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前朝旧事:晚清风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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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罢黜恭王

光绪十年甲申,慈禧太后五旬万寿。是年三月,朝局出现大翻覆,以恭王为首的军机全班被逐,是自雍正七年设立军机处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变局。

三月初十这一天,“头起”叫的仍旧是军机。定制:每日召见,必以军机为首。“二起”则是单独召见醇王,谈话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而此前一天,亲临寿庄公主府第赐奠的慈禧太后,才刚刚和醇王见过面。寿庄公主为宣宗第九女,醇王同母妹,薨于二月十五日。四天前,盛昱有一个折子上去,一直“留中”,这让军机诸臣,内心很是不安。将臣下的奏章留在宫中,不作处置,称为“留中不发”。盛昱是肃亲王豪格七世孙,天潢贵胄,加以少年名士,崖岸自高,所以虽只是个水晶顶子的五品官儿,那气势却比一品大员还盛。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和清流中的名翰林邓承修,还有新近起来的王仁堪、王仁东兄弟,弹章数上,指越南战事失利,北宁失守,是张佩纶误保徐延旭、唐炯的结果。邓承修字铁香,因搏击满朝,不避权贵,落了个“铁汉”的绰号。他最喧腾人口的一件事,是弹劾长叙,长叙是户部右侍郎,满洲正红旗,后来的珍妃,就是他的小女儿。上年的十一月十三日,长叙嫁女,亲家是署理山西巡抚布政司葆亨。正当鼓乐喧腾、宾客欢恰之时,邓承修忽然素服来贺,令满堂愕然。长叙慌忙跑上去寒暄,邓承修却已经扬长而去了。

原来,十一月十三日是圣祖仁皇帝的忌辰,朝廷素服,薄海同遵。而长叙居然选在这一天嫁女,“公然发帖,宾客满门,鼓乐喧阗,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是邓承修折子里的话。“圣祖仁皇帝”是指康熙皇帝,他谥“圣祖”,庙号“仁”。不久,长叙和葆亨两亲家即双双落个“交部严加议处”的处分,邓承修由是名声大噪。

现在,这几个人又凑在了一起,能有什么好事情?

果然,三月十二日下午,内奏事处的人开始四处传懿旨,命御前大臣、大学士、六部满汉尚书,第二天“递牌子”。这是通常所说的叫“大起”,为政局将起大波澜的前兆。被叫的人员中,独独没有武英殿大学士宝鋆、协办大学士李鸿藻、兵部尚书景廉、工部尚书翁同龢的名字。军机大臣不在召见之列,这很容易让人想起辛酉年秋天,两宫太后召见王公大臣,出示朱谕,罢黜全班军机的故事。还没等军机诸臣反应过来,第二天,慈禧太后即以“钦奉懿旨”的名义,指恭亲王等人跋扈误国,将包括领班军机恭王在内的军机五大臣,统统赶出了军机处。

这是赶尽杀绝,一网打尽。恭王奉旨到东陵普祥峪,为孝贞皇太后三周年忌辰上祭去了,枢廷暂为代班的宝鋆,奉到这个上谕,整个人都懵了。不用问,幕后黑手是孙毓汶。孙毓汶于咸丰末年革职充军,不久虽以报效军饷开复原官,但仕途始终不得意,而这一切,都是拜恭王所赐。一直到光绪四年,他丁忧服满回京,搭上了醇王的关系,这才开始迁詹事、升阁学、转侍郎,一路顺风。他如今在工部,虽说只领着左侍郎的衔,说话却颇具分量,是因为有醇王在后头为他撑腰。出于对醇王的感激,更是出于对恭王的仇恨,从入京第一天起,他就开始为醇王的复出做准备,精心策划,殚精竭虑。而罢黜恭王,军机全班尽撤,即是他的大手笔。

与“罢黜恭王”同日发表的,是这样一道上谕:

奉朱谕:礼亲王世铎,着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毋庸学习御前大臣。户部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均着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工部侍郎孙毓汶,着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

这个新班子,实在是难与上届班子相比。礼王世铎不仅谈不上才具,且没有一丁点王者气象,一个见着李莲英都要下跪的人,如何能领枢?张之万已经七十四岁了,粥粥无能,见了上头,只会磕头。额勒布和也是个磕头虫,和张之万差不多。能顶事的,也就是孙毓汶和阎敬铭。所以当晚,就有人拿这五个人的名字,作成一副对联:“丹青不知老将至,云山况是客中过”,不是原创,而是集的唐诗。“丹青”指阎和张,阎敬铭字“丹初”,张之万字“子青”,都是七十高龄,老之已至;“云山”指额勒和布和孙毓汶,额氏字少云,孙毓汶字莱山,一样不被舆论所看好。最让人始料未及的是,第二日又有一道懿旨发布:“军机处如遇紧要事件,着会同醇亲王奕譞商办,俟皇帝亲政后再降谕旨。”这一来,醇王不成了太上皇了吗!朝廷内外,人心浮动。

自咸丰十一年以来,恭王当国二十三年之久,至此宣告结束。朝廷大权就这么不动声色,平安转移到了醇王的手中。差不多十年了,因为皇帝本生父的身份,醇王一直远离朝堂,不问政务,深居简出。原以为就这样庸庸碌碌,闲废余生了,不想竟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朱谕一传,九城震诧,大小衙门不再有人办公,都纷纷钻头觅缝,打探消息,权衡自己的进退;惟有盛昱于震惊之外,悔断了肠子。原来他四天前所上,名为“为疆事败坏,责有攸归,请将军机大臣交部议处,责令戴罪图功,以振纲纪而图补救”的折子,第一指责的是张佩纶,重点在于打击李鸿藻;而议及恭王、宝鋆久值枢廷,无知人之明,不过是陪衬一笔,不想竟被慈禧太后所利用。也实在是太巧了:一是寿庄公主薨逝,慈禧太后得以借名赐奠,在公主府召见醇王秘商;二是这一天又恰恰是慈安太后三周年忌辰,慈禧太后得以遣恭王往祭,调虎离山。而盛昱的折子早不上,晚不上,就这时候上去了,这不是人家困了,自己递上个枕头?为了补救,也是表达对恭王的歉意,他又连夜上了一个折子,从恭王当国之初写起,一直写到“恭亲王才力聪明,举朝无出其右”,洋洋洒洒三千余言,希望能挽回局面,扭转乾坤。但翁同龢看了折底,当即就断言:这个折子,一定会被“淹了”!

所谓“淹了”,是指折子如石沉大海,永远“留中不发”。不幸被他所言中。盛昱懊悔得不行,青衣小帽,夜登大翔凤胡同恭王府谢罪,一进去就跪下了。恭王拉起他来,安慰说没有他的折子,也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这一点,他十年前就预见到了。光绪皇帝入宫之后,咸丰帝龙驭上宾的第二天,议上皇帝本生父的尊号,定议仍为醇亲王,加世袭罔替,当时恭王就说过一句话:但愿世世代代,永远是此称号!而十年前的隐忧,今天成为了事实!

许指严《十叶野闻》:

慈禧于王大臣中所最忌者为恭王奕訢,以其位尊权重,而党于慈安,时与己齮龁故也。然以其在军机久,谙练持重,绝鲜失败之故,不得不含忍以伺其衅。及中法之战,议和失策,慈禧即藉是以逐恭王。会有言官谏慈禧之失德及滥费,慈禧疑即恭王使之,于是毅然决然,下谕逐恭王矣。

魏元旷《光宣佥载》:

(恭)王明于政治,大臣多从夙望,群小不得妄进,德宗亦有所惮,王在,莫敢为戊戌政变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