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季智勇兼备,果不负我之重托,自兵出关中以来,越秦岭,占汉中,破关城,据白水,长驱直入,抵达剑门,战果辉煌,功勋卓著,满朝文武,无不称道。剑门关乃天险之处,又有枭雄姜维率重兵把守,若强攻硬夺,只怕我军损失惨重,事倍而功半。故而,我已允准征西将军邓艾所请,让其率陇右之军,从阴平出发,翻越摩天岭,偷袭蜀国之江油关,用奇兵冲击蜀国之腹心,使其首尾难顾……士季可暂率一部分兵马在大剑山下与姜维对峙,并时时派兵骚扰之,佯作出攻关之势,以惑其心,以障其目;而暗中将大部分兵马撤回汉寿,养精蓄锐,待邓艾偷袭江油关成功,姜维领兵回救涪城之时,汝再集合兵马,夺取剑门关,然后乘胜追击,与邓艾会师于涪城,一举荡平巴蜀……
读罢司马昭的书信,钟会真是大喜过望,心中的忧愁一扫而光。尽管司马昭的书信并不太长,但却言简意赅,包含了钟会所盼望的一切。其一,从来信中可以看出,司马昭对他依旧是十分赏识,宠信如故,并对他率军出征后的战绩大加褒赞;其二,司马昭在来信中并无一字一句提到诸葛绪,看来,那件令他深感不安的事,如今可以不必再担忧了;其三,在来信中,司马昭并未言及攻关受挫之事,由此而推断,卫瓘没有把此事密报于司马昭;其四,有了司马昭的这道手谕,他就有恃无恐了,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大部分兵马撤回汉寿,而不用担心朝臣的非议和指责……对此,他岂能不大喜过望!
如果说,司马昭的这封书信解救了钟会的燃眉之急,扫尽了他心中的忧愁。那么,从长远看,邓艾率领着陇右之军去偷袭江油关的行动,则更值得他欣喜。他原先根本就没有想到,老谋深算的邓艾,也会如此糊涂,竟然敢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领兵去翻越险恶异常的摩天岭!
自从进入了蜀道以后,钟会确实体验到了蜀道的艰难。有路可通的地方尚且如此,那杳无人烟的摩天岭就更可想而知了!钟会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摩天岭的真实状况,但从古书的记载上,他也能够想象出它的险恶;假如不是这样,那条汉武帝时开凿的阴平小道也绝不会被废弃!邓艾要想率领着陇右之军翻越那纵深数百里的摩天岭,真比登天还难!即使邓艾能侥幸走出那险恶的摩天岭,陇右之军的兵马大部分也要死在深山老林之中,所剩无几,且多带伤病,半死不活,无力作战,定会被守卫江油关的蜀军如砍瓜切菜一般,斩杀殆尽……退一万步说,就算邓艾能偷袭江油关成功,待其抵达涪城时,也不过只剩下数千兵马,还何谈灭蜀!邓艾此次冒险行动的作用,只能是为人做嫁衣,替他所率领的大军打开入蜀之门,铺平灭蜀之路,让他去创建显赫的奇功;而邓艾只不过是铺路的石子,充其量也只能是出嫁新娘的伴随或陪嫁之物!
以此来推论,邓艾用奇兵冲击蜀国腹心的军事行动,无论结果如何,得利的都是钟会,而吃亏的只能是邓艾:如果邓艾的陇右之军此行以失败告终,钟会便消除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倘若邓艾侥幸成功,就为钟会大显身手提供了一个用武之地!
钟会越想越高兴,暗暗地说:“老马也有迷途之时。邓艾呀邓艾,汝真是聪明一世而糊涂一时,竟然异想天开,主动去干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之蠢事。”
就在钟会想入非非之时,洛阳来的信使有些等不住了,提醒着他:“请镇西将军给大都督回书,小人也好返回洛阳复命。”
“噢——”钟会醒悟了过来,忙给司马昭回信:
会拜读大都督之手谕,如同面受大都督之教诲。大都督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用兵如神,调度有方,实令会五体投地,不觉汗颜。大都督神机妙算,使姜维如蒙鼓中,待其察觉,蜀国已朝难保夕也!会蒙大都督之错爱,委以心腹之任,托以军国大事,虽肝脑涂地,难报大都督知遇之恩!会定遵大都督钧谕而行,把姜维及蜀军之主力绊于剑门,以保征西将军能出奇制胜。而后,会挥师入蜀,与征西将军共同围攻成都,将僭号之主献于大都督……会深蒙大都督天高地厚之恩,岂能不竭尽全力,以效犬马之劳!临书涕泣,不知所云!
钟会封好回书,交于信使,并重赏了他。信使欢欢喜喜,谢恩而去。
有了司马昭的这道手谕,钟会便无所顾忌了。他一面暗中把胡烈父子及大部分兵马撤回汉寿,一面每天派遣兵马到大剑山下骚扰蜀军,使他们不得安宁。为了迷惑姜维,他仍旧保留着原来所有的营寨,并在每座已经无兵马驻扎的空营寨内留下百十兵马,白日里照旧生火,进进出出;夜间仍然点上灯火,巡逻打更。大剑山下的这种假象,果然瞒过了大剑山上的姜维等人,使蜀军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多月过去了,大剑山上下的魏蜀两军均无大的军事行动,一直是处于半休战的状态。一日中午,已经伤愈的胡烈父子又重返大剑山下。钟会便带领着胡烈和羊琇来到了山脚之下,察看山上蜀军的动静。
这一个多月,钟会既没有接到司马昭的手谕,也没有得到邓艾与陇右之军的任何消息。对此,钟会并不着急。司马昭没有送来新的手谕,表明朝廷上没有起什么大的风波,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何必为此事而着急!至于邓艾与陇右之军的存亡成败,他就更不会着急了,反正他们存也好,亡也好,成也罢,败也罢,对他来说都是坐收渔利!这一阵子,他最为关心的是大剑山上蜀军的动静。如果山上的蜀军仍旧岿然不动,则表明邓艾与陇右之军不是已全军覆没,便是还在摩天岭中苦苦挣扎;那么,他就袖手旁观,耐心等待。如果山上的蜀军出现了撤退的迹象,就表明邓艾已经率领陇右之军越过了摩天岭,偷袭江油关得手,迫使姜维回兵去救援涪城;那么,他就立即率军攻夺剑门关,并迅速进军蜀地,抢在邓艾之前抵达蜀中;然后,他用五万兵马把姜维及蜀军主力围困在涪城,用五万兵马直捣蜀国的心脏成都,独占灭蜀这一盖世奇功!
所以,这些日子,钟会除不断地派兵佯攻大剑山外,每天都要带着羊琇到山脚下去观察山上的情况,以便能不失时机地攻破剑门关,挥师入蜀,与邓艾去抢夺灭蜀之功。
今日的天气特别好,是大剑山周围少有的晴朗的日子。天空澄碧如洗,艳阳高悬;山上的薄雪已经消尽,放眼望去,天蓝山绿,格外清晰,令人赏心悦目。
钟会左有羊琇,右有胡烈,立马于大剑山下,眺望着巍峨的大剑山和雄伟的剑门关。只见剑门关和道路两旁的悬崖峭壁之上,旌旗林立,缓缓飘拂;缕缕青烟,袅袅飘散;远远望去,山上的一切同往日一样,并无什么变化。
钟会见此情形,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地说:“山上之蜀军一切如故,我军在午后再发起一次佯攻。胡将军伤愈归来,又为我军增添了一员虎将,可喜可贺。为此,我特命亲兵备下几杯水酒,几样小菜,为胡将军接风洗尘。胡将军,羊参军,请二位到中军大帐稍坐,我等边饮边谈。”
“镇西将军且慢。”羊琇的双眼仍旧盯着大剑山,头也不回地说,“今日山上有些异常!”
钟会一怔,再次仔细地打量着大剑山,疑惑地说:“以我观之,山上并无异常。”
“镇西将军请再仔细察看。”羊琇指着遥遥在望的剑门关,严肃地说,“那城楼上灯笼,似乎至今仍未熄灭……"
钟会把目光移向了剑门关的城楼,细细地观望,发现那里有几个似有若无的小光点,好像是几粒黄豆,在太阳的映照下,闪现出隐约难辨的微光。他沉思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大概是守关之兵士忘记了灭灯……”
羊琇轻轻地摇摇头,又指着关下的那两座悬崖峭壁说:“那崖壁之巅为何至今还冒着缕缕青烟?”
钟会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两座悬崖峭壁,思忖了片刻,自以为是地说:“山上寒冷,蜀军在点火取暖,故而有烟。此事十多日前就已开始,每天如此,羊参军不必多疑。”
“并非末将多疑,而是此事可疑。”羊琇郑重其事地说,“一个多月来,剑门关上之灯笼总是天黑时点亮,天亮后熄灭,从无例外,为何今日却有些反常?入冬以来,悬崖上之蜀军是每日夜间点火取暖,太阳出来后上面就火灭烟消,天天如此,为何今日已近午时却还青烟缕缕?此二者不能不令人生疑,请镇西将军明察!”
羊琇的疑虑引起了钟会的重视,他眼巴巴地瞅着羊琇,若有所思地说:“稚舒之意是……”
羊琇仍旧目不转睛地眺望着大剑山,头也没回地说:“兵法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据山上已显露出之蛛丝马迹看,末将以为,很可能是征西将军率军偷袭江油关已经得手,姜维已于昨日夜间悄悄地退出了剑门关,去回救涪城;而在退兵之前,姜维又令兵士点燃灯火,造成一种仍在固守之假象,以迷惑我军;如今,山上之蜀军已经退走,人去山空,故而无人再去熄灯灭火,致有此异常之状。”
羊琇之言使钟会大为惊奇,也恍然大悟。他诧异地打量着大剑山,急切地说:“姜维老奸巨猾,十分狡诈,我等不得不防。传令庞会将军,立即率领本部兵马前去攻打剑门关,以试探蜀军之虚实!”
钟会一声令下,时隔不久,庞会就率领着本部兵马开赴大剑山。往日里,只要魏军兵马一进入了那条通往剑门关的道路,两边的悬崖峭壁之上便擂起战鼓,斗大的石块就如雨飞下。可此时,庞会将军率领着兵马已全部进入了那条通往剑门关的道路,两旁的悬崖峭壁上仍寂静无声,毫无反应。
胡烈见状,惊诧地说:“果不出稚舒所料,姜维已率军退出剑门关无疑!镇西将军应立即号令全军,火速进行追击!末将愿为前部,领兵先行,为全军开路!”
“胡将军莫急。”不知是钟会被姜维吓破了胆,还是他接受了以前攻关受挫的教训,心有余悸地说,“姜维诡计多端,敢于弄险,切莫中了他诱兵之计,重蹈覆辙。胡将军请稍候片刻,待庞会夺得剑门关后再作计议。”
胡烈和钟会正说着,羊琇突然兴奋地喊道:“庞会将军已率军占领了剑门关!”
钟会和胡烈抬头望去,只见剑门关上已树起了魏军的大旗,随后又传来魏军的欢呼声。胡烈大为激动,向羊琇翘起大拇指,赞叹地说:“稚舒真是料事如神。蜀军果然已经撤退,剑门关成了一座空城,庞将军兵不血刃,便轻而易举地占领了这座曾久攻不下之天险雄关。佩服,佩服!”
不晓得钟会是为自己没有识破姜维的疑兵之计而感到羞愧,还是因为胡烈对羊琇的赞扬让他感到内疚,他的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胡烈赞扬罢羊琇,再一次向钟会请战:“我军已经打开入蜀之门,应乘胜前去追击姜维才是。末将……”
“护军胡烈听令!”胡烈的话还没有说完,钟会就猛然抬起头来,用犀利的目光盯着胡烈,威严地说,“汝率领两万兵马,立即穿过剑门关,昼夜不停地追赶蜀军,如能咬住其后军更好,若咬不住其后军,也一定要把其军牢牢地围困在涪城之内,不得让其再次逃脱!”
“末将遵令!”胡烈高声应答,打马向大营驰去。
“参军羊琇听令!”钟会又严厉地说,“汝火速赶赴汉寿,调集驻扎在那里全部兵马,昼夜兼程,开往涪城。三日之后,在涪城下与我会合,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羊琇不敢怠慢,朝钟会拱了拱手,跨上战马,向汉寿奔去。
钟会望着剑门关上高高飘扬着的魏军大旗,踌躇满志地说:“真乃天助我也!此灭蜀之盖世奇功,舍我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