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又忘了她的忌讳,沈四维心里哪有明主?不过,戚继光这句诗也没毛病啊,没有明主,他才说忆明主啊,忆乃盼望之义耳!
沈四维说,我才知道,你也强词夺理!
两人都笑了起来。
四
根据朝廷旨意,新河千户所将成为参将驻守之地,这是使戚继光指挥移前的举措。戚继光接到命令当天,就把家从台州紫阳街迁到新河来了,没有现成的房子,现盖又来不及,戚继光选中了关帝庙,既是参将衙门,后两殿又可做居室。
新河是位于海门、松门两卫中间的一个千户所。
这天戚继光正在搬家,只有两辆车,东西不多。
由张元勋带领,来帮着打扫房子的士兵们和围观的百姓都在悄悄议论。
“三品大官就这么点家当啊?”
“一看这寒酸样,就是清官。”
“也许是装样子给人看的!”
后一句恰好让戚芳菲听见了,她从马上下来说:怎么叫装样子?谁有胭粉不往脸上搽呀!
王夫人拉了她一把:你不搭腔,人家不会把你当哑巴卖了呀。
戚芳菲说,我听着来气。
张元勋也斥责手下士兵:别胡说,天下上哪找这么清廉的好官!
他召唤士兵把那块“抗倭保民功臣”大匾就悬挂在大门上方。张元勋说:这就是最高奖赏,百姓心里有杆秤!
戚芳菲说,行,你还公道!
这次,沈四维和戚小福也跟着搬了过来。沈四维的伤已痊愈,她都能帮着卸行李了。
王夫人在大庙几进院子里前后走了一趟说,这比住台州紫阳街宽绰多了。这有四进院子呢。
戚小福却觉得这儿地方小、太冷清,远没有台州热闹,干嘛搬这儿来呀?老爷又罢官了吗?
人们都笑。
沈四维说,连小福都叫罢官罢怕了!
戚芳菲告诉他,将军为近海御敌,将参将驻地移到新河千户所,想图热闹也不行。
五
福建横屿地处宁德外海,是一个大岛屿,四周有小岛,滩涂泥淖一片。
倭寇在这里建了很多石头房子,成了他们自岑港南逃后的巢穴。
一些被掠民工在炎炎烈日下采石、背石头、垒房子。
毛海峰带着肖隆走过来察看,毛海峰站在一块巨石上,倭寇监工不时地挥鞭打苦役难民。
戚娴和吴春柳也在苦役当中,她俩一个扶钎,一个抡锤,正在打石头。她们看见了肖隆,肖隆也看见了她俩,并用眼神交流、示意。
戚娴、吴春柳拼命低下头干活,不让毛海峰看见脸。
为了转移毛海峰的视线,肖隆说,咱到那面去看看吧。
毛海峰刚要挪步,突然发现戚娴的衣襟里露出花手帕一角,这引起了毛海峰的注意,他跳下巨石,走近戚娴,一把扯出花手帕,看了看,又闻了闻,他厉声问,从哪儿抢来女人的花手帕?
戚娴惶惑地垂着头不敢出声。
肖隆替她打掩护,可能在哪儿捡来擦鼻涕的吧。
毛海峰劈胸把戚娴拉起来,仔细看,戚娴扭过头去,毛海峰又把她的脸扳回来,他终于认出来,好啊,我说戚继光的妹妹不会飞了嘛,原来女扮男装,混到难民堆里了!
他松开戚娴,又拖起吴春柳,他狞笑起来,这不是失踪的人质吴春柳吗?真是冤家路窄,你到底没跑出我的手心!
吴春柳反倒不惧了,她已决心一死。她呸了他一口,骂道,你这魔鬼!
她从毛海峰手里挣脱出来,拼命往海边跑,那里是悬崖,底下就是卷着巨浪的大海。戚娴马上明白了她要干什么,也跟着她朝悬崖跑去。
毛海峰大叫,抓住她们!
几个倭寇看守从后面追上去。
吴春柳大声对戚娴说,我们宁死也不能受辱,来生见吧!
她和戚娴手拉手纵身一跳,跳进了大海。
毛海峰俯望着翻腾着泡沫的大海,气急败坏地驱赶倭寇往下跳,一定把她们捞上来,有重赏,一百两银子!
这一说,先后跳下去十多个倭寇。
肖隆心情复杂地站在礁石上。
戚娴和吴春柳都没死成,被倭寇从海里捞上来,湿淋淋地押回到毛海峰面前。
毛海峰看着她们,阴阳怪气地笑着说,海水这一洗,去了泥污,两个大美人又露出本来面目了!哈哈,你们想死?想一死保住贞节?我告诉你们,上了岛,就没有贞节牌坊可立了!你们识趣呢,跟着我,过好日子!我在这儿,就是皇上!
戚娴说呸!你妄想!
吴春柳也说,我宁死不会屈服。
毛海峰有办法对付她们,若她们不从,就把她们送给日本浪人,那可个个是色中饿鬼,几百人轮流睡你,我叫你贞节!
戚娴惊骇而愤怒,你这恶魔,你不怕伤天害理?
毛海峰破罐子破摔,干了这一行,早没有伤天害理这个词了!再说了,我父亲、母亲、奶奶都被你们杀了,你们不伤天害理?我不找你们报仇找谁?
他对门口的肖隆说:去,叫她们洗浴干净,我再受用。别让日本浪人知道了。
肖隆答应一声,对戚娴、吴春柳说:走吧。
六
一连串的胜利,让胡宗宪格外振奋,他对坐在面前的戚继光和谭纶说,我已为二位请功。我在给朝廷的奏疏中,对鉴溪、章安、桃渚、海门、金清、南湾等处大捷写得很详尽,朝廷下旨嘉奖呢。
戚继光说,不过,还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胡宗宪很知足,瑕不掩瑜嘛。
谭纶也说,除了海门险些失守外,从新河追击南湾残敌时,也有些松懈,才使匪首肥前漏网了。
虽打了胜仗,却未能速战速决,戚继光认为,海门那一次很危险,如子理兄所言,纪律松弛,军队素质不好,这是痼疾。
谭纶说,他带的兵,原是曹天佑的班底,后来加入绍兴兵,又招了些,好多了。旧兵中,地痞流氓多,难免临战怯阵。能打成这样,已很不错了。
最让戚继光不能容忍的是,章安之战,居然出现这样离奇而又令人痛心的事,为了争功领赏,一个兵痞居然把受了伤的自己人杀了,割了人头去领赏银!
胡宗宪大吃一惊,有这等事?
戚继光说,是呀,军纪如此败坏,还怎么抗倭?
谭纶说,元敬率先废除了以首级计功的陋习,我也随后施行。
胡宗宪说,很好。不过,总得有个杀敌计功的办法呀!不割人头,割耳朵怎么样?
谭纶说,这倒可行,譬如以左耳为准,杀十个,也装不满鞍袋,比割人头好多了。
戚继光说,汉代刘向在《说苑》里讲过,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用在当今,正合适。
胡宗宪也只得承认,想不废兵,是得整饬军旅了。
戚继光打算好好整顿一下卫所,“振饬营伍,整刷卫所”,打击贪官豪强,招抚逃丁。据我调查,仅松门、新河、楚门、隘顽四所,这几年因贫穷逃亡、流浪的军舍余丁就有上千人。
谭纶也有过调查,他们饱受豪强、贪官欺凌,豪强把大量屯田都据为己有了,不打击还得了!
胡宗宪授权他们放手办,出了乱子他顶着。
这正是戚继光、谭纶此行要的一句“口供”。
胡宗宪忽然说,听说桃渚一个养蜂人把蜜蜂也当成武器用上了?
戚继光说,你听一首儿谣就明白了:不怕北京城,不怕南京城,只怕临海桃渚城,桃渚城上武器怪,成千上万小蜜蜂,蜇得倭寇乌眼青!
胡宗宪哈哈大笑。
戚继光说,还有一件事,我们的水师不行,多为渔船改的,太慢,好在打岑港时,没与倭寇正面打海战,只当运兵船还将就,真正海战就不灵了。最近有好几次,知道倭寇登陆了,咱的破船追到地方,倭寇早浮海而去。
胡宗宪记得,攻打岑港时,不是从福建买了一些吗?
从福建买来的船,从船型到速度,都不适合海战,戚继光已委派造船师葛浩设计船只,样子都出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胡宗宪笑道,你这东风是银子吧?
谭纶说正是。
胡宗宪开了句玩笑,多大的东风能刮来白花花的银子呀!
戚继光说,胡公这风就有这么硬。
胡宗宪问他打算造多少条船?
戚继光从袖里拿出一大卷图纸,摊在胡宗宪面前。
胡宗宪这才知道,他是有备而来呀!
戚继光指着图样说,这种大的叫福船,底尖身阔,首昂尾翘,有帆桅两道,舵楼三重。
胡宗宪问,比倭寇的大苍船还大吗?
谭纶量了一下尺寸,显然大多了。
这种大海船分四层,甲板这一层用来作战,水兵在翼板上作战。第二层是舵舱和餐厅,第三层可睡觉,底层是空的,压上石头沙土,借以稳定船的平衡。
胡宗宪不无担心,这么大的船,尾大难掉,作战岂能灵活?
戚继光说,用途不同。它适宜在风大潮顺时出海,斗船力胜于斗人力,遇到倭寇矮小的小焦艇,就能像农民种地的大犁一祥,把它犁成碎片。
胡宗宪问每船配备多少兵力?
戚继光答,舵工、船工九名,士兵五十五名。
胡宗宪又指图上另两种船,这两种呢?
戚继光说,小一号的叫海舱船,最小的叫艟乔船,它是作战主力,配船工四人,士兵三十三人,在风小势逆时,它也能行驶自如。
胡宗宪被说服了,问他要多少银子?
戚继光说,首批大小战船四十四艘,按关、营配备。我叫人测算了一下,至少要十万两,没吓着胡大人吧?
胡宗宪说,没听说有人叫银子吓死的。干吧,明天我叫布政使司先拨两万两给你,其余的,我向兵部要。
谭纶笑对戚继光说,你没白来,我还真怕你狮子大开口,要黄了呢!
几个人哈哈大笑。
胡宗宪叫他们今天都别走了,他要设家宴招待二位抗倭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