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很不开心,这罪不容诛的匪首,又让他溜了!
肥后被绑在朱家大院门柱上,军民围观者如堵。戚继光走过来,问肥后,你就是肥后?
肥后梗着粗壮的脖子说,你枪挑了我哥哥,我是来报仇的。
戚继光反问他,我是到日本杀了你哥哥的吗?
肥后哑口无言。
戚继光说,你们这帮倭寇,屡次劫掠我江浙沿海,欠下了中国人多少血债,血债是要用血来还的!
他随后下令,将倭寇贼酋斩首!
朱珏早在那里等候了,手起刀落,砍了肥后。
军民欢呼。
戚家军班师时,与以往不同的是,队伍走得很慢,因为后面跟着一百多辆灵车,拉着一百多口阵亡将士的棺材,这很不寻常,也是从前历次作战所没有过的。
尽管戚金印没表现出什么,心里也觉紧张沉重,从战场下来,戚继光就没正眼看过他。
路过桃渚时,发现在摩崖大字“眺远”大字旁,聚集了很多人,翟铨与乡民正陪着回乡的刑部郎中何宠立碑,养蜂老汉也在场。
在爆竹声中,一块戚继光记功碑立在了摩崖石刻旁。正面有“新建敌台碑记”,后面是何宠写的碑文。
恰巧这时戚家军路过,百姓拦道欢呼,翟铨拜见戚继光后,让他看记功碑。
戚继光丝毫没有高兴表示,反而说,不可这样,令他惶恐不安,他吩咐戚继美,马上把立起来的碑拆掉。
何宠出面说,民心不可违,民心不可欺,拆碑要当地百姓答应才行。戚继光这才注意到着六品官服的何宠,这位官员很面生啊。
翟铨引见说,他是何大人,台州人氏,官居刑部郎中,这次回乡公干,忙里偷闲,桃渚军民为你戚继光立修敌台碑,请他撰写的碑文。
戚继光向何宠拱手,这可不敢当。
何宠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戚继光,说这是卑职不揣冒昧写的碑文,请斧正。
戚继光不肯接,说不看也罢,碑都不要,碑文就无须看了。一见戚继光如此不给面子,何宠很尴尬。
为缓和一下气氛,沈四维在一旁来了一句幽默,笔是改不了,人家才说斧正啊!斧子是可以凿碑的!
何宠向戚继光拱手,说他本无资格为抗倭名将戚继光撰写碑文,他是盛情难却,他毕竟是台州人,受家乡人之托,深感荣幸,他为戚继光骄傲。自己可没有半点攀高结贵的意思。
戚继光见何宠的话已很难听,只好说,请何先生别误会,不是冲你。沈四维也小声告诉何宠,说此战死了些弟兄,戚继光心情不好,请何宠谅解。
何宠这才不再说什么。见戚继光还是坚持拆碑,养蜂老汉双手护住石碑说,戚家军屡次为保卫台州而战,百姓感恩,是大家的心意,与谁都没关系。再说,这也不是戚继光一个人的事,谁也无权拆。
这一来,大家都劝戚继光顺其自然,别辜负了百姓一片心。既然话说到这份儿,戚继光这才作罢,但始终没露过笑脸。
当戚继光带兵凯旋,到达台州城南门外时,谭纶、唐尧臣、王可大、宋朝举率所属官员及台州百姓出郭相迎,何宠也跟了来。鞭炮、锣鼓声震天响。
百姓纷纷以点心、水果劳军,强行往士兵手里塞。
连王夫人也带着妇女来犒师了,她们正把一坛坛酒捧给战士。
谭纶说,常风岭、白水洋之役,打得太精彩了,可以说是抗倭以来最成功之战。唐尧臣也说开创了以少胜多之战例。想起慈溪之役,一万多官军与八百倭寇对阵,还叫倭寇占了便宜,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呀!
王可大也说痛快,灭敌两千,这真是大捷特捷呀!
宋朝举也上来祝贺,戚家军保国安民、功高盖世呀!
戚继光却说,如不出差错,本来不该有这么多人阵亡的。
谭纶说他要求太完美了。
戚继光抱拳向四方致意,感谢各位,感谢台州百姓支持。
本来台州要办一次祝捷欢庆会,戚继光坚决不允,王可大不得不临时取消。
四
自从肖隆不告而别,心急如焚的戚娴一天也没停止过寻找。
戚娴头两天在新河城里闹市里寻找着,一会儿去查问客栈,一会儿钻入小饭铺,一会儿到茶馆逐个审视茶客。她不断地失望。他能到哪儿去呢?
对了,他曾经说过,大海是他的归宿。无助的戚娴便天天在海边徜徉着,大海狂涛万丈,摇撼着礁石,海鸥在她头上留下一串凄厉的叫声。
戚娴抱膝坐在礁石上,像一尊雕像,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这天下起了小雨,戚娴赶到靠近海边的平水王庙避雨。
斜雨如丝,天地间一片迷蒙。戚娴躲进荒野路旁这所庙宇才发现,这是一间祭祀大禹的庙宇,虽已断了香火,仍可辨出夏禹神像的风采。
她进了庙,忽然发现有一个人站在高凳上,房梁上挂着一个绳套,她进来时,那人正在往脖子上套绳索。
她吓了一跳,细一看,一眼认出了那正是肖隆。戚娴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不”,扑过去用全身力气一撞,板凳撞翻了,肖隆也跌倒在地。
戚娴扑过去抱住他,哭喊着,你这是干什么呀?
肖隆绝望地苦笑,你多余找我,多余救我,你还能天天看着我吗?
戚娴哀伤地说,你不该这样,为了我,你也不该这样……
肖隆正是为了她,才要死、才必须死。他死了,戚娴就没牵挂了,才会活得体面。
戚娴不准他这么说,这叫什么话,劝他一定得好好活下去。
在戚娴哥哥眼里,肖隆是个不耻于人的贱人、罪人,在陈子平眼中,他更是连恶魔都不如的情敌,他不可能再回戚娴家去了。
人活着,都需要有尊严,戚娴知道他受了屈辱,她承诺,可以不回戚家。她想先帮肖隆找个落脚地,他有一肚子经书、学问,干不了别的,揽几个学生,开个塾馆也总能糊口啊。
肖隆仍不自信,就他这样的人,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戚娴有点恨他了,你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呀,你还是个男子汉吗?你自己得看得起自己,被倭寇掠去,这不怪你呀,你又没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好好活着,你能答应我吗?
见她又急又痛,满面泪痕,肖隆心动了,爱的抚慰、生的留恋使他重新萌生了活下去的念头。他替戚娴拭去脸上的泪痕,说自己不值得被她这样牵挂呀!陈子平才是她值得去爱的人啊!
戚娴却说自己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回到新河街上,戚娴替他找了家日新客栈,戚娴把肖隆安顿到一间客房里,叫他哪儿也别去,一会儿给他送点钱来。
五
台州城门口,戚金印正受到百姓的拥戴,他从王夫人手里接过一大碗酒,一口喝下去。
王夫人见他满战袍是血,就叫他快脱下来,回头给他洗洗。
戚金印说不用。你看大家,不都一样?这是勇敢的记号啊!
王夫人先走了,叫他晚上早点回家,要给他做好吃的。
王夫人刚消失在人堆里,沈四维过来,戚金印还对她说痛快,从来没像这一仗杀得这么痛快。
沈四维说,你还痛快呢,小心点,没找你算账呢。
戚金印很不高兴,以为她向戚继光报告了戚金印提前行动的事。
这还用我报告吗?你违犯了军令,谁不知道?
戚金印并不以为是什么大过,一俊遮百丑,这不是大获全胜了吗?也有我戚金印的功劳呀!
沈四维提醒他别忘了,如果常风岭不放跑了几百倭寇,也不会有这白水洋一战了,也不会死了百十个弟兄了。那些棺材,戚继光铁青的脸,可不是好兆头。
戚金印不语,这账若这么算,那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但他不服气,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沈四维劝他赶快回新河家里一趟吧。
戚金印不懂,回家干嘛?沈四维编了个谎,听说你娘犯心口疼病了。
戚金印很奇怪,是吗?谁说的?
沈四维顺口说,方才听别人告诉我的。
戚金印说,骗我干嘛?方才我还喝我娘犒师的酒了呢,回什么新河呀?
沈四维没办法了,叹口气,那,就是误传。这就是天意了。
后一句引起戚金印的注意,你说什么天意?
沈四维又不说了。
戚金印沉思着没说什么。
集合的号角吹响了,戚家军各支队伍正向台州校场开来。随后锣声响了,王如龙在喊,将军召集各营、各哨、各队将士,到校场集合喽!
将士们纷纷向校场集中。
戚金印见戚继光向校场走来。就追上他,张口想说什么,戚继光不理睬他,大步走去。戚金印正在犹豫,戚继美走过来,对戚金印小声说,你快走!
戚金印还没明白,走?往哪走?不是要集合开会吗?
戚继美着急地说,叫你走你就走,啰嗦什么!
戚金印说,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呀?
戚继美说,你这人,看不出眉眼高低吗?我叫你避开,自有我的道理。你不听我话别后悔。
这一说,戚金印更狐疑了,心里开始打鼓,戚金印一时进退两难。看来戚继光要拿立军令状的事严办,大不了罢官、挨板子、罚他饷银。他没当回事。
不一会儿,校场五色旗下、将台前,戚家军将士已列好方阵。将领都站在各方阵前。
令人不安的是,阵亡将士的一百多口棺材不知什么时候都抬到了将台旁,黑森森一片,令人毛骨悚然。
戚继光走上将台,环视一周,问,戚金印怎么没来?
王如龙说他去找,转身走出校场。
他奔出人群,正见戚金印往这里走,就拉住他,找你呢,你快走!我就说没找见你。
戚金印反感地说,怎么了?都叫我走?我犯了什么天条了?
王如龙不好说得太重,只告诉他,你爹脸色不好,我怕他追究军令状的事,麻烦,挨顿骂都不合适,过几天消了气就没事了!
戚金印说了句“谢谢好意”,好汉做事好汉当,我用不着躲!
戚金印大步向集合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