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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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一连三天,吾彦和罗宪均是重施故伎,结果当然也是一切照旧。直到第四天,情况才发生了重大变化:罗宪放出去撞击吴军船队的已不再是木筏,而是五六十只战船。

这一重大的改变,马上引起了陆抗的重视。他不由得暗自欣喜,对吾彦说:“吾将军,汝立即去整顿水军战船,明日我军全部出动,大举西进,去攻占夔门与永安。”

吾彦想起了步协的前车之鉴,仍心有余悸地说:“为避免重蹈抚军将军之覆辙,明日还是让末将率领着那支船队再去进行试探,待探明罗宪之虚实后,全军再大举西进不迟。”

陆抗显得十分自信,胸有成竹地说:“罗宪今日已经放出了战船,则表明其树木已经用尽,不得不孤注一掷,以船代筏。罗宪本只有百余只战船,上次放出五六十只,今日又放出五六十只,所剩已无几也。明日我军大举西进时,汝率领那支轻捷船队先去佯攻夔门,引诱罗宪将剩余船只全部放出。待那些船只出了瞿塘峡后,我大军船队再进入峡中,去攻夺夔门。这场突发之洪水,已使我军白白损费了十多日宝贵时光,绝不可再加延迟,以免夜长梦多,丧失了战机。”

吾彦见陆抗分析得十分透彻,并且作了必要的防范,心里也就踏实多了,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执行陆抗的命令去了。

陆抗一直在江边呆到傍晚,先后数次测量着江水,见水位还在缓慢回落,才放心地回到船上去用晚饭。

可是,陆抗万万没有料到,他晚饭还没有吃完,风云又发生突变,留守西陵的步阐派人送来一份紧急军报。军报中写道:

……魏国之荆州刺史胡烈率领步骑军三万,正向西陵猛扑过来,欲趁我大军西进之机。偷袭我兵力空虚之西陵。现魏军距西陵仅有百余里,请镇军将军火速率军回救。否则,不仅西陵难保,而且我西进大军也将会被堵在三峡之内,遭到东西夹击……

陆抗读罢步阐送来的紧急军报.不禁大惊失色,自语了一句:“围魏救赵!”便低头沉思起来。

这一夜,陆抗通宵未眠。上半夜,他坐在船舱内,面对着摇曳不定的烛光苦思冥想;下半夜,他倒剪双臂,在江边的沙滩上慢慢踱步。

羊祜这个围魏救赵的计策,确实太高明了,使陆抗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大举西进,夔门虽唾手可得,但兵力空虚的西陵必然要为胡烈所得;回兵东救,西陵就能够保全,可他独占三峡、卡断魏军东进之道的作战计划却要因此而破灭,给国家留下无法消除的后患。

大举西进还是回兵东救?是夺取夔门还是保全西陵?这两个各有利弊但又只能选择其一的问题,无可回避地摆在了陆抗的面前,并且逼迫他必须在当晚就作出最后的抉择,不允许拖延!西进——东救,夔门一一西陵,这两个实在难以作出决断的问题,就像是两个势均力敌的摔跤手.紧紧地搂抱在一块,推过来,搡过去,滚上来,翻下去,一会儿这个稍占上风,一会儿那个略占优势,始终也无法分出个高低上下,弄得陆抗犹豫不决,不知所措。

时光仿佛滚滚东去的江水,不断地流逝;夜色犹如陆抗沉重的脚步,缓慢地退去。不知不觉之中,东方已经露出了曙光,沉寂了一夜的水寨中传来阵阵响声。陆抗停住了脚步,久久地望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战船,做着最后的掂量与选择。

东方的曙光变成了半天的朝霞,宽阔的江面上金光万点,红波千条,闪闪烁烁,耀眼眩目。号角响起,无数只战船沿江岸排成两列纵队,好似两支瞄准瞿塘峡的长剑,在橙色的霞光中轻轻地抖动。陆抗凝视着整装待发的船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精神焕发的吾彦虎步生风地来到陆抗身边,雄浑有力地说:“全军皆已整顿完毕,请镇西将军下令。”

陆抗缓缓地转过身来,瞧了瞧吾彦,低沉地命令道:“传令全军,立即调转船头,后队变前队,返回西陵!”

“返回西陵?”吾彦诧异地叫了一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惊讶地打量着陆抗。

“传令全军,马上返回西陵!”陆抗面沉如水,略微提高了声调,再次命令着吾彦。

“为何要返回西陵?”吾彦大吃一惊,莫名其妙地问。

“魏国之荆州刺史胡烈率领大军前去偷袭我西陵,西陵危在旦夕。我军必须即刻回兵东救。”陆抗简短地解释道。

“此等大事,应奏请圣上允准方可。”不知是吾彦舍不得夔门那块已到了口边的肥肉,还是怀疑军报有误,抑或是为陆抗先斩后奏担心,小声地提醒着陆抗。

“军情急迫,刻不容缓,若奏请圣上允准后再回兵,西陵已落入魏军之手。此事关乎国家之安危存亡,岂能拘于常规?若圣上怪罪下来,由我独自承担!”陆抗面色冷峻,再次严厉地命令道,“传令全军,后队变前队,立即返回西陵!”

连续肆虐了十多天的洪水消退以后,江水逐渐回落,夔门内外失去了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只有遗留在江边上的一层厚厚的淤泥和密密麻麻的石块昭示着这场洪水的凶猛。

从洪水开始消退时起,罗宪就知道他与夔门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如果援兵三五天内抵达不了这里,夔门就将归吴军所有,他也将从人世间永远消失,只有那不舍昼夜的江水才能一如既往地流淌下去。

果不其然,洪水刚刚开始减退,吴军便又重施故伎,接连几天派船队前来骚扰罗宪。罗宪别无选择,只能如法炮制,放出大量木筏去撞击吴军的船队。仅仅用了三天,瓘积在江边的树木就全部用尽。到了第四天,罗宪在情急之中,只好采用饮鸩止渴的办法,忍痛割爱地又放出了五六十只战船。

如今,罗宪手中只剩下十多只战船了。假如明日吴军再来攻夺夔门,他将如何抵御?他坐在江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凝视着夔门,苦苦地思索着。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淡淡的江雾随着夜色弥漫上来。夔门变得越来越模糊,慢慢地隐入夜雾之中。只有江流冲击拍打着崖壁的响声,从夜色中传来,震荡着罗宪的胸膛,好似在一遍遍地提醒着他:明日吴军还要来进攻。要赶快想出应急之策……

能够击退吴军进攻的木筏已经用尽,战船也已所剩无几,就是明日全部放出去。也无济于事。根本阻挡不住吴军的船队。看来,今晚将是他在人间度过的最后一夜,明天他就要怀着深深的遗憾,葬身于江流之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对于自己这种人生的结局,罗宪虽然早有预料,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是,当这种结局出现在他的眼前,并一步步向他逼近的时候,一股浓浓的悲伤和酸楚之情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他的心头。尽管他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人生选择,更不准备主动地去改变这种惨烈的结局。可是,许多难以割舍的事情还是接踵而来,搅扰得他无法安宁。或许是他觉得有许多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想利用对他来说已经不多的时间再多思考一下,然后死个明白;或许是他对人世间还有不少的留恋,想在死之前再多看上几眼;或许是他对养育了自己的长江怀有深厚的感情,要陪伴着这条母亲河再多呆一会儿……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反正他这一夜没有回到大帐内去睡觉,而是在江边默默地坐到天亮。

天亮了。今天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苍穹格外的蓝,朝霞格外的艳,山岭格外的绿,连江水在一夜之间也似乎变清了不少。夔门在霞光和江水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雄伟壮观。罗宪再次凝视了一阵那座高高耸立、金光闪闪的夔门,向它深深地作了个揖,然后带着一身的露水,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江边的水寨走去,在江滩的淤泥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罗宪刚进入水寨,迎面碰上了水军头领张江。自杨宗去洛阳求援后,张江便成了罗宪的得力助手,他们二人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变得十分亲密。可是,今天张江却大为反常,一见到罗宪,二话没说,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罗宪吃了一惊,奇怪地问:“汝何故如此?”

张江头也没抬,只是沉痛地说:“小人有一事相求,请太守应允!”

罗宪急忙说:“有话起来说。”

张江固执地说:“太守如不应允小人之请求,小人就长跪不起!”

罗宪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汝有何事相求,速速道来。”

张江仍旧跪在地上,苦哀哀地说:“我军木筏已经用尽,船只亦所剩无几,夔门今日必失无疑。小人已亲自选定一百余名善于使船、精通水性之弟兄,每八人驾驶一只战船,准备去与吴军船队相撞,与夔门共亡。小人与那些弟兄皆为打渔使船出身,贱如草芥,死不足惜。但太守乃名门之后,巴蜀才子,必有大用,不可将身轻抛。昨夜小人与那些弟兄相商,弟兄们均让我请求太守,赶快离开此地,南出□□,暂避灾祸,以待后图。”

罗宪听罢张江的请求,几滴热泪夺眶而出,挂在了腮边,在朝霞的映照之下,犹如珍珠闪闪发光。他弯腰把张江从地上拖起来,深沉地说:“弟兄们之深情令我刻骨铭心,弟兄们之恩情我来世定要报答!我是一郡之主、一军之将,守土安民乃我之职责。今我既然无能保住永安与夔门,危急时刻却弃之逃逸,此非君子之所为也。我只有毕命于此,与永安、夔门共亡,方可略补我失职之罪!”

张江见罗宪拒绝了他的请求.再次跪倒在地,苦苦地哀求着罗宪赶快离开此处。

罗宪又一次把张江从地上拖起来,严厉地说:“汝欲置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耶!汝欲让后人耻笑辱骂我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耶!我与弟兄们均是父母生、父母养,均为血肉之躯,弟兄们可与夔门、永安共亡,我为何不可与弟兄们共赴国难,为国捐躯?”

张江瞧了一眼面色严峻的罗宪,自知再说下去也无用,悲伤地背过身去,掩面抽泣。

罗宪重重地拍了下张江的肩头,毅然决然地说:“汝速去传令:欲生者速速离开此处,欲与夔门共亡者登上战船,随我去与吴军拼死一搏!”说罢,扔下张江,独自向停泊在江边的战船走去。

百余名甘愿随着罗宪与吴军去拼死一搏的水兵,纷纷登上战船,要与夔门共亡。十多只战船一字儿排开,驶离江岸,泊在夔门的上游。水兵们有的手持刀枪,有的手握桨篙,一齐注视着瞿塘峡,随时准备冲上前去,以血肉之躯去阻截吴军的船队。两千余名不肯逃生的兵士,列队站在江边,准备与登岸的吴兵进行最后的搏杀,战死在永安城下。

然而,今天的情况却出现了异常。罗宪从早晨一直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半下午,瞿塘峡内始终是空荡荡的,不见吴军船队的踪影。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使罗宪深感蹊跷,反复猜测着其中的原因:莫非陆抗想出奇制胜,故意避开通过瞿塘峡的最佳时刻,欲在傍晚时再出其不意地偷袭夔门?难道是陆抗有意装出放弃夺取夔门之状,以此来麻痹他,待他懈怠后再来个突然袭击?还是陆抗……

罗宪正反复猜测着,忽听江岸上传来了呼唤声:

“太守——”

“爹爹——”

“叔父——”

罗宪收住思绪,循声望去,只见杨宗和罗袭、罗尚正在边喊边朝他招手。他略一愣神,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出了毛病,急忙问身边的张江:“岸上是否有人在呼唤我?”

张江连忙回答:“是杨参军与两位公子回来了,正在江边呼唤太守。”

罗宪又惊又喜,朝着仍旧空空荡荡的瞿塘峡内望了一眼,激动地吩咐张江:“立即起锚靠岸!”

战船刚驶近江岸,罗宪就急不可待地从船上跳下去,趟着没膝深的江水,踉踉跄跄地朝杨宗奔去,边奔边高声地问:“杨参军可曾见到晋王?”

杨宗连忙趟着江水迎上前来,双手扶住罗宪,激动地回答:“晋王接见并宴请了末将与两位公子。”

罗宪又迫不及待地问:“晋王可已派遣兵将援救永安?”

杨宗答道:“晋王对末将与两位公子言:永安距洛阳路途遥远艰险,派遣兵将援救远水难救近火。故而晋王已令荆州刺史胡烈率步骑军三万,从襄阳去偷袭西陵。”

“围魏救赵!此计高明!”罗宪大喜过望,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下来,恍然大悟地说,“无怪乎吴军至今仍不见踪影,原来是已回兵东救西陵!”

杨宗又兴奋地说:“晋王钧谕:太守乃忠贞信义之人,是国家栋梁之才,命太守仍任巴东太守,加陵江将军(陵江将军:官名,杂号将军之一。安共亡的兵士,绝处逢生,欣喜异常,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愉悦,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就像前几天的洪水一样,翻滚不息,汹涌澎湃,冲入夔门,在瞿塘峡内回荡……),封万年亭侯。晋王怕太守焦急,让末将与两位公子先回来告知太守,诏书及印绶随后遣特使专程送达,以示郑重!”

“此乃苍天成全于我!”罗宪转过身去,朝着兵士高声宣布,“弟兄们,晋王已派遣大军从襄阳去偷袭吴国之西陵。陆抗已率军回兵东救,夔门之危已解除!”

罗宪的话音刚落,江边上便响起一片欢呼声。那些已做好与夔门、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