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柳上去拍门,管家牛三省拉开大门上的瞭望孔问,你们干什么?
吴春柳高喊,宋大官人是她表姑夫,她要进去见他。
牛三省搪塞她,说,宋老爷不在,有事跟他说。
吴春柳央求他,总得开了门,让她进来说呀。
牛三省却不为所动,这兵荒马乱的,他可不敢开门,要开也行,她得把那些逃难的打发走,万一一窝蜂拥进来,再招来倭寇他怎么办啊?
其实此时宋朝举就在这里。他听得见院外难民的吵嚷声,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牛三省跑过来禀报,老爷,难民都想进来,领头的是你表侄女。
宋朝举没想到是吴春柳,这么说,吴御史家被倭寇抢了?
牛三省说,可不是。她非要进来见你。我让她把难民打发后退一百步,她又不肯,非把难民都带进来不可。叫我很为难。
宋朝举支持牛三省的做法,放那么多人进来,这可不行,那等于惹火烧身。这儿又不是难民营。不过他也不能不救表侄女,就让牛三省用绳子把她单独吊进院来,如果吴春柳不干,就告诉她,谈好了再放人进来。
牛三省出去了。很快,一根粗绳子从大门上方吊下来,底下吊着个箩筐。牛三省站在高墙上宣布,只放吴春柳一个人进来。
吴春柳和金印商议了一会儿,对难民们说,她表姑夫不在,别人做不了主,让大家别急,她进去交涉一下。
吴春柳便坐进箩筐,让家丁把她从大门上方吊上去,在院子里落地。
金印在院墙外忽听远处有喊声,回头一看,正有一伙倭寇向宋家大宅院方向迂回过来,为首的正是肥后。他大叫着给倭寇们打气:看见了吗?前面是个大宅院,有的是金银珠宝,打进去抢吧!
众倭寇兴奋得嗷嗷直叫。
四
戚继光正在衙门里与部下开会议事,有人来报:兵部勘合到!
戚继光一听,马上站起来,没等往外走,兵部信使已到,他在门前下马,进了门,问,哪位是戚将军?
戚继光拱手向前,在下就是。
信使取出兵部勘合道,兵部已下勘合,命你为浙江都司佥事,前往抗倭,受钦差赵文华和浙江巡抚胡宗宪节制,即日火速赴任。
说罢将兵部勘合交给了戚继光。
戚继光命陈子平,快备饭,请兵部信使用餐休息。
军令如山,送走了信使,戚继光一天都不敢耽误,王夫人本来提出,趁此机会告几天假,回登州老家去看看,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戚继光不同意,他知道浙江倭患有多重,这是十万火急的事,哪容你像平时升迁一样从容?
拗不过他,戚家人只好大包小裹地连夜开始打点行李。
戚芳菲显得很亢奋,一边帮戚娴收拾箱子,一边央求,千万给她说好话,她无论如何得跟父亲到浙江去上任。她生怕把她丢在山东。
戚娴故意让她着急,你父亲不是去逛风景,是领兵打仗。一个丫头,跟着去干什么?
戚芳菲反唇相讥,你不是丫头吗?
戚娴说她没大没小,管姑姑叫起丫头来!戚芳菲和她能比吗?她会武功,戚芳菲会吗?带你这么个累赘干什么?
戚芳菲生气地甩下手里的活不干了,人家还指望你帮着说话呢,你倒先说不行!
这时王升和过来了,戚芳菲甜甜地叫了声“舅爷”,王升和答应一声,有事吗?
戚芳菲问,舅爷去不去浙江啊?
王升和理由充分,他这火头军不去,谁给他们做饭吃?民以食为天,他这火头军就是天大的官!
戚芳菲又转而央求他,愿跟着舅爷挑水、劈柴、煮饭,行不行?
女火头军?王升和一连说了几个不要,行军打仗还得背着粮食、锅灶呢,他怕再背上一个丫头吃不消。
说毕哈哈笑着走了,戚娴也偷着乐。戚芳菲更来气了,一甩袖子走了。
生气的不仅是戚芳菲一个人。
戚娴向戚继美房间走来,戚芳菲也跟了进来。戚继美也正生闷气,也不出去帮着收拾东西。戚继光不准他随哥哥走,继美好歹是百户,有官职在身,兵部没调他,怎能擅离职守?即使想去,也得向兵部请准。
戚娴带笑地跟她二哥要商量个事。
戚继美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戚娴一指挂在墙上的乌雕弓说:“反正你也不去浙江,把乌雕弓给我呗?”
戚继美说:“你想得倒美!你的箭法配使乌雕弓吗?”
戚娴说:“不让你去浙江,拿我撒什么气!这乌雕弓是咱家祖传宝弓,凭什么你一个人霸着?”
戚继美说:“就凭它在我手里!”
戚娴气得一转身就走。戚芳菲捂住嘴笑。
戚娴瞪她一眼:“你捡什么笑?”
戚芳菲对她说:“你若带我去浙江,我帮你要乌雕弓!”
戚娴心想,真敢吹!小丫头,我都要不来,你行?你以为你是谁呀?
戚继光与王夫人在书房里,一边收拾书籍一边谈话。
见王夫人装好几箱书又收拾她自己的衣物,戚继光就问她,收拾衣服干什么?
王夫人这才意识到,戚继光不想让她跟去。她脸色不好看起来。
戚继光考虑的是,那里不同于山东,倭寇猖獗,可能过的是头不安枕的戎马生涯,他想等过几年太平了,再来接她。
王夫人说,我什么苦日子没跟你过过?这会儿想起关心我了。
戚继光说,家也需要照看,这次继美和芳菲也不去。
王夫人不管他说什么理由也听不进去,坚持跟他上任。
戚继光觉得不可思议,她这是怎么了?让她在家过安闲日子她都不干。
王夫人提起了往事,那年在蓟州防俺答鞑靼兵时,危机时,她百里走单骑,还给戚继光送过信呢,她不是谁的累赘。
这戚继光都不否认。戚继光是嫌不方便,王夫人不去,他可以睡在兵营里,她去了,就要有房子,有家具,要麻烦多了。
王夫人说,不讨老婆就不麻烦了。
戚继光哭笑不得,还真拿她没办法。戚继光说:“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专门跟我作对。”
王夫人倒想问他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怕老婆跟他上任?
戚继光说:“这叫什么话,我还能有什么背着你的事?”
王夫人说:“你自己知道。我不在跟前,你讨小老婆方便啊。”
哦,原来症结在这,戚继光很生气,真是不可理喻。
王夫人以为自己早猜透他的小心眼儿,她忘不了戚继光跟别人喝酒时说过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是孟子的话呀,有什么错,说了又能怎么样?
王夫人滴泪道:“我又不想让你绝后!我说过,你可以娶小,你不是不娶吗?”
又来了!戚继光别提有多烦了。她是说过,可真心话、假话,他还听不出来吗?
王夫人又把憋在心里的话抖了出来,这次在北京认了个干女儿,为什么不认干儿子?
戚继光哭笑不得,那得碰上啊!他总不能站在前门楼子下头,举个牌认干儿子吧?
王夫人有她的道理,戚继光不想认义子,就是留后路,准备纳妾。
戚继光气恼地说:“好,我很快就给你认个干儿子,行了吧?”
王夫人赌气说:“假话,想认,早认了。你不认,我有看中的我先认。”
戚继光忽然觉得没意思,很无聊,就叫她别吵了,同意王夫人跟他一起去浙江,还开玩笑让她当自己的“监军”,行了吧?
王夫人得胜地笑了,早这么痛快,哪费这么多口舌!
五
吴春柳一进入客厅,见宋朝举端坐在太师椅上,就有些来气,原来是骗人,表姑父这不在这吗?怎么说不在?
宋朝举问她:“怎么和难民搅在一起了?”
吴春柳流泪道:“我也是难民啊!表姑父,我们家全叫倭寇毁了!”
宋朝举一震:“你家叫人抢了?人没事吧?”
吴春柳泣不成声了:“我父亲被吊死在大门上,母亲、妹妹被掠走,家里十多口人都被杀了,房子也烧了。”
宋朝举呆了一下,说:“这事怪我……”
话刚说出口,又觉失言,他难道可以说,自己知道倭寇要血洗涂下桥,他满可以通告亲戚躲避吗?吴春柳果然觉得奇怪地问:“怎么能怨你呢?”
宋朝举转弯很快,说他的意思是说,他这乡间宅院牢固,早该把他们全家接过来住。
吴春柳说:“躲一时行,也不能长年累月住你家呀。”
这时,外面情势更危急了,距宋家大宅院不远的小河对岸,倭寇正在涉水过河,向宋家大院奔袭而来。
宋家大院门外的难民又慌了,开始四散逃走。
金印大喊他们先别跑,说一会儿就能开门了。
又有一些人跑回来,抱有幻想地围在大门前。
金印上去用力拍门叫吴春柳的名字。
客厅里,宋朝举还在大发宏论,这倭寇也太残忍了。你父亲致仕前是朝廷命官,他们也不放过!你先在我这住下吧,被抢走的亲人,我设法打听一下下落。
外面传来嘭嘭的敲门声。
吴春柳又言归正传,跟她一起逃难的乡亲都在外面呢,后面还有追兵,她恳请表姑父放他们进来躲躲吧。
宋朝举说心地善良固然很好,可这兵荒马乱年头,可不敢轻信。谁知道有没有倭寇奸细混在里边?万一来个里应外合,可就完了。
也不能说他的担心毫无道理,但吴春柳还是说不会的。
宋朝举却说,怎么不会?去年仙游闹倭寇,刘大户家不就因为发善心毁了家吗?
吴春柳不知道这回事。
据宋朝举说,也是刘大户心软,把百十个难民放进大院,又给吃的、又给喝的,结果逃难人群里混进了倭寇奸细,半夜三更开大门放倭寇进来,全家遭了难。
一听他根本没有松动口气,吴春柳急得给宋朝举跪下了,表姑父,我敢保证,他们都是好人。
宋朝举依然不为所动,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不能因小失大。你也别管那么多闲事了。
说罢,宋朝举向外喊来家人,吩咐给小姐收拾出一间房来,再找出几件衣裳让她换上,要像对自家少爷、小姐一样,如有不恭,他可不依。
失望的吴春柳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那她谢谢表姑父了,不过,她不能一个人躲在这里享福。
宋朝举追出来想叫住她,春柳,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呢?
院门口,吴春柳顺梯子爬到门楼上,底下的人全都仰脸期待地望着她。
金印一见她露面,满怀希望地叫她开门,再晚了倭寇就上来了。
吴春柳抓住绳子往下坠,一边急切地吩咐金印,快带大伙往山上跑!
人们这才明白过来,有人骂:该死的大户!见死不救!
当吴春柳坠到地面时,宋朝举从大门楼上露出头来,叫了几声春柳!
吴春柳拉起金印的手,喊了声“乡亲们快逃命”,率先朝后山上跑,人们潮水般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