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许世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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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完璧归赵(1)

八月的大别山,山青水秀。

八月的稻谷,笑弯了腰,一派丰收在望。

八月的荷塘,一片蛙鸣声声。

金秋的八月,大别山风景如画……

当年大山掩护了将军,今日将军又指点着大山。

那沟沟坎坎,隐藏着多少令人激动的故事。

那山山林林,包含着多少乡亲、亲情。

路越来越难行,处在大别山腹地的许家洼便隐藏在莽莽的青山中。

车到河南新县,再往家乡便是原始森林,沟壑纵横,无路可行。

新县的县委领导得知将军回乡的消息,停止办公,纷纷迎了上来。他们看到将军返乡心切的情况,就没有多留,只留将军吃了顿便饭,就匆匆送别了。

鉴于深山老林,车不能通行,将军一行不再坐车,而是骑马,再现当年骑兵司令的风采。

马蹄哒哒,踏碎了西天的晚霞。

当将军回乡探亲的消息在七村八坳传开时,当将军在家门口,摆下几口大锅,杀猪宰羊,煮酒慰乡亲时,七村八坳的乡亲闻风而动,像节日一样喜庆。

封闭的山村珍藏着独特的乡情。

乡情涌动,似山洪爆发……老人儿童,男人女人,有亲无亲,有面无面,全都来了,他们要亲眼目睹将军的风采。

多么壮观的场面啊!看望的队伍从将军的家院一直排出10华里开外。

许世友扶起老母:娘,我是你的孝子,我听你的话,留他狗命不死。

将军的家院不大,分正房和侧房。

此时,将军在正房接待男客人;将军的母亲李氏在侧房接待女客人;院里架起的大锅冒着腾腾的蒸汽,牛羊猪肉分列在案头,两个厨子在忙乎着……自动来帮忙的邻居也分头干着各自要干的事情,有条不紊。

喜气充溢着院落,院落流动着人群。最显眼的还是那条自动来拜访将军的“长龙”,他们蠕动着。前客让后客,被接见完的乡亲,从后门出来,一个个喜气洋洋,满面荣光。

就在这条“长龙”中,也有一位心态与众不同的人。他不是别人,正是许世友将军的亲叔叔许存礼。在烽火战乱的年代里,他亲手卖过将军的母亲和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他身为伪保长,为搜捕许世友,当年又刀劈了许世友的两个贴身卫兵。在革命和反革命的拉锯战中,他双手沾满了革命志士的鲜血……然而,革命胜利了,侄儿许世友,作为山东军区司令员,革命的功臣,锦衣还乡,他自然也感到风光,因此,作为叔叔他不能不见。同时,他又有无限的内疚,他对不起侄儿,对不起革命。这内心交织着的矛盾,使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站到了被接待的“长龙”中,等待侄儿的接见。

十里“长龙”在蠕动。

挨到许存礼进门了。此时他又犹豫了,在“长龙”的惯性催动下,他进了门。面对着前面一位乡亲握手寒暄的一刹那,他缩到了门后。许将军感到诧异,他大眼一看,就认出了“叔叔”。多少往事闪在眼前,多少仇恨冲上心头。将军停止了接见,他望着许存礼,双目喷火。

“你就是那个杀红军战士的许存礼吧?”许将军直呼其名。

“……”许存礼心惊胆战,全身颤抖如筛糠。

“血债要用血来还!共产党‘三反五反’,怎么漏掉了你的人头!”许将军吼声震天价响,疾恶如仇是他的个性。

众人皆呆了。

“今天,我代表共产党,来结束你的狗命!”许将军说完上前一步,抓起了许存礼的脖领子,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把叔叔拎了起来。然后又拔出腰间佩带的长刀……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也许有人呼叫,也许母亲李氏听到了儿子的喊声,忙停止接见,小脚颠颠地从侧房中跑了出来,直奔正房。她一见儿子手举长刀要杀叔叔的气势,立即惊呆了。

“伢儿,这是大喜大庆的日子,你可不能……,伢儿,听为娘一句话,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要再提它了!”母亲惊劝。

怒从胸中起,恨从胆边生。将军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呼声,他仍没有放下举起的刀。知儿莫如母。许母深知儿子的脾气说一不二,说不好就要弄出个人命来。万般无奈之中,她急中生智,“扑咚”一声跪在了儿子的脚下:

“孩子,娘求你了——”

许世友一生参加革命,老母受累受难,他对娘总有说不尽的内疚,此时见娘跪下求情,他的心一下没谱了。他放下叔叔收下刀,急忙把娘扶起来,话语深沉地说:

“娘,我是你的孝子,我就听你的话,留他狗命不死!”

天晴了,娘笑了。

话说就在许世友款待乡亲后的第3天清晨,将军便要回部队了,那里还有千军万马在等待着他。田铺乡领导亲自来送行,询问许存礼之事如何处理?

“判刑。”将军吐出两字。母亲的求情并未彻底动摇他心中的“长城”。将军走后,一双专政之铐紧紧锁上了许存礼的双手,许存礼被投入了河南新县监狱。直到1957年病死狱中,结束了他恶贯满盈的一生。

花开花落,乡情牵心。

共和国成立后,将军共回家乡三次。

第二次是1958年,他带一个工兵团开进了家乡,为封闭不通车的家乡修了路和桥,同时又将家乡百亩红松运出,有效支持了共和国的铁道建设。

第三次回家是在“文革”动乱中,他又为家乡通了电,使偏僻的家乡和共和国一样光明。

后来,将军军务缠身,官越做越大,身不由己,直到母亲去世,直到晚年,他的请假报告也没批下来。按他自己的话讲:这叫光打雷,不下雨。这不能不成为他一生的遗憾。他的临终遗言也包含着他深沉的感情世界。

退居二线,进入平静。关于定居何处的问题,他和夫人、子女产生重大分歧,最后胜利的还是他。

南京,历史上八朝古都的所在地。紫金山脉环峙东郊,石头城屹立西部,古人曾以“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称其气势之雄伟,这也许是帝王将相选都定居的原因吧。

在紫金山南麓,有一个小小的山坳。山坳里有绿绿的树,清清的溪水,鸟语花香。这里的土地肥得出油,地气暖得发酵,尤其是夏季的阳光,在万物孕育的嘶嘶声音之下,草木的液汁都喷涌得几乎听得出声音来。一道连绵数里的铁青色围墙使这小小的山坳与闹区隔成了不同颜色、不同生活的空间。

解放前,这里曾是国民党行政院长孙科的别墅兼书房,现它已经完全按照许世友的意志被改造成为“稻香村”了。你看,那扇门旁的金鱼池里长满了喂猪的饲料——小浮莲;那精美的后花园里种着水稻、蔬菜、山薯和高粱;那磨盘似的石地板上圈放着山羊和鸡鸭;那花房和苗圃旧址上矗立着臭哄哄的猪圈……只有那幢兼作书心的主楼依然如故,巍峨挺立,依稀可辨当年的豪华、富丽和气派。看了令人有不伦不类之感。

1980年,也即是自卫还击战后的一年,随着中央军委命令的下达,将军把家从广州搬进了这座小小的山坳。七年前,将军在南京军区任司令员时,这里是他的领地,他是这里的主人。他熟悉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而这时,他已由广州军区司令员被调到北京专任中央军委常委。此后,在党的十二次代表大会上,将军还当选为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务委员、副主任。按照惯例,将军应该住到北京城才是名副其实,但他却执意不肯,一定要回故乡定居。回大别山又不现实,只好暂住南京。家属孩子都不同意他的主张。在激烈的家庭矛盾中,他几乎处于孤立之中,但他咬定青山,八头大牛拉不回。他有他的定向思维,他有他的内心世界。秘书无法,只得委婉地替他向中央领导写了一份要求在南京定居的报告。提出了两条堂而皇之的理由:一是长期在南方工作,身体不适应北京的气候;二是准备在南京写回忆录。当时的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主要领导破例地批准了将军的这份报告。

将军胜利了,而夫人田普和孩子们却噘嘴了,气得夫人几个月不来南京看他。后来来了,许世友还是热情地招待了她,拿出自己亲手种的菜、瓜果,让夫人品尝,并说:“自己种的瓜果吃起来甜,自己养的鸡下的蛋吃起来香……”说得田普哭笑不得。

田普破涕为笑地说:“我不是不同意你定居南京的意见,这是家庭大事,孩子的意见你也得听一听啊!”

许世友心底平静地说:“我们都是农民子弟出身,喜欢田园风光,和孩子们不一样,他们是都市里长大的,眼高手低。他们的路由他们自己去闯,谁也不要强加给谁。你说是吗?”

田普理解丈夫也更理解孩子。处在新旧交替时期的田普,她的思想也具有了两重性。这种两重性不光表现在她的身上,也投射到将军的心底。远的不说,社会的变革足令他们吃惊。

1979年,正是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总设计师邓小平的改革方案出台之际,退居二线、潜心田园的许世友没有更多的留恋外部世界。

冬去春来,花落花开,围墙外部的世界突然展现出五彩缤纷、变化万千的图画。草坪上的迪斯科、太空舞、霹雳舞;公路上的皇冠、奔驰、仿古马车;茶摊上的矿泉水、粒粒橙汁、可口可乐、健力宝、果茶……五光十色的商品世界使人们体会着新的生活,新的时代,新的刺激,新的欲望。就连许世友“稻香村”的四周名园胜地——那镶嵌在翡翠山野中的梅花山明孝陵、半山亭、中山陵、藏经亭、灵谷寺、美龄宫等等,这些多年封闭的人文景点,而今已修饰一新,喜迎南来北往的游客。唯独这座小小的山坳在大墙的封闭之下,始终笼罩在一种令人望而止步的神秘气氛之中。坚固厚实的围墙,密密匝匝的铁丝网,大铁门后持枪哨兵的警惕眼神,凡是经过这儿的游客,只能匆匆路过大门,向神秘的院子里投去探奇的一瞥。稍有迟留,便会遭到哨兵们喝斥。

院里面并没有什么新奇,它犹如世外桃源,仍是一个古老的原始“村落”。山坳的主人许世友是这“村落”的村长,每天戴着古拙的草帽,穿着红军时代的草鞋,在田野里播种、耕耘、收割;舞弄着古色古香的兵器—棍棒,习武健身;那担任警卫的士兵每天唱着古板的队列歌曲上岗下岗;进进出出的交通工具也是陈旧过时的北京吉普。虽然按照规定、规格,这个院子完全有资格配备当今中国最高级的进口汽车……戎马一生的将军,真正解甲归田,成为布衣将军了,包括他保存下来的那套军装仍是70年代的“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

轰轰烈烈的一生平静了,不甘寂寞的人寂寞了,不甘孤独的人孤独了。在那最辉煌的时期以后,接踵而来的是最平静的时期。“世间无求品行商,丰衣足食是小康”——这便是将军竭力追求的境界。

一位将军身边的工作人员提供将军的晚年生活情况是这样的:早晨,打拳或锄草、种菜;上午,看文件、读书;下午,午休起床后,乘坐吉普车进山颠一圈。这是他独有的一种“散步”方式,不坐在车上颠一颠,浑身就不舒服。接着或打猎或钓鱼……晚上,看电视,主要是新闻联播,其他的电视节目基本不看。还介绍说:将军晚年嗜酒如命,一天一瓶茅台酒,就是病重时也不断喝酒。买酒用去了他大部分的薪水。他喝酒是公私分明的,因公宴请的酒,由管理员保管;平时自己喝的酒由他自己买,自己保管。幸亏将军逝于烟酒涨价之前,否则他的工资便不够用了。

退居二线的许世友,给自己搞了个自画像,激励自己:

宁静以致远,淡泊而清心。

退休不发愁,田园晒日头。

养鸡又种菜,打猎交朋友。

偶间乡亲来,顿顿有美酒。

肉食是猎物,菜是池中藕。

丰衣足食乐,能活九十九。

许世友常对来人说:我现在是老百姓,一般活动不参加,也不给组织找麻烦,过平常人的生活。退下来就要有个退下来的样子。有时间还要冷静总结一下,留下个东西,去启发后人。

在这段时间里,将军的长子许光,现任河南省新县人大委员会主任,从老家来看父亲。他对父亲的晚年生活是这样叙述的:

“我真不理解爸爸过的那种生活。1981年,我和定春(许世友的侄子)来看他。当我们见到他时,他正在卧室里用一个盛过油的罐子,自制成木炭炉火锅。里面煮的是萝卜羊肉,外加粉条。我真是大吃一惊。我在部队工作30年,还没有见过哪个首长用这种东西烧饭吃。我说:‘爸爸,你不是有炊事员吗?’他说:‘他们不会弄,这样炖起来好吃,有滋有味。在老家,过年、祝寿才吃得上这样的菜呢!’接着,我们又发现了一件怪事。父亲的腿在长征过雪山时受过潮湿,落下病根,每逢天阴下雨时就浮肿酸疼。他自己用一个装满热水的塑料袋裹住膝关节,然后用麻绳绑扎起来。我问他为啥不上医院治治,做做理疗。他说:‘我的法子灵,我们家的人一生不打针不吃药不进医院。中央领导中,凡是进医院的都会死,凡是不进医院的都死不了!’那天,我们离开这里准备回家时,想不到爸爸竟叫警卫员扛来一麻袋山薯说:‘你背回去吧,这是我自己种的比肉好吃。’我既为难又好笑,我说:‘咱家乡哪缺这个?’他说:‘这里便宜,只要七分钱一斤。’我笑了:‘家里只要三分五一斤呢。’爸爸沉默了,他摆摆手说:‘那就算了!’后来,他还硬是让我们带上他自己腌的一罐酸菜。”

月是故乡圆,情是故乡真。在这段隐退的时间里,将军还接待了不少故乡来探望他的客人。凡是来者必须事先通报姓名。他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我很想家乡,是故乡的母亲生育了我,又是故乡的人民用生命掩护了我。解放后,官当大了,进了城,老乡来看我,再忙我也没有理由不接见他们。每逢过年过节,县里的县长、乡里的乡长、许家洼的村支部书记和乡亲们断不了来看他。每到这个当儿,许世友也最兴奋。乡情燃心,乡音萦耳,故乡的新闻和故事也最令他高兴。他操起浓重的故乡口音,问得很细,打听得很清。每逢到这时,他俨然像一位生产队的“红管家”。当谈到老区的困难时,许世友十分关注,他的脸色也严肃起来。有的说,深山区农民还没有脱贫,还有一家人穿一条裤子的现象,还有一家人吃饭没有碗筷的事,还有光棍村,还有得了重病等死……这并非天方夜谭,许世友也对此深信不疑。许世友说:“没想到,建国已经30多年了,老区人民还这么苦,我们官没当好啊!”他连连自责,然后又说:“我要向中央反映,对老区的政策要倾斜。有些人一讲全国形势大好,就什么也不顾及了。”联想自己退了下来,说话能不能管用,他又叹口气说,“人老了,不在台上,人家也不一定听咱的。”

后来,当他询问县里有没有电视机时,县长回答:“黑白电视机少数单位已经有了,但彩色电视全县还没有一台。”

“收听中央新闻很重要。有了电视也就可以不看电影了。”许世友说到这里,若有所思道:“我这台大彩电你们先搬去看,算作我给全县人民的一点心意。大的问题解决不了,这个小问题我总有权决定吧。”

“司令员,这个事使不得。我代表全县26万人民谢谢您。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县长立即答话拒绝。

“自家人不说外话,你们就搬走它!”将军以战争年代的口气,说一不二。

“司令员,我们搬走,那你怎么看新闻呢?”刘乡长又出来圆场。

许世友用手一指,说:“我那还有一台刚淘汰的黑白电视哩!”

乡亲们沉默了,收下了这台彩电,也收下将军关心故乡人民的一片心。如今那彩电使用了一年,经人建议便被政府收藏在新县博物馆里,供游人参观。

后来,将军家的那台黑白电视又送给了大儿子许光,奖励孙子孙女用功学习,争做祖国“四化”人才。

高风亮节的将军,你也是领工资吃“皇粮”的人,生活并不富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