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以激动、愤怒、暴躁的心情出现在工作场所,出现在我本不应该在的财务部办公室。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走进去的,以往走了太多次,在大脑不能思考的时候,身体会条件反射般移动过去。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在财务办公室发泄完了自己的怒火,也进行完了一番不愉快、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让心情变得更糟糕的对话,就好像一个在雨里奔跑的人,飞奔至一处避雨之地才发现身上已满是泥泞,还不如让雨水痛痛快快冲刷一番,那样反而让身体更洁净。
我们之间的对话是这样开始的,首先是我狂躁地发言:“受不了了,真是受不了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折腾人的!”
郁冬青——现任财务部部长是这么接话的:“你先不要激动,任何事情都有解决方法的,我们先来找一找解决方法。”
“能有什么解决方法,根本就无解啊!”我反驳了他,正要说出事情的始末。
“一定有解的,你先听我说——”他说了这句话。
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先听我说——”我急于想要陈述自己遇到的不公正的事情,急于想要把这令人崩溃的事情讲出来,急于想要一个人听我倒倒苦水。
对于他的话,我甚至有点反感,都没有听过是什么事情,就能给出解决方案么?
我抢夺了话语权,开始了噼里啪啦的抱怨:“又要做后备干部管理的材料,并且是把材料做成WORD版本,一开始做WORD,接下来改PPT,再接下来改WORD,再接下来改PPT,现在又改WORD,每次内容、板式都有变化,都要重新做。哪有这样折腾人的!”
郁冬青总算耐着性子,听完了我的抱怨,期间皱眉三次。在他看来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吧?但是,他还是基于人道主义的精神进行了劝解:“你也要理解领导,并不是她要这么干的,是院长在反复折腾,你的领导也没有办法。”
“院长折腾,她应对,那也是她的工作职责所在啊!怎么可以总是把自己的工作甩给下属呢?只要有汇报,都要我来整材料,那她拿那么高的薪水,什么也不做吗?”
“那你看看陈部长,院长的汇报材料,不是每次都是他写吗?他怎么拒绝?”郁冬青举了个例子,反驳我。
他说的陈部长是科技发展部的部长,管着科技部和院长汇报材料的撰写。
“如果我是陈部长,我也干啊,除了写院长的汇报材料外,其他什么事情也不用做。要是把我的其他工作都拿掉,我也可以啊,天天给领导写汇报材料都可以啊!我是个连考勤这种基础的繁琐工作都要仔细做的人,哪里有那个时间来折腾!”我说了自己的想法,其实说完后,才意识到这么说跑题了,我应该说,钱部长接到院长写材料的指令后,并没有转交给下属来写,而是自己写。
“考勤还要每个月做吗?那种没有用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啊!”郁冬青捏捏眉头,很巧妙地顺着我的话,转移了话题。
“哎呀,怎么能不做呢?不仅要做,还要做得及时又仔细,以备领导随时调用材料。”我压低了声音,“上次,陶翠翠就被投诉了,领导五分钟内就要调考勤资料,要是不做,哪里调得出来啊!”
“她被投诉了?”郁冬青似乎有点惊讶。
“是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经常不出勤,总是有人看不惯的。”我知道他和陶翠翠私交甚好,我还是这么说了,因为这是事实。
可是,我忽略了一点,有的人,根本不想听事实,更喜欢听虚假的话,这样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然后,我又低声和郁冬青说了一些从来不曾谈过的话题,领导克扣奖金,利用职权强行瓜分奖金之类的事情。
郁冬青听完,没有再进行任何劝解的话,似乎我提出离职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大概在他心里,也觉得这样的工作没有必要再做下去了吧?这样的领导也没有必要再为她做事情了吧?我另谋出路才会有更好的发展吧?
因为有其他人到财务部来办事情,我不得不终止我们的对话。再继续聊下去,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和结果。我转身离开了财务室,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一天忙忙碌碌的工作。
在忙碌中,我渐渐冷静下来。我大概是被困厄住了,但又没有挣脱困厄的能力,只有一腔孤勇;我大概是想获得郁冬青的安慰和支持,但我忽略了一点,他已经晋升为部长,站在了管理层的思维上,我们早已不在一个思维频道上了。
他是去年晋升为财务部部长的,距今已经一年有余。曾经的我们站在同一个交叉点上,所以有很多共鸣;现在的我们从交叉点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开始了不同的职业生长,失去了共鸣的基点。只不过,我还固执地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可以把他拽回原地,希望可以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聊天、抱怨、吐槽,希望他可以承接住我的困扰、辛苦、疲倦。这终究是我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罢了,一个已经高飞的人,怎么还可能回到原点呢?即使他有心假装,也假装不来啊!
多么深刻的领悟!多么孤单的领悟!多么让人绝望的领悟!一定要在被别人厌烦和不屑之后,才体会得到。
原来,我所认为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别人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原来,我所认为的困厄,在别人眼中,只是我应该走的路;原来,我所认为的泥泞,在别人眼中,只是世界运行必然产生的尘埃;原来,我所表现的浮躁不安,在别人眼中,只是我缺乏修炼。
我终于明白,所有的路都必须自己一个人走,所有的苦都必须自己一个人咽,所有的痛都必须自己一个人担,所有的伤都必须自己一个愈。没有人可以帮助,没有人可以分担,甚至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一个人要把自己活成一支队伍,和另一个自己聊天,和另一个自己对话,和另一个自己抱怨,和另一个自己和解,和另一个自己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