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戚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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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今天他正亲自过堂,白胖的像屠户的佥事徐忠仁陪审,有书办坐在小方桌前录供。这是一桩叔嫂通奸、毒死亲夫的命案,持水火棍的黑红帽子衙役正在当庭杖打披头散发的女犯人。那人被打得鬼哭狼嚎。

王本固问:招不招?不招,木驴侍候!

犯妇看一眼从隔壁推过来的木驴,吓晕了,这是对女人最残酷、最不能容忍的刑具了。所谓木驴,是一个像鞍马样的东西,刻成驴状,驴背上竖一根半尺长的锥状物,上刑时将女犯人剥光衣服,架上去,让突出在驴背上的木橛子插入女人阴部,再拉出去游街示众。

奸妇一听,叩头求饶说:招,老爷手下留情,我全招还不行吗?

王本固对佥事说:录供。

这时一个衙役上来,递一张名刺上来,王老爷,他说有机密大事相告。

王本固并不摆架子,平时平头百姓来访,他都会拨冗会见,了解冤情。听说有人来报案,他本能地兴奋,忙站起来,对佥事交代说,把口供录下来,接着审与淫妇通奸的男犯。

徐忠仁答应道,是,王大人。

王本固来到公事房,来人正是史民。王本固认识他,这人好就好在“有奶便是娘”,舍出几个小钱、一壶酒,他连主子胡宗宪都肯出卖,大有可利用的价值,他也就成了王本固的常客。

王本固很客气地对史民道,快请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史民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好风,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啊。

王本固叫仆从上了茶,问,老兄有何见教?我那边正审案子呢。

史民很会卖关子。多抓一个盗贼,杭州城就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了?你升不了一级,也贬不了几石俸禄。我要给你说的事,可是关乎你的乌纱帽几道梁,补服绣纹是孔雀还是仙鹤的大事。

王本固知道他与赵文华的关系,为套他话,故意恭维他道,我知道,你没少在赵大人跟前为我进溢美之词,我心里都记着呢。昨天我还告诉师爷,端午节快到了,得给你送点节敬银子呢。

史民便借机宣言,我这人,谁烧香,我保佑谁,要不我能来先给你通风报信?

王本固知他一定有有价值的线索,绝不是民间鸡鸣狗盗的小案子,连忙说,多谢关照。而且叫人封了五两银子给他。

像讨好赵文华一样,他又把偷听到的有关田黄石印的事,对王本固从头到尾述说一遍,又加了一条新线索,那个老太太马上就从山里请出来了。胡宗宪、戚继光他们把赌注押在老太太身上,想立功呢。听他们口气,这老太太的儿子可能是倭寇里的大头目。你说,这是不是立功的机会?

办事向来不计后果的王本固有几分犹豫,这事棘手。胡宗宪是顶头上司,他办的差,我横插一杠子,于理不合,于情也有碍。况且今后也不好共事,告上去,理不在我。

史民却不这么看。你怎么死脑瓜筋呢?你干嘛承认是他们办的差?你是全省管刑狱的最高长官,你就一口咬定,有人告发,这老太太有通倭嫌疑,你抓了来,名正言顺,等一顿大堂过下来,那把老骨头能扛折腾吗?一招了供,功劳不全是你的了吗?

从戚继光家抓人,这也犯忌呀!王本固不能忘了投鼠忌器的话。

史民却说,戚继光干吃哑巴亏。不办他个窝藏倭寇家属,就算便宜他了,他是哑巴吃黄连。

你别说,他这主意虽阴损,却能叫对方有苦说不出,这正符合王本固办事的老辣风格。看得出,王本固动心了。

从赵文华家喝酒回来,胡宗宪把戚继光、谭纶请了来,为给赵文华送行,他们也都到了杭州。

揖让落座后,胡宗宪一脸无奈,把赵文华已知田黄石印的事说了。他实在没办法,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谭纶觉得很奇怪,议论田黄石印那会儿,府上门窗紧闭,下人都回避了,怎么会跑了风声呢?

而且这样神速地吹到赵文华耳朵里,戚继光也感到不可思议呀。

胡宗宪自己都感到奇怪,何况别人。

戚继光目视胡宗宪,话说得很直白,能露出口风的,我们三人中必有一人。

这显然是暗指胡宗宪,自己讨好赵文华,却又在他二人面前演戏。

胡宗宪作色道,元敬还不如直说,怀疑我算了,我的人格还不至于卑劣到此种地步吧?

他这一说,戚继光又很后悔自己太冒失了。谭纶连忙打圆场,胡公多心了,元敬疑心谁也不疑心你呀!依我看,还是哪个下人偷听了。

胡宗宪忽然一拍大腿道,一定是史民,这个坏蛋!

戚继光问他,史民是什么人啊?

胡宗宪告诉他,一个九品典史。当年,史民的娘给赵文华当过奶妈,他把史民推荐给我,我怎么也得给他碗饭吃呀。这人不学好,吃喝嫖赌无所不好,一定是他听了风,去上赵大人那讨酒钱去了。

谭纶慨叹,真是家贼难防啊。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胡宗宪只能对不起朋友了,意思很明显,田黄石印只好上缴了。赵文华口口声声说国宝属于皇室,并没说他想要,你如拒绝,那后果可想而知。

戚继光并不在乎一件东西,他只是生气,这不是公然仗势欺人、巧取豪夺吗?他不过是以皇上压人,他这种贪得无厌的小人,会把田黄石印给皇上吗?

谭纶冷笑,这在官场还算新鲜吗?

况且,这东西的主人是沈四维、戚芳菲,沈四维并非戚继光家人,戚继光说,如果沈四维坚决不答应,他还真不好办呢,难道可以把她抓入牢中严刑拷打吗?

戚继光这当然是在跟胡宗宪赌气。胡宗宪也不示弱,赵大人当然拿沈四维没办法。可他并不找她算账,到头来还会跟你过不去呀。你戚继光毕竟是朝廷命官吧?你如果不想实现平倭大志,当然又当别论。

他真会击人软肋!这一说,戚继光更感到晦气了。

胡宗宪又把话拉了回来,好在现在还到不了那一步。他说他已经告诉赵文华了,在诱降倭酋之前,这东西不能离开台州。

谭纶也无良策,只能从长计议,走一步算一步吧。

海门卫城楼上人影幢幢,海岸停泊着大小舰船,水师人上上下下,有的在操练队形。海水很静,浪不大,絮语般地舔着沙滩。

正当酉时,海风果然由东北风变成西南风,往岑港方向正好开顺风船。

一个穿水师服装的人出现了,她正是吴春柳。她一身男装,大大方方地走着,很快接近了那条准备出海的船,几个跟陈文清出海的人正在甲板上试帆,无暇旁顾,吴春柳看看附近没人,悄悄下水,从船尾处吊绳子上了船,迅速钻入底舱,几个水手竟没发现。

底舱黑洞洞的,她摸索着向里走,那里堆积着水桶、粮食、干柴和杂物。她把自己藏在水桶后,把一只大箩筐扣到头上。

出发的时候到了,陈文清、戚金印和五名水兵,还有水手,都上了船,水手在升帆。

胡震来给陈文清他们送行,胡震说,戚大人去了杭州,委托我来为各位壮行。祝你们一路顺风,旗开得胜。

陈文清和戚金印在船头上向他拱手,谢谢,请回吧。

跳板一撤,船缓缓离岸。

风很顺,双桅帆船在风平浪静的海上行驶着,陈文清指着堆在甲板上的渔网说,一旦碰上倭寇,咱就下网,掩人耳目。

怕也遮掩不过去。戚金印觉得,这骗不了人。朝廷禁海多年,沿海又闹倭寇,平时谁敢下海捕鱼呀?

陈文清有两手,遮掩不过去就打嘛。

行走了一个时辰,天快黑了,大海和天边接壤的地方呈现出一片绛紫色。陈文清下令做饭。

一个士兵把炉子点了起来,问谁下去拿桶水,再拿点米上来,该煮饭了。

一个士兵顺梯子下去。

陈文清嘱咐,干柴、粮食、淡水都得省着点,说不定几天回来呢。

下去取水和米的士兵到了帆船底舱,一提水桶,忽见一个箩筐在动,他吓了一跳,向后退,吴春柳只得把顶着的箩筐掀掉,吓得那士兵大叫起来。

这一叫,陈文清和戚金印等人全跑下底舱,问,怎么了?

士兵指着扮了男装的吴春柳,陈大人,底舱藏了一个人!

戚金印认出是吴春柳,也大吃一惊,春柳!

陈文清问,你认识他?

戚金印只得说,是我弟弟,我不让他跟着,他非跟着,你也见过他吧,他打过雁门岭那仗呢。

陈文清仔细打量文静清秀的吴春柳一下,说,唔,我记起来了,你这小兵,白白净净,像个丫头,有印象,见过你,对,是上次雁门岭大战见过。

吴春柳尽量憋粗嗓子说话,请求陈大人准许她留下来。

陈文清一口拒绝,几乎无法通融,连说几个绝对不行,这叫什么事?军纪森严,这是闹着玩的吗?

戚金印还想求情,既然来了,就……

陈文清黑着脸说不行,坚持叫他下船去。

船都开出几十里了,让她怎么下去?跳海游回去?戚金印觉得他有点不近人情了。

一个士兵也求情说,多一个人有什么不好?既然上来了,就叫他留下吧。

陈文清这才气呼呼地对戚金印说,是你们哥俩玩的鬼把戏吧?

吴春柳说,陈大人,真不是这样,你赶我走可以,不能怪罪我哥哥。

陈文清问她叫什么?

吴春柳回答后,陈文清觉得奇怪,你们哥俩怎么不一个姓啊?

吴春柳随机应变,他不是随戚大人姓了吗?

陈文清到底松口了,看在你哥哥面上,你留下行,但得听号令。

吴春柳响亮地回答,是!

吃过饭,夜幕沉沉地从茫茫大海四极垂下,没有月亮,只有疏朗的星星在天上闪烁。戚金印和吴春柳坐在甲板上,戚金印埋怨她,不让你来,你倒好,用这一招!

吴春柳笑了,我和你在一起,你不高兴?

高什么兴?多一份担心!这倒是戚金印的真心话,她不在,他一条肠子。

吴春柳正相反,她上了船,她就少一份担心了呀!天天能见到戚金印,心里踏实。

戚金印还有另外的担心,她这一失踪,家里还不得找翻天哪?

吴春柳早有准备,临行前,她给戚继光留了一封信,托王升和转交的。戚金印这才多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