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四维和戚芳菲来到义乌矿山,坐在那里,看着门外矿工推着独轮车运矿石,来来往往,烟尘中嘈杂而忙乱。有一个小矿工在为她们沏茶。
戚芳菲说,这王如龙好大的架子,这么半天不露面!非求他干嘛?陈大成不是答应出三千人应征了吗?
沈四维理解戚继光,他这是借机劝和呢。
戚芳菲说,这不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吗?那是义乌县令的事呀!
这时,一个壮汉进来,半敞开的短衫中,隐约露出黑乎乎的胸毛,从两肩到前胸还文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沈四维站起来打招呼,足下一定是王如龙了?
王如龙打量着她们,瓮声瓮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脑门上写着吗?
沈四维说,从你身上的文龙认出的呀!人如其名!
王如龙爽朗一笑,请她们坐。他说,你们在义乌招兵,跑到矿上来干什么?
沈四维很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们来招兵?
王如龙说他长着耳朵啊。
沈四维说,不瞒你说,我今天就是到矿上来招兵的,不光是在义乌招。
王如龙说,对不起,有我没他。既然你们招了义乌兵,就别想招矿山兵。
沈四维说,可陈大成愿与你讲和。
王如龙说,除非江水倒流!
戚芳菲说,江水怎么不能倒流?筑上坝就能办到。
沈四维问他,听说去年倭寇犯处州,你母亲被倭寇杀了?
王如龙说,别提了。这血海深仇不报,枉为人子!
沈四维趁热打铁地说,那如今跟上戚继光抗倭,不正是报仇良机吗?
抗倭可以,王如龙却不能和陈大成为伍。
戚芳菲说,人家陈大成都愿修好了,你也该不念旧恶。
王如龙才不听她花言巧语,到如今,他们抢我们的祖宗牌位还没还呢!这口气横竖咽不下去!
沈四维向外一招手,兵士抬进一口大箱子,王如龙怔怔地看着。
沈四维对王如龙说,请打开箱子吧。
王如龙犹豫一下,打开箱子,里面是很多祖宗牌位。
颇感意外的王如龙大惊,扭头看沈四维:这是……
戚芳菲说,这是人家陈大成送还的。
沈四维说,他哪天还要上门来赔罪呢!
王如龙在箱子跟前跪下,磕了个头,流泪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总算又可朝夕供奉了。
他爬起来,对外面喊:来人!把列祖列宗请到宗祠里去,召集族人祭祀。
进来几个人,抬走了箱子。
戚芳菲说,人家送还了祖宗牌位,你也该有表示吧?
王如龙说,看在戚将军面上,我把他们的地契如数奉还!
沈四维说,早这样多好,这不是一天云彩全散了吗?
戚芳菲说,早这样痛快,也就不会白死那么多人了啊!
二
傍晚时分,外面雷声隐隐,零星雨点打在窗上。沈四维坐在戚继光的房间里。戚继光口授军规,沈四维在纸上写。
戚继光念叨着,队长进而兵不进,兵斩首。队长向前冲而兵退,全队皆斩。
沈四维说,这太严厉了吧?
军规必严。不如此,训练不出铁师。戚继光又念下一条,一队陷入重围,哨长如不下令援救,哨长斩……
一阵狂风之后,外面忽然风雨大作。沈四维推门看看,雨刮进来,风太大,她费了好大气力才关上门。
沈四维回到桌前,边写边说,你真行,一箭双雕,既招了兵,又把械斗双方劝和,都成了你手下人,赵大河要出一大笔钱犒军呢,你给他帮了大忙,他这县太爷的屁股也能坐稳椅子了。
戚继光说,这陈大成、王如龙都是难得的将才呀。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戚继光说,坏了,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到上房去呀?
沈四维斜了他一眼,想回去还不容易,不怕浇就是了。
戚继光又接着往下说:军规下面几条也很重要,第一条,某队一人阵亡,但该队斩得一首级,可抵尝,免罚。
沈四维问,不是废除斩首级报功制了吗?
戚继光说,那就换个词,不说斩得一首级,说杀一倭寇。
接着,戚继光又在桌上的图纸上画着小人。
沈四维看了一眼,画阵法?
戚继光说,这是我琢磨好久的鸳鸯阵。
他指点着说,十二人为一队,队长在前执旗,当然实战时会有变化,变横队时叫两仪阵,还可队长居中,这就叫三才阵。总的名称叫鸳鸯阵,你觉得我的鸳鸯阵怎么样?
沈四维说,纵队向前,双双排列,互相保护,这阵法比藤牌阵还管用。
外面雨势越发大起来,天地间一片轰雷般鸣响。
沈四维说这雨好吓人。
忽然屋里亮如白昼,接着一个巨雷,连门窗都震得哗哗响,吓得沈四维一下子扑进戚继光怀里,戚继光抱着她说,久经战阵,死人都不怕,你还怕雷?
沈四维自觉失态,赶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见雷雨之势有增无减。沈四维站起身,走到门口:天太晚了,我得回去了。有伞吗?
戚继光笑了,她都问过两遍了,明知他这里没伞哪。
沈四维说,那就得挨浇,挨浇也得走啊。
见沈四维只是说却并不推门,戚继光哧地一笑:怎么光说不动地方啊?
沈四维说,这么大的雨,你这么狠心赶我走?
戚继光说,我什么时候赶你走了?是你自己要走的呀。
沈四维说,那我在你这里坐到天亮吧。
戚继光说,你睡,我坐着。
沈四维说,哪有让三品大员坐待天明的道理?你上床来睡,我给你守夜。
刚下雨时,戚芳菲想去沈四维那里聊天,却发现她不在,后来见雨越下越大,知道她没带伞,戚芳菲好歹从门房那儿借了一把伞,冒雨跑到戚金印窗下,拍着窗户喊,问他有多余的伞没有?
戚金印推开门,他还真有,又问,你这不是打着伞吗?
戚芳菲这才说,沈四维不在,一定叫雨隔在你爹那儿了。这雨太猛了。咱去接她吧。
戚金印便拿了伞出来。
三
沈四维动手铺床。
戚继光说,你一定让我上床睡,我就冒雨出去找地方去了。
沈四维说,好,那你坐着,我可困了。
她真的和衣倒在床上,用手遮挡着灯光。
戚继光问她,有灯光你睡不着吗?
沈四维睡觉必须熄灯,怕晃眼晴。
戚继光便吹灭了灯。沈四维却坐了起来,你吹灯干什么?万一有人来,成什么样子?
戚继光说,这风雨天,谁会来?要不,我再给你点上?
沈四维又说算了。
戚芳菲和戚金印冒雨来到戚继光窗下,戚金印正要敲门,戚芳菲嘻嘻一笑,拉住他,戚芳菲把窗纸弄个小洞向里看。
戚金印叫她别讨厌!戚芳菲说瞎往里闯那才叫讨厌呢!你没见屋里都没灯亮了吗?
屋子里,戚继光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坐着,听着沈四维不断翻身,戚继光问她,你还没睡吗?
沈四维说,早睡了。
戚继光扑哧一笑,睡了还说话。
沈四维说,也许是说梦话呢。
戚继光忽然“哎呀”地叫了一声。
沈四维坐起来,问他怎么了?
原来戚继光坐的地方,天棚漏雨了,都浇进他脖子里去了。
沈四维忙点灯,举灯一照,见戚继光坐着的地方,一大片天棚都湿了,多处漏雨,叮叮当当,水滴成阵了。
戚继光抱肩往沈四维这边躲,真是无我立锥之地了。
沈四维看看床铺上方的天棚,这里倒是没漏,她说,行了,上床来睡吧。
戚继光说,那你……
沈四维说,挤一挤嘛,你别生坏心就行。
听到这里,窗外的戚芳菲捂嘴笑起来。
戚金印拉她一把,说,快走吧。
戚芳菲却不动地方。又听戚继光说,哪能呢,我是柳下惠,坐怀不乱。
沈四维说,那谁知道啊?
戚继光便和沈四维挤到一张床上。沈四维又推了他一下,挨这么近干什么?应该像古时候那样,中间放一盆水。
戚继光忽然说他想起一个笑话。
沈四维问他什么笑话?
戚继光便说,有一个和尚,雨天赶到一个尼姑庵躲雨,晚上没地方住,便和尼姑挤住一张床。
沈四维笑,一定是个不守清规的花和尚吧?
戚继光说,尼姑为防止和尚过界,就在他们中间隔了一根扁担,和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就念了一句诗:隔条扁担如隔山。
沈四维咯咯地笑起来,尼姑一定对下句了?
戚继光说,是啊,尼姑说,翻过扁担有何难?
沈四维推了他一下,你别往下说了,你就是那个和尚吧?
戚继光伸手搂过她,说:我可要翻过扁担山了!
听到这里,窗外的戚金印死活把戚芳菲拖走了。
黑暗中,沈四维喃喃地说,本来也没有山啊!若说有,山也只是在心中。
她顺从地偎到他怀中。
戚继光搂着她热吻起来。
一跑进戚金印房间,戚芳菲显得特别兴奋,一边擦拭淋了雨的头发,一边嘻嘻哈哈地说,哈,隔条扁担如隔山!挺有诗意呢!翻过扁担有何难,谁想出来的词,真有意思!
戚金印把雨伞上的水珠甩掉,支起来,瞪她一眼,住口吧,一个女孩家,也不害羞!
戚芳菲却不以为然。这有啥害羞的?他们说了不害羞,我听来的害什么羞?我早就盼他们好了,你不高兴?
戚金印没出声。
戚芳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了,你跟你干娘亲,你会告诉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