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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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长江在冲出瞿塘峡后,似乎是有些累了,不得不放慢流速,利用两山中间这段四五十里长的宽谷地带,稍事休息,恢复一下体力,然后又抖擞起精神,奋力向着更为高大险峻的巫山冲了过去,以坚忍不拔的毅力把坚硬巨大的山体切开,形成了三峡中最长的一段——巫峡(巫峡:长江三峡之一,西起今重庆巫山县之大宁河口,东至今湖北巴东县之官渡口。峡中山奇水秀,风光绮丽,为长江三峡之首。)。

巫峡全长约八九十里,峰回水转,中无间断。峡谷曲折幽深,群峰林立,直刺苍穹,高人青云。峡谷内有不少因山塌崖崩而形成的或大或小的险滩。险滩上布满怪石,大者如碾,小者如斗,圆者如饭箩,方者如棺材,长者如巨蟒,尖者如刀剑。江水受到怪石的阻挡,掀起巨浪狂澜,搅出众多漩涡,使舟楫难行,船家胆寒。

巫峡是长江三峡中最美的峡。峡谷两岸峰峦对峙,陡壁高耸,著名的巫山十二峰屹立于大江南北:江南岸有聚鹤峰、翠屏峰、飞凤峰、上升峰、起云峰和净坛峰,江北岸有集仙峰、松峦峰、神女峰、朝云峰、圣泉峰和登龙峰。这屏列南北两岸的十二峰,不仅千姿百态,幽美秀丽,望之令人赏心悦目;而且每一峰都有一个神奇的传说和美妙的故事,听之令人心驰神往。尤其是那座纤丽奇俏的神女峰,就像是一位美丽无比的仙女下凡,优雅飘逸,亭亭玉立,晨迎朝霞,暮送夕辉……虽然巫峡在夏秋的洪水季节是惊涛拍岸,浊浪排空,好似一条狂暴怪戾的巨龙,张牙舞爪,桀骜不驯,掀翻航船,吞噬舟子,使人望而生畏。但是到了冬春的枯水季节,峡内却完全是另一种样子:白浪轻扬,澄潭泛绿,山林寒寂,涧水无声;奇诡的峰峦倒映在清波碧水之中,如诗如画,似梦似幻;成群的猿猴出没于峭壁上的松林之中,一呼百应,短叫长啸,空谷回音,如泣如诉

吴国西部的军事要地巫城(巫城:城邑名,故址在今重庆巫山之北。原是楚国巫郡的治所,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废除了巫郡,改置为巫县,属南郡管辖,两汉时一如秦制。孙休即位以后,为加强对长江三峡的扼控,以固西境,分设了建平郡,以巫城为其治所。),就坐落在宽谷与巫峡的衔接之处。巫城据险而筑,背靠巫山,面对长江,右有宽谷,左为巫峡。城周十余里,东、西、北三面皆依傍深谷大涧,南临大江,以巨壑为壕,以激流为池,其险峻坚固,不亚于永安。

近几年来,吴蜀两国均是内外交困,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对外进行扩张,只是各守其境,互相观望。在魏蜀之战开始以前,吴国在巫城只驻扎三千兵马,配备二百只战船,巫城内外和江面之上显得空荡而平静。居住在宽谷地带的百姓,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在江边的水上人家,早出晚归,操舟弄桨,撒网捕渔;那些以贩运牟利的商贾,或溯流而上,或顺水而下,往返于吴蜀之间。

可是,自魏蜀开战以来,巫城内兵马骤增,江面之上战船云集,一改往昔那种空荡与平静,变得拥挤而紧张起来。尤其是近几日,原驻扎在秭归的一万多兵马和五百只战船,由秭归移师于巫城,使江边布满了一座座兵营,江面上林立起高高的桅杆。战争的气氛就像突然升腾起的江雾,迅速地扩散,笼罩在巫峡与瞿塘峡之间的宽谷之中。

统率这支吴军的是抚军将军(抚军将军:官名,与中军将军、镇军将军地位略同。协和罗宪这两个国界处的守将,相互交往也较为频繁,因而二人也较为了解。根据罗宪的秉性和为人来判断,他是不会轻易地出卖国家、献出夔门和永安的;根据罗宪的学识和才干来推论,他是能够识破那封信的真正用意和目的的。要是罗宪认为这是趁火打劫,拒不献城,凭着夔门之险恶、永安之坚固,一时还真把他无可奈何!如果罗宪奉刘禅之命举郡降魏,引大批魏军人永安,那就更麻烦了)步协。步协乃吴国重臣步骘之子,曾随其父长期驻守西陵。其父去世以后,他接任西陵督,加抚军将军,与其弟步阐一起,统率着父亲的旧部,守护着西陵。

步协年近五旬,中等身材,白净面皮,文质彬彬。单从外表和相貌上看,他不像是一位领兵打仗的武将,倒像个掌理文书的官吏。

数日前,步协接到吴主孙休的诏书,命他率领屯驻在巫城、秭归的两万兵马去抢占巴东地区。君命不可违。他立即与其弟步阐赶赴秭归,率领着驻扎在那里的兵马来到了巫城。然后,他又按照孙休的诏命,先礼后兵,致书给蜀国的巴东太守罗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试图不动刀枪而占据夔门和永安,继而进军江州。可是,两天过去了,步协仍没有收到罗宪的回书,这不能不令他生出诸多疑虑。

自罗宪镇守巴东以后,吴蜀两国相安无事。尽管两国貌合神离,但作为盟国,在没有撕破脸皮之前,必要的礼尚往来仍是不可少的。尤其是步就在步协为得不到罗宪的回书而忧虑的时候,到江边巡查水寨的步阐急匆匆地走进大堂。步阐年纪四十有余,生得高大健壮,面色黧黑,棱角分明的脸膛上流露出一种桀骜不驯的神情,浓眉怒目之间潜藏着一种隐约可见的杀气,与斯文单薄的步协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根本不像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

步阐一走进大堂,便迫不及待地说:“兄长,水军各部均已准备停当,整装待发,何时前去攻夺夔门与永安?”

步协瞧了一眼焦躁的步阐,郤悒地说:“阐弟少安毋躁,待收到罗宪回书后再作决断。”

“书信送出已经三天。罗宪却根本不予理睬,兄长还要等到何时?”步阐焦急地说,“小弟以为,罗宪对蜀国忠心耿耿,根本不会献出夔门与永安,放我军进入巴东。以小弟之见,我军应趁罗宪国覆君降、惊慌不定之时,立即挥师西进,以武力将夔门与永安夺取过来,打开入巴之门户;如再拖延,只怕罗宪醒悟过来,识破我诱敌之计,严加防备,封堵住夔门,卡断我军入巴之路……”

“阐弟之言虽是有理,但……”步协仍存有一些侥幸心理,犹豫不决地说,“罗宪爱国心甚,复国心切,或许会应我军之请,让开入巴之路。”

步协的话音刚落,一名亲兵走进大堂,低声地说:“派往永安之探子回来了,请求见将军。”

“快将他带到大堂回话!”步阐还没等步协开口,就急切地说道。

转眼工夫,一名商贾装束的人被带进了大堂。他一边向步协、步阐施礼,一边说:“小人奉将军之命,带领八名装扮成船夫之水军,前往永安。可是,船刚出夔门,就被蜀兵发现,立即就有数只快船迎上来。若不是小人逃得快,早已被蜀兵捉去!”

步协瞅着浑身湿漉漉的探子,若有所思地问:“夔门内外可有变化?”

探子答道:“船在调头之时,小人趁机四下打量了一番:见江边停泊着一百多只战船,战船上满是手持刀枪之兵士;永安城头上,也已经换成了魏国旗帜。”

“如此说来,罗宪已经降魏!”步协听罢探子的报告,脸色大变,瞅着步阐说,“看来,夔门与永安就只能强取也。只怕……”

“兄长不必担心!”步阐应声说道,“罗宪虽已降魏,但魏军如今还远在成都,且内讧未平,无力增援永安。即使魏军派兵将增援罗宪,但成都与永安相距甚远,且山隔水阻,近几日内也无法到达。罗宪虽占据山水之险,然其兵微将寡,难敌我大军轮番攻击。兄长要当机立断,下令进军夔门,以免贻误战机!”

“事已至此,也只好冒险而进矣。”步协思忖了片刻,终于痛下了决心,“命令全军,立即整顿兵器战船,明日一早,起锚开船,溯流而上,进军夔门!”

罗宪遵奉刘禅的诏书敕令违心降魏后,一面遣使向成都去送降表,一面督促将士加强戒备,准备迎击吴军的进攻。罗宪深知:尽管他降魏是出于无奈,是为了尽臣子之道,但这必将激怒吴国,一场争夺夔门的恶战无法避免,且迫在眉睫。同时,他也清楚:魏军虽然在成都驻有十几万兵马,但一则因为邓艾、钟会已死,群龙无首,无力顾及巴东;二则由于路途遥远,行军艰难,短期内根本不会有援兵抵达永安。仅凭他手下的三千将士,要抵抗近十倍于己的吴军的攻击,实属是知其不可而为之,难以持久。他只能充分利用夔门的险恶山水阻挡西进的吴军,固守待援。

这日,罗宪只带着两名亲兵出了永安城,下到了长江边上,去察看水情。

此时正值初春,是长江一年一度的枯水季节,水位比平时低了许多,流速也比平常慢了不少。滟灏瓘像是一只巨型的龟鳖,趴伏在江心,探头探脑地窥视着险峻的夔门,仿佛对瞿塘峡内的惊涛恶浪望而生畏,不敢以身相试,只好耐心地等待着入峡的时机。冷飕飕的江风随着滚滚东去的江流,从上游刮来,向着夔门吹去。由于夔门狭窄,江面骤然紧缩,使江风也猛然变急变大,冲入峡谷,发出呜呜的响声,好似有位巨人在用劲地吹着一只大海螺。沿着江边而下的冷风,被赤甲山和白盐山挡住,无法涌入夔门,形成了一股旋风,顺着江边倒卷回去,接连不断地侵袭着立于江边的罗宪。

对于这连续袭来的阵阵寒风,罗宪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仍旧一动不动地屹立在江边,出神地凝视着高耸而狭窄的夔门,久久地默默地沉思着。因为江水流量的变小,瞿塘峡内虽然仍浪卷涛涌,但比洪水季节却减弱了许多,失去了那种翻江倒海的气势。这就不仅为溯流而上的吴军减少了许多麻烦,同时也给罗宪固守夔门增加了不少困难。

如何才能确保夔门不失?罗宪面对着夔门,苦苦地思索着:将所有的战船部署在峡内,与逆流而上的吴军进行水战?这样虽然可以借助占据上游的优势,顺水而下去冲击吴军的船队;但是他所拥有的战船和水军均不到吴军的什之一二,且不如吴军那样善于使船和水战,一经交战,必败无疑,说不定全部水军和战船都要毁于瞿塘峡内……把所有的战船和水军部署在峡口以外,堵住吴军战船的去路?这更是螳臂当车的愚蠢之举!只要让吴军的上千只战船和两万多水军冲出了瞿塘峡,就会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把他的全部水军和战船一扫而光……看来,绝不可与吴军进行水战!然而,不进行水战又怎能挡住从水路西进的吴军?左思右想,罗宪陷入了极端的矛盾和烦恼之中,很长时间都无法解脱出来。

就在罗宪苦思冥想但却束手无策之时,江边上传来一阵惊呼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吃惊地扭过头去,只见一只战船被江水冲入了中流,好似一匹脱缰的野马,剧烈地颠簸着,朝着滟灏瓘猛冲过去。转眼之间,那只无人操纵的战船便冲到了滟灏瓘前;随着一声巨响,那只战船被滟灏瓘撞碎,变为许多块木板,顺水漂去,流入瞿塘峡……

这一突如其来的意外事故,在罗宪的心中引起了强烈的震动:他先是因尚未与吴军交战便白白地损失了一只战船而生怒,要处罚那玩忽职守的肇事者;但转瞬之间,他心中的那股子怒气便消失了,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不久,他又化怒为喜,脸上流露出庆幸的神色,大步流星地向停泊着战船的水寨走去。

可是,还没等罗宪走到水寨,水军首领张江就慌慌张张地迎上前来,惶恐不安地说:“太守大人,是小人失职,请大人治小人之罪!”

罗宪面带着微笑,轻轻地拍了拍张江的肩膀,若无其事地说:“汝何罪之有?我为何要治罪于汝?”

“是小人失职,没有仔细地察看系船之缆绳,致使缆绳被绷断,白白损失了一只战船,岂不为罪?”张江倒也诚实,不避罪责,如实地说,“按照军中之规,应打二十脊杖。小人既已失职,甘愿领罪,以正军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