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如的书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后,出版商希望让它在榜单上停留得越久越好,这也是史维会等草根华人组织的目标。为了保持书的销量,史维会的执行副总裁丁元1998年1月以群发邮件形式发送了上千份电子邮件,请求每个会员都支持纯如的书,并且鼓励他们通过各自的邮件列表向朋友们转发这封邮件。
我们也将丁元的邮件转发给我们的朋友和学生。丁元的邮件一定传遍了美国,在读到最早发给我的那封邮件之后,我又从美国各地的学生和朋友那里收到过好几次同样的邮件。纯如的书在华人和公众中引发了对二战亚洲战场那些被人遗忘的史实的极大兴趣与关注。人们终于认识到,这是历史中需要被重提的一章,二战历史应当被改写和重新认识。
与此同时,为响应ALPHA多伦多分会向公共图书馆捐赠此书的号召,美国的华人组织也做出类似举动。许多人一买就是好几本。华文报纸也敦促读者将纯如的书寄给国会议员和当地政府官员,推动日本做出政治行动并正式道歉。
1998年1月,纯如前往洛杉矶和圣迭戈举行更多的图书签售活动。当她在洛杉矶市区和郊区的蒙特雷公园(许多华人住在这里)等地签售时,上百人聚集在书店里。纯如告诉我们,许多书店店主都对她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1月8日,绍进的父亲突然去世,终年93岁。他住在加州圣莫尼卡市,去世前一周得了重感冒。一个晚上他的情况突然急转直下,不久后就去世了。我们都很震惊,一周后赶往圣莫尼卡参加葬礼。纯如当时时间很紧张。她在南加州进行图书签售,但马上就要飞往东海岸接受一系列电视台和电台的采访,其中就包括PBS著名主持吉姆·莱勒(Jim Lehrer)的《新闻一小时》节目。不过,纯如说她希望1月16日可以飞回加州参加葬礼,她会尽量争取抽出时间。
纯如的书进入《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后,基本书局的东家珀修斯出版集团开始认真开展图书推广活动,并向纯如提供了财力和物力上的支持。他们允诺会在每个城市为纯如安排专车和旅馆住宿。我一直担心纯如密集的图书签售和媒体采访活动会令她过于疲惫。我给她之前的图书编辑苏珊·拉宾娜写信表达了我的担忧。在此之前,整个图书签售过程中,几乎每到一处,纯如晚上总是借住在朋友家中,自己开着租来的车前往书店。现在有了出版商提供的交通和住宿,纯如可以集中精力准备自己的演讲,接受更多媒体的访问了。
每次签售开始前,纯如通常都会做一次半小时的演说。据报纸上的报道和亲自参加过图书签售的朋友们说,她的演说永远那么激动人心、富有力量。纯如告诉我们,演说结束后,许多人向她提问。此外,每次图书签售会上,都有人走上前来,告诉纯如他们自己在抗日战争期间亲身经历或耳闻目睹的日军种种暴行。那些亲历者迫切希望分享自己的感受和沮丧。或许这也是有那么多人会出席纯如的签售仪式的原因吧:他们想要倾诉自己的过去。然而,纯如说,她喜欢听那些故事,向那些人表示支持,虽然之后她总是身心俱疲。
1月16日,纯如从华盛顿特区飞往洛杉矶。她刚刚接受了PBS《新闻一小时》节目记者戴维·格根(David Gergen)的采访。一到洛杉矶机场,纯如马上租了辆车,开往葬礼举行地,刚好赶上爷爷的葬礼。每个人见到她都很高兴,尤其是我。看到她安全抵达,我顿感轻松。
葬礼过后,我们和纯如一道返回旅馆,屋子里已经有一大束鲜花等着她了。花是出版商送的,祝贺她的书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并表达他们对纯如失去亲人的吊慰。
葬礼之后,我必须马上返回厄巴纳工作。绍进和纯如又多逗留了一两天,陪着纯如参加了在加利福尼亚州千橡市鲍德斯(Borders)书店举行的签售仪式。绍进向我描述了他在鲍德斯书店的所见所闻。他说,一大群人蜂拥而入,其中半数是华人。图书签售结束后,人群散去,书店经营者意识到纯如还没有吃午餐,于是替她叫了个三明治外卖。那时候已经快下午4点了。纯如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继续替书店在藏书签上签名,这样当下一批书运到的时候,书店就可以把藏书签插到书中,作为作者签名本销售了。
1月28日,纯如兴奋地给我们打电话说,珀修斯出版集团负责她的书的宣传人员劳瑞尔·库克(Laurel Cook)以及集团CEO杰克·麦基翁(Jack McKeown)当天下午打电话通知她,这本书已经攀升到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榜的第11位!这是纯如的书迄今为止到达的最高榜位,而这时上榜时间才不过两周。当珀修斯的人打电话过来时,纯如可以听见背景中的欢呼声、口哨声及鼓掌声!她高兴极了!
现在出版商意识到了纯如的书的市场潜力,他们开始在美国各大书店、电视台和广播电台替纯如安排签售活动和专访。从1月18日到3月13日,她要去圣巴巴拉、洛杉矶、圣何塞、奥克兰、波特兰、西雅图、休斯敦、奥斯丁、旧金山、华盛顿等众多地方。为了掌握纯如的行踪,我让她寄给我一份行程表。尽管图书签售旅行的日程排得满满的,纯如却一直精神十足,十分卖力地工作。
一件令纯如十分高兴的事是乔治·威尔(George Will)撰写的一篇文章。乔治·威尔也是香槟–厄巴纳人,毕业于伊利诺伊大学附属中学。他是一位全美知名的专栏作家,几乎全美国的各家大小报纸都刊登过他的文章。纯如某天接到了威尔助手的电话,告知她威尔打算写一篇关于她的书的文章并希望能够采访她本人。2月19日,他的专栏文章《打破罪恶的沉默》发表在《华盛顿邮报》上。在文章一开始,威尔写道,“今天,在美国,一些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那是一介正义之举,关注着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些丑恶之事。这个故事不仅很好地证明了其作者的正直,也反映了这个移民国家所拥有的良知。”在文章结尾处,他写道,“晚到的正义并不一定意味着正义不被承认……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幸存者、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丽·韦瑟尔(Elie Wiesel)说过,对大屠杀的遗忘等于第二次杀戮。因为张纯如的书,第二次南京大屠杀将不会再发生。”纯如认为这篇专栏是她人生中的最高点之一,它是对她过去几年中所做的全部工作的一个意味深长的总结。
同一个晚上,纯如应旧金山联邦俱乐部的邀请发表演讲。纯如告诉我们,这是一个久享盛名的论坛,能够在那里演讲对她来说是一种荣幸。之前的演讲嘉宾都是一些大名鼎鼎的领袖人物,如富兰克林·罗斯福、罗纳德·里根,诺贝尔和平奖、文学奖或科学奖的得主等等。
3月15日和17日,纯如受邀到华盛顿的美国大屠杀纪念馆作两次演讲。到这时为止,我已经在电视上见过了纯如,但还没现场听过她的演讲。于是我决定亲临现场。我很高兴作出了这一选择。
我动身飞往华盛顿,3月15日,我的妹妹菁菁和我一起赶到大屠杀纪念馆的演讲大厅。坐在为我们预订好的座位上向后看去,我猜大厅里至少能坐下五六百人。纯如的演讲定于下午3点30分开始。演讲开始前几分钟,整个大厅就已经坐满了人。尽管来者众多,屋子里却十分安静。许多人手里都拿着纯如的书,一边等待一边翻阅。整个气氛庄严肃穆,也混杂着一丝沉重。大约3点30分的时候,纯如还没到。我开始琢磨她迟到的原因,看了一眼她的日程表。纯如应该是从佛罗里达的棕榈滩赶来,她在那里参加前一天举行的图书节。纯如本应下午1点30分就抵达华盛顿特区,然后在2点到3点之间在一家鲍德斯书店接受电视访问并举行图书签售。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纯如和这场演讲的组织者莉迪娅·佩里(Lydia Perry)出现了。纯如径直坐在我旁边,跟她的姨妈打招呼。我立即问她为什么迟到。纯如简短回答说,整个计划有点延迟了。纯如递给我一份3月12日出版的《棕榈滩邮报》,上面有一整版关于她的书的报道。文章的标题是“被遗忘的大屠杀和一个执意铭记的女人”,还刊登了一张纯如的大幅黑白照片。如今,几乎每一家报纸和杂志都在使用这张照片。
照片上,纯如直直的长发披肩,清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读者。她穿着一件黑色套头衫,外罩碎花马甲。纯如看上去很严肃,但也非常真诚。许多朋友甚至是陌生人都曾经对我说过,纯如美得令人吃惊。事实上,这张黑白照片[出自她的朋友吉米·埃斯特马达(Jimmy Estimada)之手]是纯如的照片中我最喜欢的一张,我也把它用到了本书的封面上。
在演讲组织者简短的开场白后,纯如走上讲台。整个大厅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纯如用清朗的语音为听众讲述了这个被遗忘的大屠杀的故事。演讲持续了近一小时。讲话结束后,许多人站到麦克风前向纯如提问。从那些提问者提出的问题判断,纯如的演讲大获成功。问答环节快结束时,一位中年犹太妇女站起来说,“我们应当为张纯如热烈鼓掌,向她揭露这一罪行的勇气致敬……”于是,整个大厅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我真的感动极了。
演讲结束后,纯如开始举行签售。会场排起了长队,许多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也身列其中。一位记者走上前来告诉纯如,郑念也来了。郑念是著名美籍华人作家,《上海生死劫》一书的作者。看到郑念,纯如喜出望外。当天,几乎每一份中文报纸上都登出了纯如一脸惊喜地与郑念握手的照片。后来,纯如告诉我,郑念能来让她深感荣幸,尤其是考虑到她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尽管她很美丽动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那之后,她们成了好朋友。(2009年11月,郑念以94岁高龄去世。)纯如说郑念给了她很多有益的建议,几乎成为她的导师。郑念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她经历了十年“文革”,并在运动中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大屠杀纪念馆演讲当晚,纯如出席了美国华人组织在华盛顿的一家中餐馆为她召开的庆功宴,列席者多达500人。我也应邀前去,得以见证这一令人难忘的夜晚。晚宴上,纯如被介绍给众人,她发表了一个简短的讲话,感谢当地华人组织所给予的支持。纯如回忆起三年前她来到华盛顿,在国会图书馆为《南京大屠杀》一书搜集资料,住在李圣炎博士家中的那些日子。李先生也提起了他在地铁站接上工作了一天的纯如回家的情形。李先生说,他总是会问及纯如她当天发现的材料,而纯如就会将自己所找到的那些不计其数的暴行记录与他分享。描述起那些读到的材料和看到的照片时,纯如会忍不住哭出来。听到这个故事时,数百人的宴会厅里顿时寂静无声,场景十分感人。
在华盛顿特区发生的另一件值得回忆的事是,我惊讶地发现,我写给华文报纸《世界日报》的那篇文章已于3月15日发表,正好是纯如在大屠杀纪念馆发表演说的那一天。我还记得那天,在纯如演讲之前,我和妹妹一同参观了纪念馆。我深深为馆中所保存的关于犹太大屠杀的种种记忆所撼动,我希望,有朝一日,在华盛顿也能建起一座类似的纪念二战亚洲大屠杀遇难者的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