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戚继光和谭纶匆匆赶到胡宗宪这里时,戚继光不禁愣住,只见戚金印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戚金印站起身,叫了一声“爹”。
戚继光向胡宗宪见过礼,问戚金印,你没事?吴春柳呢?
胡宗宪说,被王直留做人质了。
戚金印说,是。两个人只准一个人回来。
胡宗宪一指王直派来的信使肖隆,说这是王直派来送信的。
肖隆站起身行礼,小人肖隆。
胡宗宪把一封信递给戚继光,叫他二位看看,这是王直写来的信。
戚继光看过,传给谭纶。
等谭纶也看完了,胡宗宪吩咐夏正先带肖隆去驿馆歇息,告诉他很快就会有消息。夏正带他出去了。
胡宗宪让戚金印也先回家看看他娘。告诉他不用担心被扣为人质的同伴,王直只要还要他老娘,吴春柳就没事。
胡宗宪从王直这封信看,他不会置老母安危于不顾的。他应当会来。
戚继光很感慨,人也真难捉摸,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居然还有人性,有孝心,还知道救他母亲。
谭纶说,连狼也会护崽、反哺呢,这大概是天性,与人的品格无关。
胡宗宪的意思是,写封亲笔信,叫来人带回去,约王直和毛海峰过来面商招降事宜,他认为时机已成熟。
谭纶说,就怕他不敢来呀。
胡宗宪说,我以诚待之,他何惧之有?
戚继光说,不然。他会怀疑我们是诱捕他,他不会轻易来的。
胡宗宪问他二位,该怎么办?
戚继光主张,只能先这样打发信使回去。看看他有无诚心。反正他和俞总兵马上要出海了,我们应立足于用武,招降为辅。这样,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胡宗宪目视谭纶,谭公以为如何?
谭纶说,元敬说到家了。
胡宗宪说,好,就这么办。回头我打发王直的人回去,你们按原计划发兵岑港。
为表诚意,戚继光、夏正带着肖隆来到王直老母住处,王直老母受宠若惊地说,哎哟,戚大人又登门来看我了,我们这有罪贱民,哪值得大人折腰啊!
戚继光指着肖隆说,他是从你儿子那来的。
王直老母马上掉泪了,真的吗?我儿子怎么样?
肖隆道,老人家,净海王很好。
王直老母显然对这称呼感到陌生,望望王直妻,净海王?谁是净海王?
肖隆小心地斜了戚继光一眼,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小人说走嘴了,在我们那边,大家都叫他净海王,啥净海王?还不是自封的?
王直妻冷冷地问,他叫你来干啥?
肖隆说,这不吗?老船主……啊,老船主也是他。他听说你们被官府逮入大牢,心如刀绞,派小的来见胡大人、戚大人,求个情,以保全你们平安。
王直妻怨气冲天地说,有他干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平安得了吗?
王直老母也让肖隆回去告诉他,若还认我这个娘,就自个绑上自个,来自首投降,不然,他也不用顾我们娘俩死活了,我在阴曹地府也不会原谅他。
戚继光对肖隆说,你都听见了?回去要如实对他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他已犯了弥天大罪,连累了父母妻儿,于心何安?如能及时醒悟,也还不晚,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肖隆说,我一定如实禀报。
二
宋朝举家后院一间密室,毛海峰正独自一人吃饭,宋朝举进来,说,打听出来了。
毛海峰放下筷子,注意听着。
宋朝举告诉他,你爹放回来的叫戚金印,是戚继光的干儿子。但留下的那个却不是他外甥。
毛海峰拍了一下大腿,还是上当了!
宋朝举说,更有意思的是,留下当人质的是个女的,是戚金印的未婚妻!
毛海峰说,我说呢,她细皮嫩肉的,怎么女人面相呢。
宋朝举说,不过,对这个女人质,你可得手下留情。算我求你了。
毛海峰眨着眼,这人与他宋朝举有什么关系吗?
宋朝举说,不瞒你说,她叫吴春柳,是我表侄女。
毛海峰愣了一下,有这事?那你放心,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有他这句话,宋朝举心里踏实多了。吴春柳虽不听他话,毕竟是亲戚呀。他还真不知道她女扮男装去当探子。他一再说拜托了。
毛海峰叫他放心,有他这层关系,他一定保证她毫发无伤。
宋朝举又告诉他,听说戚金印带着你们的信使已经到了。
毛海峰叫他估计一下,胡宗宪会怎么办?
宋朝举说,胡宗宪既要招降你们父子,下一步就一定要你们亲自来谈判。
毛海峰说,那可就难说是不是鸿门宴了。
宋朝举说,是啊,处处暗藏杀机呀!
毛海峰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来不得,他们一翻脸,那不正好一网打尽吗?
宋朝举思索一下说,若确保安全,第一,你们父子不能一起来。
毛海峰赞成,这对。
宋朝举说,第二,换个人质,必须让胡宗宪或戚继光的直系亲人去当人质,他敢杀你们,你们就杀他亲人!这样,他们才会有所顾忌。
毛海峰双手一拍,这一招高明!连戚金印都不算数,干的哪有亲的亲!
此时戚继光一家人也聚在一起议论这件事。
戚芳菲埋怨戚金印,你叫什么男子汉!你自己跑回来了,把春柳姐扔在魔窟里了。
王夫人说,这也不能怪你哥,不是抓阄定的吗?
戚芳菲说,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陷在倭寇贼窝里,多难过呀!
戚娴拉她衣袖一下,让她少说两句,戚金印够难过的了。
戚芳菲仍不依不饶,敢情当人质的不是你。若换了姑姑,你还不得吓尿裤子呀!
戚娴按住戚芳菲,看我不撕你这张臭嘴!
戚继美说,芳菲你还真没看透,你娴姑姑可是个厉害角色,胆大心细,连鬼都不怕。
王夫人知道他又要提坟地那个茬了。戚芳菲感兴趣地问坟地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说,那还是你姑十岁那年的事,她非要缠着你爹学武艺,你爹就说,女孩胆小,不行。戚娴就拍胸脯说,她连鬼都不怕。
戚娴说,说不怕,我腿都打哆嗦了,可我挺下来了。
戚芳菲问,怎么回事呀?
王夫人说,半夜三更,你爹让她到五里外的乱坟岗子去,跑一圈回来,就让她习武。
戚芳菲说,那谁能证明她去没去呀?
戚继美说,我哥早在乱坟岗子里藏着呢,她去没去还能瞒得过吗?
王夫人说,娴儿这丫头胆子也真大,那是个没月亮的晚上,伸手不见五指,风呼呼地刮,夜猫子乱叫,大人走夜路都头皮发奓,我怕她吓出病来,百般劝阻,娴儿不听,居然在坟岗绕了一圈回来了。
戚继美对戚芳菲说,你不服?你敢吗?
戚芳菲说,杀人我不怕,可有点怕鬼。
又回到了正题,戚继美说,不用担心,既然王直那么在乎他老娘,他就绝不敢杀害吴春柳。
王夫人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大家心里踏实多了。
马上要下海出征了,戚金印问,这次你们几员女将还想女扮男装当花木兰啊?
戚继美证实,哥昨天说了,一律不准。
戚芳菲却自信得很,说谁也挡不住她。
戚娴说上次不同,咱们可以驾轻骑、抄近路追上大军,在大海里你怎么办?你有船吗?你会驾船使帆吗?你会辨别风向吗?你懂潮汛吗?你怎么能追上水师?
这一连串发问,把戚芳菲问蒙了,一句话也答不上。众人都笑。
王夫人叫她老实在家呆着。实在呆不住,我教你做女红,绣花。
戚芳菲不屑地说,我像你呀?只会围着锅灶转?
戚继美说,你敢小瞧你娘?她可是将门之女,想当年还习过武、上过阵呢,你未必打得过她。
戚芳菲说,是吗?哪天比试比试。
三
永寿宫里,只有徐阶、高拱二人面君。严嵩病了,发烧、咳嗽,他一直挺着。后来徐阶跑到皇后那进了一言,说严嵩是“肺痨”,弄不好会传染皇上。
于是皇后出面,把严嵩撵回家去“调养”。
又是在严嵩缺位时出了事。早不来、晚不来,严嵩一病,浙江道御史李瑚的折子上来了。这让严嵩倒运的日子雪上加霜。
李瑚参的正是田黄石御印案。嘉靖皇帝很生气地把李瑚那份奏疏抛给徐阶,这赵文华胆敢把国宝私吞?
高拱和徐阶看过后,高拱送还案上。
徐阶说,这份奏疏,臣已知道。
但高拱说,启奏万寿帝君,尚未查实。
嘉靖皇帝说,还怎么查实?李瑚能平白无故编出个田黄石印故事来吗?
高拱说,总得找到田黄石印才好定案吧?
嘉靖皇帝说,他既吞了,还能吐出来?不管有无此事,把赵文华先行革职!削职为民,然后再查!上次仅仅把他赶回家去,太便宜他了!
徐阶故意添油加醋地说,这事让严嵩知道为好,他可是权倾朝野呀……
嘉靖皇帝正想收他权呢!他听说,连赵文华的儿子也很骄横?
徐阶说,骄横倒谈不上。有严嵩、赵文华的背景,还用骄横吗?
嘉靖皇帝问,赵文华的儿子官居何职?
高拱答是锦衣卫千户,名叫赵泽思。
嘉靖皇帝又问,这赵泽思口碑不好吧?
徐阶说,倒也没什么,挺有孝心的。朝廷斋祀这么大的事,他都不顾,还要请假送其父赵文华归乡,也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