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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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剑门关下的那场“石雨”和大火,狠狠地给了钟会当头一棒,把他打得晕头转向,陷入了进退两难、不知所措的困境。

钟会做梦也没有想到,蜀军会神兵天降似的突然出现在那两座悬崖峭壁之巅,未动一刀一枪,就把他的一万多将士送进了阴曹地府。现在蜀军不仅占据着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剑门关,而且还居高临下地控制着那条通往剑门关的惟一道路,把他夺取剑门关的希望化为泡影!

面对着森严壁垒的大剑山和严阵以待的蜀军将士,钟会真是走投无路了。他觉得,那条狭长而陡峭的道路,简直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只要迈进去,就要遭受灭顶之灾;那座险峻的剑门关,简直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只要一掉进去,就会被吞噬,休想再逃出来。

连续多日,十余万魏军就像一个被打昏在地的巨人,躺在大剑山下,既不进攻,也不退兵。而作为一军主将的钟会,则好似一个被困在深山老林中的猎人,既不知该干啥才好,也不知该去何方才是,从早到晚,整日对着巍峨的大剑山发呆。

这一日,钟会正站在中军大帐的门口,望着大剑山愣神,羊琇轻轻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低声地问道:“镇西将军又在为攻取剑门关而忧虑乎?”

“唉——”钟会无奈地叹了口气,怀着一线希望地问:“莫非稚舒已思得攻关之妙法?”

羊琇缓缓地摇摇头,愧疚地说:“末将智谋不济,虽日夜苦苦思索,终无计可施,难为镇西将军分忧解愁,深感惶恐!”

钟会愁眉不展地问:“胡将军父子之伤势如何?”

羊琇满脸忧容地回答:“胡将军父子之伤势虽有所好转,但仍需静养一阵,方能恢复。”

“莫非天不亡蜀,故而助之,使我军将士遭此劫难!”钟会灰心丧气地说,“长此下去,如何是好?”

“镇西将军所虑甚是!”羊琇偷觑了钟会一眼,犹犹豫豫地说,“末将正是为此事而来……”

“呃——”钟会若有所思地瞅着羊琇,一针见血地问:“稚舒莫非劝我退兵耶?”

“正是。”羊琇见钟会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也就只好实话实说了,“末将以为,据目前情势而论,我军一时无法攻取剑门关,若再对峙下去,有弊无利。我军连续攻关受挫,损兵折将,士气低落,军心不稳,斗志锐减,长此下去,恐无心再战,此乃其一;寒冬将至,天气渐冷,我军将士衣衫单薄,难御其寒,若再拖延下去,只怕染病者与日俱增,欲战而不能,此乃其二;我军兵马众多,每日所耗粮草甚多,且粮道悬远,运送艰难,今已入不敷出,所存粮草逐日减少。数日之后,兵马将受到饥饿之威胁,还何以能战,此乃其三。有此三者,我军安可在此处久留?请镇西将军三思!”

“稚舒所言,我岂能不知?然而……”钟会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苦衷,低头沉思。

“镇西将军莫非畏朝臣之非议乎?惧大都督之责怪乎?”羊琇靠近钟会,低声问道。

钟会偷偷地瞟了羊琇一眼,装做什么也没有听到,仍旧低头不语,不置可否。

尽管钟会装聋作哑,但羊琇还是从他的那一瞥中觉察到了什么,进一步劝说道:“兵法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两军交战,变化无常,进退攻守,皆应因势而定,敌变我亦应变;若敌变而我不变,必将受其害。我军追于情势而暂时退兵汉中,并非畏敌,而是为保存实力,以待后图。大都督精通兵法,多次率军外出征战,深谙用兵之道,岂能因此而怪罪于镇西将军!”

钟会已经有所触动,微微动了动脑袋,很难判断出他究竟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人言可畏啊……”

“人言纵然可畏,但饥寒更是无情。可畏之人言尚能辩白,而无情之饥寒则难以回避。孰轻孰重,镇西将军自然明白,岂能因小而失大?”羊琇见钟会心中已动,就趁热打铁地说,“兵法云:‘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两军交战,应以存己灭敌为本,二者不可兼得之时,应以存己为先,灭敌次之。目前之局势,我军如再相峙下去,既不可灭敌,又难以存己,如此‘不合于利’之事,镇西将军何不止之!”

“稚舒之言虽有理,但此事干系重大,须报请大都督允准,方可行事。我岂敢自作主张……”钟会犹豫不决地说。

“洛阳距此路途遥远,若报请大都督允准后再退兵,只怕为时已晚。”羊琇盯着钟会,坚定而自信地说,“镇西将军不必多虑。只要我大军能安全退回汉中,为国家保存这十万兵马,乃大功一件。万一朝廷有人借此发难,或大都督怪罪下来,末将愿只身前往洛阳,为镇西将军辩明此事!”

“稚舒莫急。”钟会赞赏地打量着羊琇,迟疑地说,“待我与卫军司相商之后,再作决断。如何?”

“古语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羊琇见钟会仍犹豫不决,再次提醒着他,“据末将所知,军中粮草只可用半月左右。请镇西将军速作决断,若再迟误,恐生出事端!”

钟会沉思了一会儿,故意把话题岔开:“我这两日军务繁忙,难以脱身。请稚舒代我去探望一下胡将军父子之伤情。”

“末将遵命。”羊琇见此情形,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好知趣地离去。

钟会打发走了羊琇,再次望着大剑山愣神。其实,何用羊琇来提醒,钟会对全军目前的处境一清二楚,知道再相峙下去必然大为不利,并已经产生了退兵汉中过冬,待到明年春天再来攻夺剑门关的念头。但是,他又怕兴师动众而来,损兵折将而返,不仅使他的声誉一落千丈,而且还会失去司马昭的宠信。因为他是司马昭的心腹之人,所以对司马昭也就更为了解,深知其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所以,他才迟迟下定不了退兵的决心,想再等一等,看事情能不能出现转机。

刚才羊琇的那一番话和坚决的态度,倒是从另一个方面提醒了钟会:既然羊琇的态度如此,卫瓘的态度大概也不会相去甚远;如果卫瓘的态度也是与羊琇一样坚决,那么他就可以下令退兵汉中了。事后,万一要是司马昭怪罪下来,他就可以把羊琇和卫瓘推出去做挡箭牌:卫军司和羊参军坚决主张退兵汉中,他岂能一意孤行,坚持继续攻关!这样,就能大大减少他的责任……主意已定,他便大声地吩咐着亲兵:“速请卫军司前来议事!”

“何劳镇西将军去请,卫某来矣。”钟会的话音还没有落,卫瓘就出现在了钟会的面前,不慌不忙地问,“镇西将军欲唤卫某至此,有何指教?”

卫瓘的突然出现,倒使钟会有点暗自吃惊,忙掩饰地说:“我心中烦闷,欲请军司来此一叙。”

“噢——”卫瓘的两只金鱼眼骨碌碌一转,不热不冷地问:“镇西将军为何心中烦闷?”

钟会轻轻地叹了口气,试探着说:“军司,自山上蜀军占据了道路两旁之悬崖峭壁以后,我军攻夺剑门关之路已被完全卡断,一时无法再进行攻关。以军司之见,我军今后该如何是好?”

卫瓘苦笑了一下,避实就虚地说:“卫某乃一文官,不谙战事。镇西将军乃国之名将,精通军事,多次随大都督出征,出谋献计,算无遗策,深得大都督赏识。卫某岂敢不自量力,在镇西将军面前出丑露拙!”

“军司何必如此自谦。”钟会也苦笑了一下,继续与卫瓘兜着圈子,“自剑门关下发生了那场‘石雨’与大火以后,我军将士已暗中滋生出畏敌之心;且寒冬将至,将士衣衫单薄,加之我军粮草日见减少,不日将有难继之危。据此,军司以为,我军在进攻、退兵与相峙三者之中,择何为宜?”

卫瓘微闭双目,模棱两可地说:“镇西将军历来多谋善断,乃大都督之智囊,常有力排众议之魄、力挽狂澜之举。卫某是望尘莫及,自愧弗如,岂敢妄出下策。请镇西将军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得失,‘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择善而行。”

钟会见卫瓘不肯上钩,只好再次抛出钓钩和诱饵:“方才羊参军来此,劝我暂且退兵汉中,养精蓄锐,以待后图。军司以为此事可行乎?”

卫瓘眯缝着眼,不阴不阳地说:“镇西将军乃一军之主,纵观全局,号令全军,令行而禁止,进退攻守自有主张。至于羊参军之言,可纳之,亦可不纳之。请镇西将军定夺。”

卫瓘今日的一反常态,使钟会深感纳闷;卫瓘那模棱两可的回答,更令他大失所望。他莫名其妙地审视着卫瓘,疑惑地问:“军司此来,有何见教?”

钟会不曾料到,他唆使诸葛绪偷袭剑门关而遭致雍州军覆没之事,卫瓘已从那些死里逃生的兵士中有所耳闻。尽管此事因为诸葛绪神经错乱而无法对证,一时难作定论,但却引起了卫瓘的猜疑和警觉。刚才,卫瓘去探望胡烈父子的伤势,又遇上了羊琇,曾谈及退兵之事。从羊琇的口中,卫瓘得知钟会早有退兵之意,可却秘而不宣,而要诱使别人说出。这又加重了卫瓘的疑心。再回忆一下前些日子,钟会曾怂恿他给司马昭写信,密报邓艾作战不力,心中更是不悦,觉得自己身为军司,竟然被钟会当枪使了。为了证实自己的疑虑是否属实,卫瓘特来此进行试探。钟会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又自作聪明,故伎重演,没想到却恰恰中了卫瓘的圈套。

卫瓘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卫某方才去探望胡将军父子之伤势,不意正巧遇上了羊参军,知镇西将军心中郤闷,故而前来探望。”

卫瓘的语调虽然轻松,好似漫不经心,但钟会却不由得暗自吃惊,犹如被人抽了一鞭子,疼痛之中,还令他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压力。他自知今天失算了,让卫瓘看出了破绽,抓住了把柄。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他有些太小瞧卫瓘了,结果反让其钻了空子。为了挽回已造成的损失,他只好将错就错地说:“稚舒思虑精细,自随军出征以来,所献之计皆可采纳。今日所言,亦与我意相合,不知军司意下如何?”

然而,卫瓘根本不理这个茬,而是虚晃一枪,脱身而去。他向钟会拱拱手,不痛不痒地说:“镇西将军身负重任,应善保贵体、多加珍重才是,千万不可操劳过度,有损于安康!卫某告辞。”

钟会望着卫瓘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又增添了几分忧愁:由于他的大意,使他在卫瓘面前碰了壁,不仅没有能够达到目的,反而引起了卫瓘的戒备。更为令他不安的是:卫瓘负有特殊的使命,有着特殊的权力,若他们二人之间产生芥蒂,对他极为不利;尤其是在这攻关连续受挫、大损兵将的情况下,卫瓘给司马昭的密报,将会产生难以估量的作用,把他置于十分尴尬的地位……看来,他必须要委曲求全,化解他与卫瓘之间的矛盾,消除卫瓘的戒备心!

钟会闷闷不乐地回到帐中,正思考着如何对付卫瓘,亲兵来报:“大都督之信使从洛阳来此。”

钟会闻听此言,不禁又是一惊,脑海里闪现出了一连串的疑问:莫非诸葛绪回到洛阳后神经又恢复了正常,说出了雍州之军覆没的真相,司马昭来书斥责?难道是卫瓘已把军中的实情密报给了司马昭,司马昭来信追问?还是司马昭见久无捷报,来信催促他迅速攻取剑门关?无论是属于何种情况,对他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都将把他推向深渊的边缘!

想到此,钟会有些心惊肉跳,惶恐不安地说:“快请大都督信使进帐!”

洛阳来的信使把一封书信交给钟会,说道:“大都督书信在此,请镇西将军亲阅。”

钟会担惊受怕地接过司马昭的来信,心跳得十分厉害,甚至连手都有点轻微颤抖。他觉得那个不大的锦囊异常沉重,似乎里面装的不是书信,而是装着他的生死祸福!他急于想知道信的内容,但又害怕知道信的内容……他强抑住剧烈的心跳,打开锦囊,取出司马昭的书信,提心吊胆地阅读起来。信中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