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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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中学时代 (2)

我还带纯如和纯恺参观了我在台北郊区住过的地方,那时是1951年,我和他们差不多大,还是个小女孩。我告诉他们,我的父母1949年从大陆逃到台湾之后,搬到了这个地方,当时周围几乎没有什么人,但现在却已经成了人口稠密的市区。此外,我还告诉他们,我母亲一度养了50只鸡,这样我们就有鸡蛋吃了,她还在我们家的院子里种菜种花,春天花朵盛开的时候,景色非常美丽。但如今,在我们眼前,污染严重的家庭作坊取代了小院。纯如和纯恺也陪着我重访了我当年上过的小学和中学,但他们永远都无法领会到,当我走在那条路上时心底涌起的乡愁。

纯如在伊大附中上三年级时,期中成绩报告显示,她的法语非常糟糕。这并不出人意外,因为我从没见她听过法语磁带。就在这时,除了原有的法语、德语和拉丁语,伊大附中新设了一门中文课。纯如立刻放弃法语,改学中文。我们知道这有点投机取巧,因为她已经学了6年中文了。但我们找不出劝她改学其他语言的理由。我们知道,有朝一日,她终将认识到,自己需要直面问题并克服它。

纯如中学三年级的第一学期,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她迷上了智商测试。她听说有个专门由高智商人群组成的门萨俱乐部,于是订阅了这个俱乐部每月发行的出版物。纯如仔细阅读这些出版物,还想要参加智商测试,看看自己到底能得多少分。最后,1982年12月的一个周六上午,她让我开车带她到一个地方,接受智商测试。事实上,我从来都不担心纯如的智商,所以也不在意她能得多少分。那时候,她对这件事的痴迷让我很心烦。我告诉纯如,我不认为一个人智商高就能证明任何事。我的感觉是,勤奋是一个人实现人生目标最重要的条件。正如我母亲以前对我说过的,成功七分靠努力,三分靠天分。那时候,我反复向纯如强调这一点。

一进伊大附中,纯如就发现了一份名为“怪兽”(Gargoyle)的校报。她立刻想要加入编辑团队。但她不知道的是,校报编辑中其实存在某种等级制度。五年级或四年级生才可以当编辑,而纯如作为一名一年级新生,必须等着轮到自己。纯如很失望,但她说,还好这份小报并非文学杂志,只不过登些学校里发生的新闻事件。到1982年时,纯如又发现了一份名为“特立独行”(Unique)的杂志,它最早创办于1961年,但因为伊大附中没人对此感兴趣,近年来不再发行。纯如喜出望外,马上告诉我们,她打算将这本杂志复刊。

发现《特立独行》杂志并决心将其复刊占据了纯如放学后的大部分自由时间。纯如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精力的出口。我记得她一天到晚都在谈论这本杂志的事,从找老师提供资助,到召集文学爱好者小组为杂志撰稿。她订下一个工作计划,四处召集同学校友,加入这项活动。

纯如请到了她的英语老师阿黛勒?苏斯李克(Adele Suslick)女士担任杂志顾问。放学后,纯如几次找苏斯李克女士谈论杂志复刊的事。因为《特立独行》杂志,苏斯李克女士成为纯如的好朋友,两人的友谊一直持续到纯如从伊大附中毕业之后。1983年,纯如上四年级时,《特立独行》杂志终于正式复刊。

那时候,纯如班上的一个女孩被同学冠以“怪物”的绰号,总是被冷酷地拎出来当成嘲弄的对象,或是当着全班的面被叫外号。纯如对我说,她非常同情那个女孩,感觉愤愤不平。她还告诉我说,她也不喜欢伊大附中的另外一个特点——学校太小了。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底下,此外,如果已经彼此相识,再结识新的朋友就变得很难。纯如告诉我,她永远都不要做那种随大流的人。她说,与绝大多数跟从潮流时尚或保持“政治正确”的人不同,她有自己的见解主张。比如说,她永远都不觉得买一件名牌上衣或经典限量版仔裤就能提升自己的身份地位。从很早开始,纯如就给我一种特立独行的感觉。我有种感觉,她的大多数同学都不清楚她的潜质。

在忙于《特立独行》杂志的事之外,纯如也把放学后和周末的大量时间花在计算机上。她上小学时就爱上了计算机。每个星期日上午,绍进带纯如和纯恺去物理系大楼。他把他们两个放在办公室附近的计算机房里。绍进准备自己当周的讲义时,两个孩子开心地玩着PLATO——一款伊利诺伊大学研发的计算机教育系统。这在使用计算机作为教学工具领域实属先驱。

这时候,纯如发现了一个名为“顶峰”(Summit)的计算机俱乐部,成员都是伊利诺伊大学校园里的电脑高手。纯如发现这个小组充满挑战,想要通过考试成为其中一员。纯如努力学习,通过了所有考试,但却发现俱乐部更改了规则,她不得不通过更多考试才有资格加入。后来,她发现原来“顶峰”俱乐部的成员全都是男性。当听说有一个女孩也想加入后,他们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他们不想接纳女生,因此更改了规则。纯如认为这完全不合情理。她说,他们不能在她已经通过所有的考试之后才更改规则。她立刻对我们说,她对这个俱乐部再也没兴趣了,通知他们“这事儿算了”。

尽管有这么一段插曲,中学四年级和五年级时,纯如仍旧作为一名初级程序员加入了伊利诺伊大学校园的计算机工程研究实验室(CERL),参与PLATO的研究工作。在那里,纯如结识了一些计算机工程系的学生,并和他们交上了朋友。纯如对计算机的热爱与日俱增,她觉得计算机会在她的未来中占一席之地。

1983年夏天,纯如在中学的第三个学年结束之时,我发现了她的另一个变化。她逐渐开朗起来,尝试各种新鲜事物。例如,她发现在布拉德利大学有一个为期一周的计算机学习班。布拉德利大学是一所位于伊利诺伊州皮奥利亚市的小型大学。纯如的性子就是这样。她总是有特别强的主动性。她告诉我们,她想参加那个学习班,这样就可以学到一种新的计算机语言——Pascal语言。

1983年6月的一天,纯如告诉我,她发现了一个名为“彩条糖”(Candy Stripers)的青少年志愿者服务机构。她说,“彩条糖”是一个全国性的志愿者组织,本地的分支机构正在为厄巴纳地区的卡尔勒医院提供志愿者服务。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彩条糖”,于是打电话给当地的几家商场,询问他们是否有纯如所需的制服卖。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组织之所以叫“彩条糖”,是因为他们的制服乃是带有红白条纹的学生裙。纯如申请加入这个项目并获得批准。在成为一名志愿者之前,她需要经过几周的训练,然后才获准在医院工作。纯如相当喜欢那里,一些病人告诉她,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姑娘。毫无疑问,在度过这么多年信心缺乏的中学时光后,听到这些令她大为振奋。我不再像她小时候那样担心她会有虚荣心了。

回首往事,作为父母,我们感到非常幸运拥有纯如这样的女儿,她主动发现了那么多我们根本一无所知的活动。如果没有她的介绍,我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门萨俱乐部、《特立独行》杂志、布拉德利大学的暑假计算机学习班或者是“彩条糖”。我们的生活因为她的存在而极大丰富了。

后来,纯如经常告诉我,15岁时,她开始写下自己的人生目标,事实上这成为她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她说,令她大为吃惊的是,到年底时,她实现了为自己设定的每一项目标——学习成绩,课外活动,奖项。她说,这些语句就好像被施过魔法一样。从那时起,她意识到,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命运。

1983年秋天,纯如升入伊大附中四年级。有一天,她骄傲地把她已经为之工作很久的《特立独行》杂志拿给我们看。复刊号终于出版了。尽管这期杂志很薄,但在学校紧张的课业之外,它足足花了纯如和她的团队一年的时间用来筹备和编辑。这期杂志上刊登了纯如的两首小诗:

肥皂泡

张纯如

一层彩虹色的薄膜

为球面增色

它让滑溜溜的表面光彩夺目

变得水晶般清澈透明……

大自然中脆弱的典范

优雅地飘摇上升

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溅出点点星辉……

入迷的我 带着惊奇凝视

一个近在咫尺的奇迹

但完美总是那么短暂

转瞬即逝……

日出

张纯如

玫瑰色的光出现于

大地的边界

驱逐所有黑暗

带来新的一天……

金光万道

蚀刻着粉色的天际

一轮红日浮现

冉冉上升的同时抛射火焰……

太阳,越发清晰

发出金色的光晕

它将红色的天空

变成一片湛蓝……

当我今天重又读起她写的诗,仿佛她的一生都在诗中道尽了:她的生命正如日出一样灿烂辉煌,然而也像肥皂泡一样转瞬即逝。

这期《特立独行》杂志上还刊登了一篇纯如写的故事(不过署名为无名氏),内容是一棵小蒲公英与它旁边的一棵大树的对话。蒲公英问大树,它是否能看到天际线那边的景物。蒲公英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更多有关宇宙的事。它在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我觉得,这篇文章贴切地表现出纯如那个时期的所想所思。

纯如在这几年中培养起对科幻小说的爱好,读了大量此类作品。她说起自己读过的那些书——比如威尔斯(H. G. Wells)的《时间机器》和《世界大战》——时的样子,是我和绍进的美好回忆之一。纯如也喜欢阿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的《2001:太空奥德赛》(2000年后的一段时间,她与克拉克曾保持通信)。纯如还喜欢看电视连续剧《阴阳魔界》(Twilight Zone)。绍进曾介绍她看乔治?伽莫夫(George Gamow)写的《从一到无穷大》(One, Two, Three... Infinity)以及艾尔文?薛定谔(Erwin Schr?dinger)写的《生命是什么》(What is Life?)。我相信,这两本书对纯如影响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