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虽损失了一只战船,但却使我顿开茅塞,思得一种对付吴军之法。这只战船是损有所值,得远大于失。”罗宪依旧面色不改,和颜悦色地说。
“顿开茅塞……损有所值……”张江如同坠入了五里雾中,莫名其妙地打量着罗宪,疑疑惑惑地自语着。
罗宪淡淡地一笑,再次拍了拍张江的肩膀,和蔼地说:“汝速去把杨参军请到水寨,我与他有要事相商。”
张江见真的没事了,也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容,轻松地说:“杨参军现正在水寨中,给各战船头目讲授水战之法。”
“如此甚好!”罗宪说罢,又大步流星地朝水寨走去。
张江不敢怠慢,赶紧撒腿向水寨跑去。
罗宪刚进入水寨,张江就气喘吁吁地带着杨宗迎上前来。杨宗一边向罗宪施礼,一边恭敬地说:“末将正在加紧训练水军,以便迎击吴军之进攻。”
“与吴军进行水战?”罗宪指着停泊在江边的百余只战船,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就凭我军这些战船,还能与吴军进行水战?这岂不是以卵击石!”
‘‘太守曾言:知其不可而为之,宁可战死在夔门,葬身于江中,也不归顺吴国……”杨宗对罗宪突然改变了态度大为不解,迷惘地说,“吴军要进入巴东,夔门乃必经之路。不与吴军进行水战,又何能阻止吴军西进?莫非太守……”
尽管杨宗的后半截子话并没有说出口,但罗宪已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着说:“大丈夫出言生根,岂能改变!我绝无归顺吴国之意,也绝不会让出夔门。只是我军如与吴军进行水战,只能是一触即溃,丧师大江,既守不住入巴之门户,又白白葬送了全军将士之性命。”
杨宗见罗宪话里有话,忙问:“莫非太守有了抵抗吴军之良策?”
“随我来。”罗宪把杨宗和张江引到江边,指着夔门把他的想法和盘托出,“吴军急于占据巴东。且又欺我巴东兵微将寡,战船不多,必于近日内大举西进。我军与其同吴军硬拼死战,自取灭亡,何如……”
罗宪的话刚一说完,张江就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妙!大人此法太妙了!不知大人如何思得此破敌之良法?”
罗宪款款一笑,庆幸地说:“多亏汝此次偶尔失职,断了一根系船之缆绳,撞碎了一只战船,才使我想出了此法!只是不知此法能否见效……”
“此法不妨一试。”杨宗冷静地说,“此法若能收到奇效,则我军之大幸,夔门可保也;此法如难以见效,也不过损失几十只战船,对我军将士则无损。”
“那就试上一次吧。”罗宪面色变得来严肃起来,命令着张江,“汝马上挑选几名精通水性之强壮兵士,设法登上滟灏瓘,在上面搭个能遮风避雨之处,供我使用。”
“是!”张江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罗宪又把目光转向了杨宗,严厉地说:“汝立即去腾出五十只战船,在船上装满大石。供我调用。”
“遵令!”杨宗也转身离去。
罗宪依然站立在江边,面对着险恶的夔门,暗暗地说:“苍天保佑,但愿此法能收到奇效!”
大战在即,那些往返于吴蜀之间的商贾都已绝迹,瞿塘峡内已有数日无任何舟楫来往。但是,随着步协的一声令下,一千多只战船排成三列纵队,像是三条齐头并进的巨型水蟒,游入了瞿塘峡的东口,迎着湍急的江流,劈波斩浪,艰难地向着夔门游去。数不清的桨板迅速地上下翻飞?搏击着江水,溅起朵朵浪花。划船水手高亢而嘹亮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在狭窄的瞿塘峡内回荡,震得两岸的崖壁嗡嗡直响,吓得那些栖息在崖巅的猿猴惊慌万状,恐惧地啼叫着,逃之夭夭……
因为瞿塘峡内水深流急,溯流而上的船队往往是进一丈退五尺,行进的速度异常缓慢,到了未时,夔门才遥遥在望。
这时,步协和步阐走出了船舱,并肩站立在船队最前面的那只战船上。他们神情严峻,手按佩剑,目不斜视地盯着二三里之外的夔门,仔细地观察着峡口江面上的变化,随时都准备迎战前来拦击他们的战船。
按照步协和步阐的预计,罗宪手下的战船仅有百余只,水军只有千来兵,根本无力与他们进行水战,惟一可行的办法是利用夔门之险要,封锁住长江水道。而封锁夔门的办法,也只有用火攻或箭弩,把他们堵在瞿塘峡内。为防备罗宪的火攻和箭矢,他们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把船上所有可燃的物件全部用水浸透以阻燃,每条船上都备有几筐湿沙用以压火;每名水兵都配有盾牌,船舱上钉着木板,用来抵挡箭弩……步协和步阐以为,只要他们能防住罗宪的火攻,顶住罗宪的箭矢,一鼓作气地冲过夔门,一切就都好办了!
吴军的船队又艰难地向前行进了一里多路,险峻的夔门已经清清楚楚地屹立在吴军的面前了,一场争夺夔门的激战马上就要爆发,成败就在此一举了。步协和步阐相互对视了一下,立即传下将令:“命令全军将士,备好刀枪盾牌,浇湿船舱衣甲,拼死冲过夔门!”
“备好刀枪盾牌——浇湿船舱衣甲——拼死冲过夔门——”步协的将令逐条战船地向后传去,瞿塘峡内一片喧哗。伴随着这高一声低一声的传令声,每条战船上都响起哗哗的泼水声,所有的船只和将士,都像是刚刚从水里钻出来似的,浑身湿漉漉的向下滴着水……
与此同时,在吴军船队前方一里多路的滟灏瓘上,罗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靠近夔门的吴军。
昨天下午,张江遵照罗宪的命令,带着八名打渔出身的兵士,几经挫折失败,损失了两个人,终于登上了滟灏瓘,在江岸和滟’顾瓘之间扯上了一条竹绳索道,然后又通过索道运送上来一些木板,在滟预瓘上搭起了一个能遮风避雨的窝棚……今天一大早,罗宪便借助那条索道,来到了滟灏瓘上,像一个潜伏在陷阱旁的猎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猎物出没的方向,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在与滟滪瓘隔水相对的长江北岸,一排溜停泊着五十只装满大石块的战船,仿佛一群健壮的猎犬,悄悄地卧伏在那里,只等着主人的一声召唤,就会迅速地扑向猎物。
滟预瓘正对着夔门的中央,站在它上面眺望瞿塘峡,峡内的一切一览无余,尽收眼中。所以,当吴军的船队距夔门还有二三里远时,罗宪就已经望见了,并向着江北岸摇了几下手中的小黄旗。随着小黄旗的晃动,杨宗带领着五十名手持大刀的兵士出现在江岸上,站在了系船的缆绳边。
滟灏瓘只露出江面三四尺,在江流的猛烈冲击下,不断飞卷起几尺高的浪花,好似一阵接一阵的瓢泼大雨,洒落在礁石上,把罗宪等人浇得像落汤鸡。尽管如此,罗宪还是断然拒绝了张江等人的劝告,坚决不回到窝棚里去,而是屹立在瓘头之上,任凭着飞起水花的浇淋。此刻,他心中就像在滟滪瓘边流过的江水一般,翻滚不息,浪花高溅,其中还接连出现一个个飞快转动的漩涡:从吴军那一眼望不到尾的船队看来,他们是来者不善,志在必得。仅凭守卫夔门的那些水军,根本无法与他们进行交战,更无法守住夔门。现在,他惟一的希望就寄托在那五十只装满石块的战船上了!如果能够收到奇效,他就可以固守夔门,保住巴东,完成他巴东太守的职责;假如此举失败,夔门今日便会落入吴军之手,那他就只有从滟灏瓘上跳入滚滚的江流,葬身于夔门之中,以身殉职了……
就在罗宪的心中剧烈翻腾之际,吴军的船队又前进了近一里,已经接近夔门了。罗宪收住了纷乱的思绪,稳住了心神,迅速地晃动起手中的那面小红旗。
江北岸的杨宗见到红旗晃动,立即高喊一声:“砍断缆绳,放船入峡!”
那五十名手持大刀的兵士听到杨宗的喊声,马上抡起大刀,朝着人臂粗细、被绷得紧紧的缆绳砍去。伴着一阵嘭嘭嘭的响声,那五十只装满大石块的战船一只接着一只地离开了江岸。仿佛是一群应声出击的猎犬,飞快地奔向夔门,冲入了瞿塘峡,迅疾地朝着吴军的船队猛扑过去。
已经接近了夔门的吴军船队,因水流变得更加湍急而行速变得更为缓慢。步协和步阐紧盯着近在眼前的夔门,神色变得更为严峻:夔门能否夺取,巴东能否变为吴国所有,都在这即将开始的交战之中;此战不仅关系到夔门和巴东的归属,而且也关系到吴国的安危,关系到步氏家族的前程和命运!为此,他们必须竭尽全力,拼死而战!然而,令他们大为疑惑的是:按照一般的水战规律,罗宪应在他们的船队距夔门一里左右时率军出击最为有利,才可充分地利用夔门的山势和水情冲击他们的船队,否则便要错失良机!可如今,他们的船队距夔门只有半里左右了,仍不见罗宪有任何动静。是罗宪自知寡不敌众,不愿以卵击石,已经弃地而逃?还是罗宪见自己的水军太弱,不敢进行水战,而在夔门两面另设埋伏?
就在步协和步阐疑惑之时,夔门中出现了几十只战船,顺水而下,迅速地向着他们的船队冲了过来!
步协见罗宪只派几十只战船前来迎战,必中不由得暗自高兴:仅凭这些少得可怜的战船,要想阻止他的船队西进,岂不是螳臂当车!
步协正在暗自高兴,步阐却大声地惊叫了起来:“兄长,大事不妙!”
步协不禁一怔,定睛细观,只见那些飞速冲过来的战船,不仅队不成队,列不成列,而且船上无有一兵一卒,像是一群被蒙上眼睛的大水牛,不顾一切地猛冲上来。
“莫非罗宪要用火攻?”步协条件反射似的大声说。
“罗宪若是要用火攻,船上应装柴草油蜡等易燃之物,战船必然轻盈飘荡;可这些船只吃水很深,显得异常沉重……”步阐大为惊讶地说。
说话之间,那些迎面冲过来的战船距吴军的船队只有四五十丈远了,而且速度也越来越快。这时,步阐又惊叫了起来:“船上装满了大石块!”
“不好!罗宪是要用重船撞击我军船队!”步协终于反应过来了,明白了罗宪的真正用意,惊恐地说,“速令船队调转船头后撤!”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什么也来不及了!步协的声音刚落,那五十只装满大石块的战船,凭着其沉重的船体,借助奔腾的江流,犹如一群疯牛似的冲入了吴军的船队之中,横冲直撞。随着一阵巨响,吴军的船队中行在最前面的百十只战船,有的被撞翻,有的被撞碎,有的被撞沉,有的被撞漏;船上的吴军将士有的被撞死,有的被撞伤,有的落入了汹涌的江流,有的随着战船一起沉入翻滚的波涛;吴兵的鲜血溶入滔滔的江水,卷起了一排排红色的浪花;瞿塘峡内像是突然涌入了一股红色的泥石流,又稠又黏,疙里疙瘩,顺着狭窄的峡谷,以不可阻遏之势.奔腾向前。横扫江面。
行在船队中间的几百只吴军战船,被这突然降临的灾难吓坏了,赶紧去调转船头,想顺水而逃。可是,峡窄船多,大家都急着调转船头,战船互相撞击,不仅谁也没能调过头来,反而全被卡在了一起,谁也动不了。吴军将士互相斥责着,高声叫喊着,乱成了一团。就在这时,上游那股漂浮着大量木头和尸体的洪流.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吞没了那些战船和将士。霎时间,瞿塘峡内又增添了许许多多的破船、木头与尸体,形成了一道拦水大坝,把浩荡的江流都堵塞住了,使水位迅速升高;紧接着.奔腾咆哮的江水又将那道由破船、木头与尸体构成的大坝冲垮,形成一股更大的红色的泥石流,一泻而下……
罗宪精心策划和制造的这次撞船收到了奇效:他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只是用了五十只战船,就击溃了吴军的进攻,把吴军的万余名将士与六七百只战船毁灭于瞿塘峡内。就连步协和步阐也没能幸免于难,被撞得遍体鳞伤,落入了江中。多亏他们的战船处在最前面,他俩落水之后没有被卷入那股汹涌的洪流。身体健壮、伤势较轻的步阐一手死死地搂住步协,一手牢牢地抱着一根桅杆,随波逐流,漂出了瞿塘峡,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