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维不知她又想出了什么花样。
戚芳菲调皮地说,明天,咱们豁出去破费了,买他几刀纸,写帖子,大街小巷地贴,叫他想瞒也瞒不住,那多大快人心啊!
沈四维没有表示反对,亏她想得出!
六
小岛上,陈文清等人趴在树丛后观察着,见那条小焦艇划上了浅滩。从艇上下来两个矮个子倭寇,一个像瘦猴,一个胖墩墩的,他们点着火把,果然走向埋东西的方位,用小锹挖起来。
陈文清一摆手,他们一齐出动,呼啦一下把两个倭寇围在中间,两个大惊失色的倭寇刚想拔出腰间倭刀拼命,为时已晚,早被他们缴械制服了。
他们把倭寇绑起来,陈文清踢了矮胖子一脚,问他来干什么?挖宝吗?来晚了。
矮胖子显然不懂中国话,呜里哇啦地讲了一串日语。
瘦猴略懂几句,他说,你们,什么人的是?
戚金印说,我们是抗倭官军!
瘦猴与矮胖子咕噜几句,瘦猴要求放了他们,挖出财宝,统统归他们。
吴春柳举起挖出来的包袱让他俩看,不领情,早叫我们挖出来了!
两个倭寇相互望着,傻了眼。
陈文清问,你们是岑港的吗?
瘦猴点点头。
陈文清又说,我们要去岑港,你带我们去,可以不杀你!
瘦猴又与矮胖子咕噜一阵,表情很恐惧,不住地摇头。
陈文清把刀抽出来,架到瘦猴脖子上,不带路,就马上杀了他。两个倭寇吓得跪下了。
戚金印指了指包袱,说,只要答应带他们进去,不但不杀,反而把这个还你们。
吴春柳又补充,不会出卖你们。戚金印问,岑港有多少人?
瘦猴和矮胖子又交换了几句,回答说,日本浪人两千人。中国人三百,还有抓来的老百姓,有两千多。
陈文清问他,城墙有多高?
瘦猴说,是借石壁建的,又陡又高,有四丈多高。
陈文清要他现在就带他们去岑港看看。
瘦猴和矮胖子倭寇不敢不答应,只好跟他们上了大船,船从港湾那边转到沙滩,将倭寇小焦艇拴在后面,向前方驶去。
靠近岑港水域,多险滩,礁石林立,瘦猴倭寇说,只有很窄的一条水道通岑港,他不当向导还真进不去。
陈文清他们的船到达岑港附近时,天已亮了,离远看,工事果然雄伟,城墙离岸不到五十步,就建在陡峭的石壁上,须仰视才能看见城上倭寇哨兵。
陈文清看到天已放亮,不能再往前开了,就下令降帆。
帆降下来,戚金印开始画岑港布防图。
七
戚继光正在灯下看书,有点心神不宁。王夫人送茶过来,说她真有点担心了,芳菲还没回来,叫人着急呀。
戚继光也正为这事伤脑筋,她也没在沈四维那,两个人一起失踪,能上哪去呢?
王夫人摇摇头说,不会是啥事不周,她们生气了,回老家了吧?
戚继光说,不可能,沈四维是严嵩严令缉拿的“凶犯”,她敢回原籍去吗?再说,她这样一个有教养的人,也不会不告而别呀!
王夫人也觉得不会。咱全家人都对她们那么好,不至于呀。
戚继光很纳闷,在本地,她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呀。
说起印儿,也一去没消息,大海茫茫,更叫人揪心。
戚继光倒不担心金印,有陈文清呢。陈文清早年当过水手,对海上风向、潮汛都很内行,出不了事。
第二天早饭后,戚继光坐轿赶到宁、绍、台参将衙门,戚继光刚下了轿子,陈子平就说,后面有一顶官轿跟进来了。
戚继光回头一看,是王本固的轿。戚继光皱了一下眉头,心里讨厌,表面文章还得做,不得不迎上去,客气地说,是王大人?什么时候从杭州过来的?
王本固拱手道,昨天傍晚。
戚继光冷冷地问,有何见教?
王本固说,专程来拜会戚将军,是来道歉的。
戚继光狐疑地打量着他,说,请吧。
二人向正厅走去。
落座献茶后,王本固倒很能沉得住气。戚继光看着缓缓掠着盖碗里茶叶末的王本固。
王本固被他看得有点发毛,终于开口,说很对不住,我的下属从你家中抓走了人,本应事先告知,我再三告诫,不可造次,结果还是……后来下属说,将军去了杭州,才没来得及禀报。这事怪我不周到,还请戚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
既然人家主动登门道歉,戚继光一肚子气也消了,他说,人也抓了,事情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了。那两个人与我非亲非故……
王本固说,这我岂不知道?我听胡大人说,你们本意也是要用她们当钓饵,咱们是异曲同工啊。
戚继光回敬了他一句说,不过,抓与不抓,对诱降王直可不是异曲同工吧?意思很明白,责怪他给招降造成了障碍。
王本固未置可否,马上转换了话题,说今天我来贵衙,还有一桩公事,务请戚将军协助到底。
原来他本意并不是来道歉的!戚继光心里有被愚弄的感觉。
王本固说,据犯妇招供,她有一块传国御玺,在你手上,这是赃物,所以……我想,响鼓不用重槌,戚将军会明白其中利害的。
戚继光很反感地说,我只是见过此物,也拿了给胡巡抚、谭知府看过,一同定计,这是公开的,可见我戚某人从无据为己有之心。
王本固打哈哈道,请别误会,我绝无别的意思,只求赃物及早归案,以免节外生枝。
戚继光说,当然应该。不过,这件东西原是犯妇赠与沈小姐的,也并不在我手上,交公,也应由她交。我无法越俎代庖。
王本固的脸色不好看了,依将军这意思,你约束不了沈小姐,她也可拒绝交公了?
戚继光也不客气地说,这个请王大人自去处置。
说罢端起茶杯送客了。
王本固悻悻地站起来,扔下一句话,既然那玉石是赃物,就必须追缴归公,否则持有者也为同罪。
他大步走了出去。
八
岑港倭寇大厅里,倭酋肥前、肥后正与王直喝酒。
肥前问王直,官军不是要来攻岑港吗?怎么没动静了?不敢来了吧?
王直根本不把进攻岑港当回事。他昨天刚得到大陆送来的消息,戚继光在修船、练水师。那些疲兵、烂船,够他犯愁的,戚继光在陆上是只猛虎,到水里可未必是条蛟龙了。
肥后用嘲弄口吻说,他们怎么不求海神保佑了?
王直说,不灵了,那个靠祭海神退敌的钦差走了,打道回府了,也叫滚蛋了。
肥前哈哈大笑说,老船主,你的消息总是这么灵,好像从朝廷到各府县,都有你的人。
王直说,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呀,是有钱能使官推磨。
王直为自己的深刻而沾沾自喜。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直用那么轻蔑的口吻说戚继光,肥前却觉得这个戚继光叫人头疼,雁门岭一战,叫他反败为胜了,倭寇死伤几百人,连他自己都差点送命。
肥后发誓这仇要报。他想来打岑港?叫他有去无回!
肥前也认为他们想攻下岑港谈何容易!
王直早有谋划,一旦他们全力来攻岑港,咱们就趁机登陆骚扰,叫他首尾不能相顾。他还有名堂,叫“围魏救赵”之计。
肥后相信这一招一定灵。
忽然,毛海峰神色紧张地进来,肥前拉他坐,怪他逃席,要罚他三杯!
王直审视着他的脸色问,有事?
毛海峰一边示意一边往外走,王直料定这是不便在倭寇面前说的事,便跟了出去。
到了大厅门外,问他出了什么事?
毛海峰把一封信交到王直手上,说大事不好,宋朝举派人送信来,娘和奶奶叫官府抓走了,抄了家。
王直大惊,眼泪立刻流下来了,这么多年都没事,这是怎么走漏风声的呢?
毛海峰说,宋朝举也没弄明白,他正设法打探,信上不是说了吗?是从戚继光家抓走的,估计是戚继光诱捕的。
王直看过信,让毛海峰告诉宋朝举,无论如何得保住她们的性命。
毛海峰说,这怕很难……
王直竟向毛海峰喊了起来,你这忤逆之子!难什么难?难道就不要你娘、你奶奶了吗?
毛海峰埋怨他说,你喊什么?没必要让日本浪人知道。
王直急得在原地直转圈子,他这心全乱了。他说,不行,我得回大陆去。
毛海峰劝他爹得冷静一下,你去了又有什么用?还能劫狱吗?还不是把自己送进虎口!
王直说,完了,完了,我最怕的结局来了!报应啊!我是天地间最不孝之人!
一个倭寇出来催促,老船主,肥前首领让你回去喝酒呢!
毛海峰说,喝多了,我扶他透透风再回来。
毛海峰扶着王直向城墙方向走去。
王直真后悔,早知这样,把她们接到海上来,不就没有这场横祸了吗?
毛海峰想,这不是贼去关门吗?当初我不是劝过你吗?你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吗?爹不是不想让她们知道咱们在干什么吗?
王直肠子都悔青了,是啊,原打算再干几年就金盆洗手,回到大陆,与家人团聚,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想不到,哪还有这一天啊?
他又哭起来。
毛海峰劝他爹,这也不怪你呀!
别看王直是十恶不赦的海盗,却又天生是个孝子,早年寡母为把他养大成人,始终不肯改嫁,为报母恩,那年安徽老家发洪水,他硬是背着病入膏肓的老母逃难,兀自跋涉三天三夜,他又饿又累,醒来爬着去讨饭,只要到半罐粥,他一口没舍得吃,谎称自己吃饱了,结果他饿得昏死了过去。他是家乡远近出名的孝子。如今老母遭难,他心如刀绞,不肯原谅自己,他说,怎么不怪我?我若不造孽,能有这样的报应?这是上天在惩罚我呀!这一刻,他良心发现了。
毛海峰说,爹,你别这样,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我先派人去,让宋朝举无论如何先保住她们的命。
王直不放心,坚持让毛海峰亲自走一趟。毛海峰只得答应。
王直又让他捎带访听一下他妹妹的下落,如今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弄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毛海峰说,大海捞针,这可难了,我尽量找吧。
王直让他多带点银票,花多少银子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