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路易斯维尔回来之后,纯如住到了我们家中。因为有劳恩帮忙照顾克里斯托弗,而且我们家里也比较安静,纯如希望和我们一起住可以改善她的睡眠。在她经受了路易斯维尔的那次精神打击之后,我们也希望她能住过来,这样我们可以照看她,确保她能完全恢复。布瑞特的工作非常忙,于是绍进和我帮忙替纯如找一个精神病医生。在我四处求医的过程中,我发现,路易斯维尔的那位精神病医生所推荐的斯坦福大学的著名医师目前已经不再接治新的病人了。此外,布瑞特购买的医疗保险所覆盖的所有精神病医生几乎也都不再接收病人。显然,在湾区,精神病医生很紧缺。
8月17日,星期二,纯如回家的第二天,正好是纯如和布瑞特结婚13周年纪念日。虽然我焦头烂额的想要给她找到一名精神病医师,她却只想上街购物。我让绍进陪她一起去,因为纯如的情绪依然不稳,而且按照医嘱,在服用Risperdal期间她不能驾车。自打在路易斯维尔住进医院后,纯如就开始每天服用2毫克的Risperdal。
纯如从购物中心回来时,她看上去漂亮极了。原来,她去了一家化妆品店,让化妆师帮她化了个妆。她看起来就像个电影明星一样!那天晚上,布瑞特来我家接纯如出去共进晚餐,庆祝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出于某种原因,我能看出,虽然我们都在夸赞着她,纯如依旧不开心。在路易斯维尔的精神崩溃想必对她影响巨大。
纯如继续遵照路易斯维尔那名医生的处方每日服用2毫克Risperdal。药物令她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在我们的亲戚朋友中,从来没有人看过精神病医生或服用过抗精神病药物。于是,我们对药物的效果一无所知。表面上看起来,纯如一如往常,但那时候,我们没人知道像Risperdal这类药物居然会有那么强烈的副作用。我开车送纯如到她想去的各个地方,因为在服药期间驾车十分危险。不了解这一内情的家人由此留下错误印象:我对纯如的状况过分紧张了。
8月23日,星期一,纯如终于挂上了A医生的号。他是布瑞特的医疗保险方案所能覆盖的一名精神病医生。布瑞特来我家接上纯如,我们也陪着他们一起去。我向A医生出示了我写下的关于在路易斯维尔所发生的一切的详尽医疗记录,以及一份医院报告。
A医生一直在听我们说。他非常放松,没有作出任何评论。接下来,他说他即将外出度假一个月,直到回来后才能继续诊视纯如。他对纯如的精神状况一字未提。纯如跟他询问了停药的事,但他劝说纯如继续服药,直到他度假回来。
在这期间,我发现A医生不是一位专业认证精神病医生。我开始疯狂地替纯如找新的有资质的精神病医生。此外,我也不想一直等着A医生度假归来。最后,在做了大量搜寻工作后,我找到了毕业于名校的B医生。我极力向布瑞特推荐B医生,但布瑞特的医疗保险就诊名单上没有B医生。这意味着布瑞特和纯如必须自掏腰包支付额外的医疗开支。但我们都认为,纯如应当先去B医生处就诊,直到我们再找到另外一名布瑞特的医疗保险可以报销的有资质的精神病医生为止。
8月25日,星期三,纯如、布瑞特、绍进和我一起去B医生处就诊。我递给他我写的关于纯如在路易斯维尔的情况简介。我们还告诉他,纯如担心儿子患有自闭症。B医生的话不多,但他安慰了纯如。他说纯如下周可以再来找他就诊,看看进展如何。
这段时间里,纯如仍在担心克里斯托弗。尽管我热心地研读了关于自闭症的有关文献,并且密切观察克里斯托弗的行为,我仍无法准确判断他到底有没有问题。事实上,克里斯托弗还有几天才满两岁,做出任何结论都还为时过早。在我看来,儿童的发育状况因人而异。我们安抚纯如说,她应当等一等,继续观察克里斯托弗的发育情况。
布瑞特和克里斯托弗的生日都在8月底。为了庆祝他们的生日,肯从伊利诺伊飞过来。纯如希望给布瑞特买一件生日礼物。我开车载她到韦斯特菲尔德(Westfield)购物中心。我们在购物中心里转悠了两个小时,纯如才最终选定送给布瑞特的礼物。于是她又开始为8月31日就要过两岁生日的克里斯托弗寻找礼物。回头想想,这时候,纯如两周之前才经历了一次精神崩溃,而她已经重新拾起了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尽管她仍情绪不稳,心情不佳,但她的身体却还能胜任。
8月29日,星期日,是我和绍进的40周年结婚纪念日。在纯如精神崩溃之前,我们就已经向50位亲友发送了邀请函。现在日期临近了,我的全部身心却专注于纯如最近的精神崩溃上,没有心情庆祝。我几乎想要取消整个活动,但已为时过晚。我当时心中的煎熬无人可以想象。
我和绍进结婚纪念日那天,纯如说她和劳恩之前带克里斯托弗参加了他出生于其间的那家辅助生殖诊所赞助的一场派对。从那里回来后,纯如告诉我,她很喜欢和到场的那些父母交谈,他们和她一样,都是通过代孕的方法要的孩子。当晚再见到纯如时,她看起来非常疲惫。
我和绍进的结婚40周年纪念晚宴在一家中餐馆举行。纯如穿得很漂亮。然而,我能看出,她非常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这或许是因为当天的活动太多,或许是Risperdal的药效使然。在晚宴上,在一些亲友致辞之后,每个人都以为纯如会说上两句。毕竟,她已经是一个演说高手了。我很焦虑,担心人们或许会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儿。直到那时,甚至是我们的直系亲属也没人知道最近发生的事。纯如不希望我们将这件事讲给任何人。我们明白她是一个很注重隐私的人,尊重她的意愿。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纯如时,她站起来,高举红酒杯说,“祝贺我的爸爸妈妈一起走过40年的历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那么幸运……”她的声音非常轻柔缓慢,与她平素的风格截然不同。一些亲戚注意到纯如当天的反常行为,因为他们已经认识纯如很长时间了。纯如过世后,他们告诉我们,就在当天,他们已经发现她不对劲儿了。
两天后,8月31日,是克里斯托弗的两岁生日。当天早上,纯如和我带他去了西门(Westgate)购物中心的金宝贝游乐场。那之后,纯如到一家专营派对用品的礼品店买了一打颜色形状各异的气球。我们颇花了一点时间才将那些气球装进车里。克里斯托弗坐在后排的安全座椅里,非常开心,尖叫着“气球,气球”。纯如还订了一个冰激凌生日蛋糕。
当天晚上,我们都到了纯如的家中。在场的还有肯、劳恩和纯恺。尽管房子里满是彩色的生日气球和礼物,看起来却没什么庆祝气氛。纯如替克里斯托弗照了许多张照片。这是一个快乐的片段,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不确定的感觉。这是纯如与克里斯托弗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派对。第二天,肯和劳恩就返回了伊利诺伊。
肯和劳恩离开后,纯如回到自己家中睡觉。她说她有许多事要做。她需要马上着手替克里斯托弗寻找幼儿园,这样他可以和别的小孩一起玩。于是,我也参与到这件事中来。最后,我们在圣克拉拉一个环境非常安静的小区找到一家幼儿园,那里离纯如的家大约20分钟车程。后来,我们带着纯如和克里斯托弗一起去看了那所幼儿园。9月13日,纯如给克里斯托弗办了入园手续。
纯如现在每周去B医生那里就诊一次。在她的劝说下,B医生将纯如服用Risperdal的剂量减半(从2毫克减到1毫克)。从一开始,纯如就不喜欢服用任何药物,她一直在尝试减低剂量甚至停止服药。家里人都希望服用Risperdal后纯如的抑郁状况可以有所减轻,但结果却是完全没有区别。
9月9日,周三,纯如带着克里斯托弗到帕洛奥图去看儿科医生,我也一起去了。克里斯托弗的儿科医生是个女大夫,自从他出生后就一直在看这个医生的门诊。这名医生坚持说她不认为克里斯托弗患有自闭症,或者至少在这个阶段还看不出来。她认为克里斯托弗身体很健康,除了有点过敏问题。但她建议纯如找自闭症专家咨询一下,并给了纯如一些人的电话号码,试图缓解纯如的忧虑。
在此期间,纯如在家中再度无法入睡,因为克里斯托弗就睡在她床边。因为Risperdal具有镇静作用,纯如的睡眠问题或许也与减少服药剂量有关。不管怎样,我们建议她还是到我们家里来睡觉。萍可以下午过来上班,晚上陪克里斯托弗过夜。萍说她愿意一试。
再次接诊纯如时,B医生得知她的状况并未改善,而且在将Risperdal的剂量减少1毫克之后,失眠问题重新开始困扰她。他打算为纯如更换一种名为Abilify的同类抗精神病药物。我立刻上网搜索关于这一药物的相关信息,结果发现,这是一种相对较新的药物。一些使用者称它为神奇药丸,而另外一些人则宣称出现了严重的副作用。纯如开始每日服用10毫克Abilify之后,她立即变得极其嗜睡。她可以一连睡上12个小时甚至更多。纯如现在基本上住在我们家里,于是我小心地记下她服用的药物种类和剂量,以及这些药物在她身上体现出的效果。后来,我将这份医疗记录给了布瑞特一份,这样我们两个人都可以监督纯如服药。
纯如服用Abilify期间极度嗜睡,早上无法起床送克里斯托弗去幼儿园。于是绍进和我每天早晨送克里斯托弗去幼儿园,下午再将他接回来。纯如一直在打哈欠,提不起精神工作。
这时候,萍表示她无法一周五天都在纯如家中过夜,最多只能工作三个晚上。照顾纯如也开始让绍进和我身心俱疲。于是,布瑞特给身在伊利诺伊的劳恩打了电话,她同意过来帮忙。纯如觉得她的病和她无法照顾克里斯托弗这件事连累了大家,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我能看出她很伤心,感觉很无助。
9月18日,星期六,因为纯如的状况一直没有改善,布瑞特和我同时给B医生打了电话,表示我们的担心。他马上安排我们当天下午与他见面,要求我们所有人都到场。那天下午,因为劳恩刚刚从伊利诺伊赶来,可以照顾克里斯托弗,于是我们和纯如、布瑞特一起去了B医生的办公室。他听我们简要介绍了纯如的状况。我们对他说,纯如无法消除自己的忧虑,而且自从开始服用Abilify后,就变得极度困倦,浑身无力。B医生接下来说的话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他用非常严肃的口气对我们说,他认为纯如的状况非常严重,建议纯如住进疗养院。他说,在索萨利托的一家疗养院靠近海滩,十分幽静,很适合精神病患者在那里休养。纯如听到之后立即表示反对。我能理解她对那种所谓专门针对“精神病患者”的疗养机构的不信任。她以前听说过许多关于政府将不同政见者投入精神病院迫害致死的事例。我无法责怪她的多疑。纯如一直在怀疑,因为她出于正义所写的东西和所做的事,有邪恶势力正在图谋对付她。
纯如对B医生说,她不认为自己的精神状况真的有那么糟糕,她也不需要住进什么疗养院。事实上,我发现B医生注意到了纯如的敏感。他很谨慎,避免使用“精神病院”这样的字眼。他指出,这个疗养院就像一个度假村或居民小区一样,那里有人在照看所有的住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