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我坐公车,特别无聊,于是我发现自己常常经过同一个地方——一根立交桥下的石柱子。我看不清它,因为傍晚了。
我忽然觉得好感动。因为我并不是靠自己的双脚走来,每一天,总有力量将我送来,飞绕着它,看着它劈面而来。总是如期,总是有力。
这表示,这些日子你都没有加班,也没有换工作吗?欣蕾问。
我应该换一份工作了吧。
谁知道你呢?欣蕾说。
拜托,下次能不能换份稍微喜欢点的。欣蕾说。
你这么说,表示你被我蒙骗了吗?如茵说,笑,扭动。
你蒙骗了我什么?天真少女?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如茵哈哈笑起来。这几天,我坐公交车,经过石牌路那边的站牌。很大很大的字——生于1984,全部画面。我想起我们就生于1984。
欣蕾并不感兴趣。
它那是什么意思,日期吗?
它大概只想说,它有这么久的历史了吧。如茵今天说话又特别顺畅。好久没有这么顺畅过了,又是晚上,明暗交错。
它不过想说,它有二十几年的历史。顺便提醒你一下,就快30年啦。如茵开始“呵呵呵”地笑起来,仿佛醉酒。我觉得这个说法特别好。我坐在公交车窗旁,看到的时候,都被它勾住魂了。
生于1984。
但欣蕾并不理解这不可理解的好感。事实上,它也并不算是好感,只是在B145总站等车,如茵又说上了话,越说越顺畅,对别人的“逼格”就欣赏起来啦。
好像有什么84的书,电影,啥啥。
“我只怕别人忽然打一通电话来,骂一顿,质问一顿,而我哑口无言。”如茵想。
是村上春树,如茵回答,村上春树。
这句话好像要卖鞋。如茵想。
245还是没有开。
“它一定刚刚开走了一辆。”
欣蕾说了一遍。如茵说了一遍。
你什么时候换工作?我都不想问你这个问题了。
我也不知道。欣蕾回答。明年吧,也许年中,五六月,九十月。
呵呵,叫上面的人赶紧让位啦。
我都会比他们先走啊。欣蕾回答。
这个晚上,如茵说话的时候,又觉得好得意。她们都靠住公交总站的栏杆,都站着,都单身,都84。
哦,欣蕾也许不是生于1984。所以她并没有感觉。
她不是吗?以前是。以前很明白,大学的时候。但现在,欣蕾更愿意做85。
鼠好一些,妈妈说,比牛好。
如茵转述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鼠比牛好?
为什么要把糖狮子放在神桌前?
为什么最好待三天?
为什么丧礼送单数?
为什么不能踩门槛?
不知道。
如茵一刻钟之后才说。
统统一刻钟之后。当你提问时,你责骂时,你气愤时,统统一刻钟后回答。
也许如茵不小心知道了——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但如茵不会要它们——这些零零碎碎的,没有用的常识。
我不知道你在家里是这种样子。欣蕾说。
我也不知道,你装文静让人难受。如茵说。
我本来就文静。
是的。如茵回答。
冲茶,抹桌子,捡地板纸屑。
如茵活像个女仆。如茵是个年轻女仆,在老家。
欣蕾注视着院子的飞檐,它大概是美丽的,有些旧。
“你妈又把地板拖干净了。”
真烦,尘土有什么不好。如茵说。
没什么不好。欣蕾说。
“我也愿意笨笨的,当家庭主妇。”
如茵觉得心停止了跳动,它懒得跳动。一切如此从容。
有什么不好呢?
你倒说说看。说说看结婚了,有什么不好。养孩子了,有什么不好。换门锁了,有什么不好。其他有什么不好。统统有什么不好。
我们必须说,它们都不好。
因为生于1984。
1984不是84。你知道的。
欣蕾心里很厌恶。她不知道。不想知道。不经过。不看。
不喜欢。
你指的是哪一本?如茵问。如茵呵呵大笑。
欣蕾不想知道“哪一本”。不附和,不感兴趣。
我只读过《舞!舞!舞!》。如茵说。
欣蕾听不懂。欣蕾不愿意听懂。
如茵只是笨的,蠢的,初老的。
245来了。如茵帮她打了卡。这是今晚唯一高兴、没有副作用的事情了。
然后如茵慢慢踱着,走路回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坐在木板上,一位衣衫褴褛的父亲拉着他,还有一堆货物。
哎。
你永远得不到这样的时光了。
其他城市孩子也永远得不到这样的时光了。
“我只怕忽然接到一通电话,自始至终哑口无言。”
这是唯一让人担心的事了。这样优雅的夜晚。
生于1984,真可惜。其他年份如茵都没有感觉了。
真可惜,别人,别的兄弟,就没有办法,在1984年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