闯夺命峰》。我说没有。他问我写没写过电影剧本。我说没有。他又问我能否写电影剧本。我说:‘如果里面有文字,我就能写。’他说:‘我知道如果我问你足够多的问题,你最终会同意的。”’
墨菲问他,“为什么选择我?”伊斯特伍德说他看过几本他写的书,认为他的小说就像是剧本一样。“我猜这是托辞,”墨菲说,“因为我常听人说克林特很少看书。”问题是,伊斯特伍德究竟看过墨菲写的哪本书呢?虽然后来墨菲赢得过美国犯罪小说作家协会颁发的各种大奖,但在《勇闯夺命峰》拍摄之前,他只是与理查德·萨皮尔合写过《毁灭者》系列,这套多卷本的描写职业刺客的小说在当时并没有什么名气。
出于负责的态度,墨菲找来一本《勇闯夺命峰》读了读,他同意伊斯特伍德的观点—一情节扣人心弦,但有很多晦涩难懂的地方。尽管如此,他还是接受了改编工作,而且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在规定的时间里拿出剧本。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墨菲加班加点地投入剧本创作,手边只有一本平装本的《勇闯夺命峰》和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如何写剧本》。
伊斯特伍德想要改变的一点就是小说中的海姆洛克是个道德立场不够鲜明的人,他希望更多地把他塑造成一个英雄。他希望海姆洛克接受刺杀任务的目的不光是为了钱,也为了给死去的好友报仇。“克林特对剧本的感觉十分地敏锐,”墨菲说,“在我看来,他甚至比特瑞瓦尼安更瞳得如何架构一个故事。”
实际上,拍摄台本更忠实于特瑞瓦尼安的原著,除了一些不必要的背景交代之外,所有的主要人物都被保留下来。改变的只是基调而已,相比于原著的深奥微妙,墨菲的剧本更加生动实在。3月底,交出剧本之后,墨菲前往好莱坞与伊斯特伍德进行面对面地交谈。“直到这时,我才真正了解了克林特的个性,”他说,“我走进他在环球公司的办公室,而他刚刚做完了20分钟的晨练。我和罗伯特·戴利研讨剧本细节时,克林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他用纸杯抓住了一只苍蝇,然后把它放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