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红楼之水掬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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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宝玉更是背着双手走来走去,半日没个动静,一会凑到黛玉身边低声问几句,一会又凑到枫红跟前央他助些。

一时姐妹们都写出来了,又涂抹了一会,却只有黛玉正拈着一枝才折下来的桂花在贾母跟前凑趣。

宝玉一顿足,叫道:“了不得,香快尽了!”

急忙拿来纸笔挥毫而出,喜滋滋地拿到贾母跟前笑道:“老祖宗瞧瞧我的好不好!”

贾母笑道:“拿给你老子瞧,若进益了,自有赏!”

贾政听闻做诗,又素知几个姑娘才气极好,因此早已过来了,却偏偏见宝玉一步挪不了三寸到了自己跟前,霜打的茄子似的,不由得心中更有些怒气,只是当着贾母的面不好发作罢了,拿来他诗词瞧时,却是: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看毕便道:“倒是有些进益了,只怕还是压尾的。”

说着喝道:“别人倒不怎么,惟独你却拿太真西子来比,可见素日不务正业!”

说着便看探春的,道是: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消魂。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贾政不由得看了一眼探春,道:“‘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消魂’这句最好,可见素日品格,压过宝玉了。”

探春难得父亲一句称赞,眼眶不由得微微红了。

王夫人忙笑道:“老爷且看看宝丫头做得如何,方才珠儿媳妇说很是稳重有身份呢!”

贾政拿着看时,却是: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贾政却暂不做评论,只问黛玉笑道:“玉儿必定已有了,且念了出来叫三丫头写出来。”

探春书法素好,忙拿了纸笔来,黛玉起身笑道:“甥女雕虫小技,没的污了各人眼罢了。”

说着便念道:“半卷湘帘半掩门。”

探春写了,贾政听了便道:“且不说花,只说看花的人,果然起得别致。”

又听黛玉道:“碾冰为土玉为盆。”便又击掌笑道:“妙极!原说玉儿与别人不同,果然如此。”

喜得宝玉亦连连喝彩,黛玉又念道:“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此言一出,众人轰然叫好,都道:“这却从何处想来?果然另有一份别致心肠!”

黛玉又念道:“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众人听了,都说道:“风流别致,自是这首为上。”

王夫人却悄悄使了个眼色给李纨,李纨心中会意,忙笑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含蓄浑厚却让宝妹妹。”

贾政却当没听到,从头又看了一遍,笑道:“旁敲侧比,且不脱落自己,真逸才也!妹妹有女如此,亦瞑目矣。”

说着又拿起宝钗的诗看了一遍,道:“宝丫头的却是和玉儿句句相对,一个‘半卷湘帘半掩门’,一个却是‘珍重芳姿昼掩门’,可见素日为人也;宝丫头自谓公侯千金,清洁自厉原不做丝毫轻浮之语,玉儿自尊自爱却风流别致,原是真性情;‘淡极始知花更艳’固然高情巨眼,‘愁多焉得玉无痕’却颇有讽刺泪痕之意,收到最后,落在自己之身,到底是宝丫头,含蓄浑厚。”

说着便道:“逸才仙品固是玉儿,温雅沉着终是宝丫头。今日诗词,宝玉居末。”

贾母原知黛玉之才,此举亦不过就是要在贾政心中留下印象罢了;

再者贾政虽略有迂腐之风,但是年轻时候亦是诗礼放诞之人,只是这么些年的经历使得他如此板腐模样罢了;

黛玉言语诗词皆如自己,天真坦率,从不掩饰性情,她老人家也料定贾政必喜黛玉之作。

虽然宝钗风格更似贾政,但是贾政虽无才,却懂得鉴赏,孰好孰坏,自然明了。

贾政便又命人道:“将我书房里的一幅吴道子真迹拿给林姑娘,还有几把海南带来的紫檀扇子送给宝姑娘。”

王夫人低垂着目光,面上略有不悦之色,惟独薛姨妈和宝钗依旧谈笑风声。

枫红只对正抱着石榴吃的贾环笑道:“听到了没有?瞧瞧你哥哥姐姐,都做得好诗,明儿个你也很该长进了,好生学些书字词曲,跟三姑娘练练字,跟林姑娘学点子知识,别没的往下走,让人家小瞧了去!”

贾政听了,忽然想起,道:“正是呢,环儿如今年纪也大了,该去上学的时候了,宝玉是从小儿上学的,如何环儿如今还没上学的?还是家里不曾有人在意他的?光说他淘气,如今我瞧来,竟是没上学的缘故!”

凤姐儿瞅了瞅王夫人微微有些变的脸色,忙上前笑道:“环兄弟从小儿身体不好,只得在家里调养,未免耽误了一些时候。既然老爷有让他上学的意思,过了这节,侄儿媳妇就打发人送他去上学。”

贾政摸着胡子点点头,枫红忽然笑道:“依我说,倒别另打发人陪着他上学了,如今宝二爷身边倒是有七八个小厮伴读,原也不缺我一个,我倒也是可以陪着环三爷一起上学,宝二爷若是有吩咐,我自然也是听着的,再说了,哥儿两个本来就是一个学堂上学,跟谁也都是一样。”

贾母便道:“我瞧这样很好,枫哥儿竟是个极机灵的,环儿起步又晚,多跟着他历练些,倒追得快些。”

贾政听了微一沉思,道:“就依老太太的,此后环儿倒是要烦劳些枫哥儿了。”

那赵姨娘一听贾环不日就要上学,且还有枫红伴读,不由得喜极而泣。

急急就去周姨娘房里,拉着她的手道:“周姐姐你听到了?老爷叫环儿去上学呢!老太太还叫枫哥儿教些环儿呢!”

周姨娘听了,不由得紧紧攥着赵姨娘的手,含笑道:“这是好事儿啊,你怎么反倒哭了?”

赵姨娘含泪哽咽道:“我是替环儿喜欢呢,好容易熬到他上学的时候了。如果姐姐的哥儿还在,环儿也必定有了个伴儿,断不会如此孤单一个儿。我们姐儿两个,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也只怕是不能了。”

周姨娘心中一痛,手上紧了紧,半日才叹道:“这些都是命罢了。”

赵姨娘双眉一轩,俊俏的面庞上竟有着探春一样的刚硬要强,道:“我偏不信命,我们也是人,便是再卑下又如何?怎么能叫姐姐骨肉相离?他们看不起我的环儿,我的环儿就很该像他姐姐那般替自己争一口气!”

周姨娘拿了一个包裹来,道:“环儿要去上学了,偏竟没几件像样的衣裳。可巧这还是前儿太太给的缎子,我做了两套给环儿,还没给你呢,就听说他要上学去了,很该穿得鲜丽些,既然你来了,就拿去罢。”

赵姨娘推辞道:“这怎么好要姐姐的东西?姐姐如今也是极不容易的。”

“罢了,罢了。”周姨娘按了按额角,道:“咱们姐儿两个还分什么彼此?我原在太太跟前比你略好过些,你就拿去罢。”

又拿了一个包裹出来,道:“这里头原是我替我儿年年做的衣裳,今年虽做了两套,可惜却也知道他是穿不得的。今儿瞧见那枫红哥儿,我想着若是我儿还在,想必也是如此身量,你且拿去送他罢,权当你的一点子心意。有他好生伴着环儿,想必环儿也好过些。”

赵姨娘低头想了一会,才接了过来,道:“我总想着,昨儿中秋里老太太叫做诗不是那般简单的事情。”

周姨娘奇怪地道:“怎么?我瞧着倒是为了林姑娘罢了,原是想叫老爷多看重些林姑娘。”

赵姨娘低头道:“我想着,是有些想叫老爷看重些林姑娘的意思,却为何最后竟绕到了环儿身上?我很悄悄瞧了那枫哥儿一些,好似有些面善,再者就是,他倒是疼环儿的。”

说着又凑到了周姨娘耳旁,低低地道:“昨儿个,我去找三姑娘,瞧见枫哥儿在园子里,却同鸳鸯说了一些话。今儿个必定是老太太和枫哥儿做的一出戏罢了。”

周姨娘听了亦有些发怔,过了半日才叹道:“既然你深知的,素日里又何必闹得人人厌恶你?不是我说的,收敛些儿,对环儿也好些,我也总觉得老太太并不是不看重环儿,只是怕环儿和我儿一样罢了。”

赵姨娘流泪道:“我只是想叫那些下人奴才都知道,家里还有个环儿也是主子,也是爷们,不是奴才。老爷房里,并不是只有一个宝玉的,还有一个环儿,是老爷的正经哥儿。我不想像姐姐这样永远默默无闻,我也要体面,我更想环儿正正经经地做个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