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横屿码头，摩萨又带着大批妇女登陆了，一见女人下船，倭寇几百人一拥而上，纷纷拉扯女人就跑，摩萨大吼一声：住手。
可没有人理会，仍在抢夺。
摩萨抓住一个倭寇，一刀捅死，倭寇们这才都松了手。摩萨道：规矩都不懂了吗？着什么急？还按老办法，论功行赏，功大的先挑。
大队女人被押走了。
摩萨指着穆空说，这小尼姑给我留着，送我房子里去。
倭寇开始搬卸从大陆抢来的金银财宝和衣物，也包括庙里的铜香炉之类。
人都押走后，毛海峰过来，问：顺利吗？
摩萨沮丧地说，又碰上戚继光那个克星了，你还说他罢官了呢！你这回情报可不准了。桃渚一战，差点全军覆没。
毛海峰说，当时确实罢官了，可听说后来又复官了。
摩萨说，你们这皇帝老儿翻烧饼啊？
毛海峰笑起来，问：肥前怎么还不回来？
摩萨说，快了吧？呆会儿你到我那儿去，我弄了一块砚台。
毛海峰不屑地说，你们日本人懂什么砚台？
是端砚，你不说砚台眼越多越好吗？有好几十个眼呢，从一个立旗杆的大户人家弄的，肯定名贵，你不是喜欢砚台吗？
毛海峰说，好吧。
毛海峰应邀来见摩萨时，摩萨果然拿出一方很大的端砚，刻着五福添寿和八仙图案，雕工很细。
毛海峰两手端起来都有点端不动。
摩萨讨好地问，怎么样？是宝贝吧？
鉴赏端砚，毛海峰也是半瓶醋，他只知道老坑的好，这若是老坑的就值钱了。谢谢了。
摩萨不让他走，让他见识见识一个绝色美人。
毛海峰说，有美人还不够你享用的呢。
摩萨说他已经玩过了，你们中国人讲究处女，我不在乎。你若不在乎，借给你玩几天，保管让你神魂颠倒。
毛海峰不信，什么人，叫你吹得神乎其神哪？
摩萨说，是个小尼姑，小尼姑的滋味你一定没尝过吧？
毛海峰说，你这魔头，连尼姑也不放过，你小心遭报应。
摩萨反唇相讥，说去年攻下太平，毛海峰把一个皇上立了贞节牌坊的烈女都睡了，也没见遭报应啊！
毛海峰就嘻嘻地笑着，叫他把小尼姑带上来见识见识。
当穆空被推进门来时，毛海峰惊得差点带翻了椅子：海云！
穆空也认出了他，一声惨叫：哥……
摩萨在一旁也惊呆了。
毛海峰把穆空揽进怀里，愤怒地质问摩萨，这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穆空哀哀地哭个不住。
摩萨怔了半天，问：你、你们认识？
毛海峰对穆空说，别哭，你告诉哥哥，他欺侮你了吗？
穆空边哭边说，他们是一群禽兽啊！
毛海峰什么都明白了，他推开穆空，一双喷着仇恨火焰的眼睛盯着摩萨，摩萨胆寒地向后退：我……我不知道是你妹妹呀……
毛海峰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我×你八辈祖宗！
他去抓墙上挂的倭刀，摩萨一见大事不好，抬脚一踢，把刀踢飞到窗外去了，毛海峰情急之下，抓起那块砚台，砸向摩萨，摩萨被砸中，一声惨叫，头上出了血。
毛海峰抓起椅子准备再砸下去时，摩萨爬起来，跳窗户跑了。
毛海峰拉着穆空走了出去。
二
胡宗宪与戚继光、谭纶举杯、碰杯。胡宗宪说，你们所做的，是造福桑梓、惠及国人的事呀。理应敬二位一杯。
戚继光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
谭纶怂恿戚继光说，趁今天恩公高兴，你去义乌招兵的事，何不和盘托出？
胡宗宪说，怎么？得陇望蜀啊？
戚继光故意地说，那我就不说了。
胡宗宪笑，你憋得住吗？
戚继光还坚持他从前的主张，要想让抗倭队伍根本改观，必须建一支强悍的、全新的军队，像岳飞的岳家军一样。
胡宗宪笑问，你要建戚家军了？
戚继光忙说，那可不敢。是建皇家军。
胡宗宪却说，这有什么不敢的？叫戚家军，也是皇家军嘛！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义乌民风剽悍，你相中了义乌人？
戚继光说，是啊，他们械斗都那么勇猛不怕死，如引导得法、训练有方，还愁练不出一支铁师吗？
胡宗宪顺利地答应了，回头他还要给义乌县令赵大河写封书札，叫他尽尽地主之谊。
谭纶对戚继光说，你今天可是满载而归呀！
造兵船很快进入了实干阶段，胡宗宪拨付的首笔两万两银子很快到了，台州灵江边搭起巨大的造船台和工棚，大批造船工匠开始忙碌，工地上运料车和卸车的隆隆声，抬木上跳的号子声，锯木的哧哧声……组成了一曲风韵天成的乐章。葛浩和胡震拿着图样跑上跑下。
戚继光亲临造船现场，与葛浩一起看图样。
戚继光很兴奋，没想到我们灵江也能造战船，从前只知道南京、泉州造海船。
葛浩说那是孤陋寡闻。三国时吴大帝（孙权）曾派遣卫温、诸葛直举甲士万人浮海登临过台湾，就是当时的夷洲，对台湾行使管辖权，没有大海船敢过海峡吗？卫温、诸葛直用的大海船，就是咱临海灵江船坞造的，有祖传绝技的人多的是。
有这样的根基，戚继光就更放心了。
葛浩称赞将军设计的船还真内行，一定能造出让倭寇望而生畏的大海船来！
三
清早起来，戚继光在关帝庙前大樟树下与戚芳菲练剑。
这周围都是卖菜的、卖白酒酿、麦虾等小吃的。一见参战练武，大家便都围过来看热闹。
戚继光步步紧逼，戚芳菲变换招法应对，渐渐不支，沈四维舞双剑上来助阵，两员女将还是敌不住戚继光。王夫人也从门里出来看热闹。
一个卖菜老头说，这戚将军真有万夫不当之勇啊！
忽然，又一个人加入，手使的竟是一根没有削去枝杈的大毛竹，是顺手从一个卖毛竹的担子上抽出来的，她原来是王夫人！
三个女将与戚继光打得难解难分，戚继光拼命用剑砍王夫人的毛竹，却够不着，偶尔砍上，又砍不动。戚继光渐处劣势。王升和和几个火兵守在空菜篮子前叫好，围观百姓也都叫好。
有人说，这叫三英战吕布。
卖菜老头说，你看人家戚家，不分男女，个个英雄！
有人说，那夫人使根毛竹，也挺厉害呀！
王升和吹嘘道，杨家将一门里，连烧火丫头杨排风都武艺高强呢。
一时，四人收住脚。
戚继光对王夫人说：你多年不摸刀枪，今儿个弄出一根狼牙棒出来，好厉害呀。
他接过这根毛竹琢磨着，说，这可以当新武器用，倭寇的长把倭刀砍我们的长枪非常有利。这东西若上阵，一定让倭刀施展不开，来，芳菲，你拿刀试试。
戚芳菲捉刀便砍，戚继光直搠过来，刀根本不管用。沈四维也提剑助攻，还是近不了前，大毛竹被戚继光舞得出神入化。
收住后，戚继光说：大毛竹留着前面的硬枝杈，再安上铁枪尖，这可是好武器，叫什么好？
戚芳菲主张就叫狼牙棒。
戚继光摇头，别拾人牙慧呀。他起了名字，叫大狼筅怎么样？
王夫人说，大狼筅好！
戚继光说，夫人有功，你发明了一件武器，日后得给你记上一功。
戚芳菲说，可与诸葛亮的木牛流马一比了！
几个人全笑了。
王升和领几个火兵来到菜挑子前，对卖菜老头说，都装我篮子里吧，算你二十斤。
老头苦着脸说，我这菜，三十多斤呢，可不是二十斤。
王升和说，你再浇上一桶水，还不得有四十斤哪！
老婆婆在一旁说，别因为几斤菜争了。
老头无奈，不情愿地把青菜、芋头、白萝卜都装到火兵的篮子里。
王升和叫火兵挑起两大篮子就走。
老头拉住扁担，老总，不能总不给现钱哪！
喊声惊动了戚继光，他像是不经意地向这边张望着。
王升和对那卖菜老头说，戚继光的官军，还能亏黄了你吗？
老头不依，这回非给现钱不可。
王升和斜了正在擦汗的戚继光一眼，显然怕他听见，只得掏出钱来塞给老头，你这老头，真难缠！
老头数着钱：哎，斤两克扣，这价钱你还克扣啊？
王升和一挥手，手下火兵早挑起担子一溜烟进关帝庙去了。
四
毛海峰把妹妹领到住处，一肚子恨难消，他骂道，摩萨这个王八蛋，我非宰了他不可。
穆空仍在啜泣。毛海峰劝道，不管受了什么委屈，现在总算苦到头了，到了我这儿，就不用怕了。
他叫肖隆进来，让他去找几件衣服给妹妹换上。
肖隆大惊，真是你妹妹？
毛海峰说，怎么不真是？倭寇王八蛋，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不一会儿，肖隆找来几件女人衣服。
穆空看也没看一眼，不肯换。
毛海峰说，你穿一身尼姑衣服算怎么回事，又都破烂了。
穆空很反感，让我换上倭寇衣服吗？
毛海峰警告她，在这里，可不能一口一个倭寇啊！
穆空大声喊起来，我就说倭寇，你怕了？你不是倭寇吗？
毛海峰说，你好好看看，这衣服也不是日本浪人衣服呀！
穆空说，那也是抢来的，我嫌有贼味！
毛海峰苦口婆心地劝，你别恨爹和我，我们走这一步，也是不得已！
穆空说，有人逼你抢劫杀人当强盗吗？
毛海峰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官府把爹骗到杭州，杀了。
穆空并不同情，那也是罪有应得。
毛海峰说，那娘和奶奶也有罪吗？官府把奶奶和娘也抓起来，和爹一起杀头了。
穆空呆了半晌，淌出了眼泪，那也是因为你们当了倭寇，才连累了她们。
听她的话，毛海峰现在才明白，海云是因为觉得脸上没光，才出了家。毛海峰说，这回好了，你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穆空说，我根本没有你这个哥哥，我也不想活！
毛海峰说，你别难过，我一定给你报仇，欺负我妹妹的人不得好死！
肖隆又进来说，我告诉灶上给你们单做了小灶，现在送来吗？
毛海峰吩咐，送来吧，我和妹妹吃个团圆饭。
不一会儿，饭菜摆了上来。毛海峰亲自给穆空盛饭、夹菜。
穆空却哗啦一声把碗碟全推到地上。
毛海峰生气了，你别这么任性好不好？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穆空挑战地说，那你杀了我好了！我根本就不想活，我活一天都是耻辱，我看着你都恶心！
毛海峰被骂得火冒三丈，他拳头攥了好几次又松开，他说，你受了委屈，心里难受，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一间石屋里，戚娴、吴春柳已梳洗完毕，她们在低声商议着。
肖隆进来，戚娴让他给弄两把匕首防身。
肖隆答应了，却劝她们千万别寻短见，干嘛那么傻呀？好死不如赖活着，有机会我会帮你们逃出去的。
吴春柳不抱幻想，她只想一死保清白，毛海峰那穷凶极恶的样子，他能放过我们吗？
穆空也想自尽。她早就注意到墙上挂着一把倭刀了，她忽然站起身，抓刀在手，往自己脖子抹去。毛海峰手脚倒也麻利，一脚踢飞了倭刀。他抱住穆空，说：海云，你这是何苦，就算我当了强盗、当了倭寇，我不是人，可我对你还是真心的、心疼的呀！
毛海峰竟流泪了。
穆空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毛海峰却死抱住不放，他说：爹、娘、奶奶都惨死了，我在这世上只剩你这么一个亲人了，我不能没有你呀！我求求你了，别寻死觅活的了。我就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睡觉，也看着你，决不让你自尽。
他给穆空跪下了。
穆空说，一个人想死，你是看不住的。
毛海峰妥协地说，这样吧，如果你还想过出家人的日子，我答应送你到尼姑庵去。
穆空安静多了，她喃喃地垂泪道，我这不干净的人，还有脸再去玷污空门吗？
毛海峰忽然想起什么，向肖隆说，我还忘了，那两个美人梳洗打扮完了吗？
肖隆说，大概完了。让她们过来吗？
毛海峰说，今儿个算了！我妹妹在这儿，我得陪陪她。你多加几个人，得看紧点，别让她们自杀了。
穆空说，你又作孽？
毛海峰没出声。
五
清晨，戚继光又在新河关帝庙旁菜市的大樟树下练剑。
他看见，舅舅王升和带两个火兵挑着担子出来买菜，好几个卖鱼、卖肉的、卖菜的一见他们过来，如见瘟疫，纷纷挑起担子、挎着篮子藏了起来。
王升和转了一圈，嘴上还说“今天卖菜的得瘟病了？怎么一个都不出来”，他们又挑着空篮子转到后街去了。
王升和一走，卖菜的又都回到原位叫卖。
戚继光看在眼里，感到奇怪，就走过去，问昨天卖菜给王升和的老头，方才你们见卫所的火兵出来买菜，干嘛躲起来不卖给人家呀？
老菜农与另几个卖菜的互相看了看，他还是忍不住说：压价、赊账，天长日久谁也受不了啊！
他老伴忙拉他袖子，不让他说。
戚继光注意到了，就说：没关系，我们讲公买公卖，欺负老百姓可不行。
他老伴说：不就是少给几个钱吗？比从前卫所的火兵头强多了，我们家一整园子的青菜都叫他拔光了，一文钱没给过，又能怎么样？
另一个卖菜的说，兵不如匪，倭寇是大抢，一年三两回，官军倒是不大抢，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小抢也受不了啊！
戚继光脸色变得很难看，僵立片刻，什么也没说，走了。
老菜农老伴埋怨他说：你呀，又闯祸了。我听说，卫所里的火兵头，是戚将军的舅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