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东宫的后花园里,佳木茏葱,奇花缤纷,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旋出。清流岸边,绿草如茵,上有一亭,茅草覆顶,白石为栏,紫竹为柱,洁净漂亮。
亭外的草坪之上,一位浓眉虎目、身形伟岸的少年小将正似灵猿一般腾挪练剑。他一身劲装,红帻长衫,云领箭袖,通体上下显得英气勃勃,精悍之极。每一次他的剑锋挥舞而起,那一派“飒飒”的金刃破风之声竟是清晰可闻。
亭内一张石桌,另有一老一少对面而坐,各自手执书卷,正在侃侃交谈。那少年身穿黄衫,年约弱冠,面如冠玉,眸若晨星,举止顾盼之际自有一派儒雅之气挥洒而出,扑人而来。那老者一袭绿袍,慈眉善目,神态温文尔雅,和蔼可亲。
却见黄衫少年忽然站起身来,双手平举,为绿袍老者奉上了一杯清茶,恭恭敬敬地说道:“宋先生,您休息一下吧!您刚从乡下治病回京,就立刻进宫前来给本宫授课……本宫实在是不忍再累先生过劳了……”
原来这黄衫少年便是大明太子朱标,亭外练剑的小将则是他的四弟、禁军骁骑校尉朱棣[6],而那绿袍老者正是他的老师宋濂。宋濂见朱标献茶过来,急忙起身接了,道:“为太子殿下传道、授业、解惑,乃是老臣应尽之责,何劳殿下如此致敬?殿下若能虚己受人,潜心明道,从善如流,自会成为命世之英、旷代逸才,这才是社稷之福、万民之幸!老臣每念及此,便怦然心动,感到责任重大,不敢稍有怠慢——只望殿下不弃老臣德薄才浅,则毕生心愿足矣!”
朱标急忙躬身止住宋濂的谦谢,道:“宋先生学识渊博,文章盖世,本宫习之获益甚多——宋先生赐教之恩,本宫终生难忘。”说到此处,他眉头一蹙,忽有所思,沉吟片刻,道:“宋先生,您今天给本宫讲的《资治通鉴》里的汉武帝秉公诛杀昭平君之事,给了本宫很深的感触——想那汉武帝的姐姐隆虑公主,为防其子昭平君日后犯法受罚,便于临终之际以黄金千斤、铜币千万给昭平君预先赎了死罪。汉武帝也是答应了的。后来昭平君果然犯了杀人之罪,该当问斩,廷尉和诸臣纷纷劝说汉武帝不要再治他之罪。但武帝还是以‘上不负律法,下不负万民’为理由,挥泪斩杀了昭平君……可是,宋先生,本宫以为,隆虑公主为昭平君赎罪在先,汉武帝亲口应允在后,天子之诚信,应当重于四海——他后来诛杀昭平君,岂非自食其言、失信于天下?”
宋濂微微一笑,捻须沉思片刻,肃然答道:“殿下此言差矣!汉武帝执法如山,公正无私,这才是‘昭诚信于天下、遵律法而化万民’的赫赫义举!他虽失言于隆虑公主,却布律法于四海,功莫大焉!自古以来,天子秉国,决不能以小信小惠而坏天下之律法!这才是古书所讲的‘不偏不党,王道荡荡’的真谛啊!”
“好一个‘不能以小信小惠而坏天下之律法’!”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在亭外忽然响了起来,传进了朱标和宋濂的耳中。他们俩回头循声看去,却见身着青袍的御史中丞刘基在亭外含笑而立,右手掌上还托着一方紫檀木匣。
朱标一见,便急忙站起,迎了上来。这时,朱棣也收起了长剑,走进亭中,满眼里都是喜色:“刘先生来了?”
刘基一拂袍角,向他们屈膝跪下施了一礼。朱标伸手扶起了他,道:“刘先生来此有何要事?”
刘基目光一掠,向着宋濂看了一眼,道:“宋先生刚才给殿下讲述了汉武帝在人情与国法之间做出了艰难抉择的故事。而老臣今日前来谒见殿下,所谈之事也恰巧与本朝律法有关!”
“刘中丞说的可是李彬一案?”朱标立刻明白过来,面色变得非常凝重,“这件事,李相国应该见过刘中丞了吧……”
刘基缓缓点了点头,同时将手中的紫檀木匣放在亭中石桌之上,肃然说道:“殿下,这匣中之宝乃是您和李相国对老臣的错爱,老臣愧不敢当,谨此奉还。”
朱标拍了拍膝盖,慨然一叹,道:“唉……其实当初李相国提出要将这‘鸡血玛瑙’赐予先生的时候,本宫就提醒过他,说您是不会接受此宝的……可他不听,执意要给您送去……不过,刘先生,父皇和本宫后来决定赐予您这‘鸡血玛瑙’,也是真心想用它治好您的肝痛目蒙之疾——您还是不要推辞了吧?!”
“殿下,老臣以衰朽之身留守应天府与李相国一道监国辅政,近来因病一直休养在家,未曾尽到分忧解难之责,自己心中早已是深感愧疚,惴惴不安。”刘基恳切地说道,“而今,诚蒙陛下和殿下的错爱,赐了这‘鸡血玛瑙’给老臣,老臣岂敢受此重赏?徐达元帅、冯胜将军……他们还在前方浴血奋战呢!老臣自愧不及他们劳苦功高,还请殿下将此宝转赐他们——则殿下赏罚分明、优礼功臣之心,上可昭日月,下可励群臣,善莫大焉!”
“这……这……”朱标犹豫了一下,拿眼瞥了一瞥宋濂。宋濂知他有求教之意,沉吟片刻,拱手说道:“君子之耻,在于赏浮于功、名浮于实。既然刘先生一意谦辞,要将此宝转赐其他功臣,殿下何不成人之美,听从刘先生之请,收回‘鸡血玛瑙’,另行赏给其他功臣志士。”
朱标听罢,在紫竹亭内负手踱步沉思了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声,站定身形,静静地看着刘基,道:“也罢,本宫就依两位先生所言,收回‘鸡血玛瑙’。不过,刘先生此举,在李相国看来,恐怕难免另生他念……他会觉得刘先生似乎固执得不近人情,丝毫不肯给他面子……这……这……刘先生还请三思啊!”
“老臣立身行事,别无他长,唯守一个‘诚’字,择善固执,始终如一,表里如一,无偏无私,不贪不垢——无论李相国评论老臣为人狷介也罢,孤峻也罢,老臣都决不会因人言而徇私情、废律法的。”刘基目光炯炯地正视着朱标,“李彬一案,乃是我大明圣朝开国以来第一大贪污重案,天下臣民无不对此瞩目以待,等着朝廷秉公处置,以使‘官无妄念,民无怨言’。所以,在此案审理处置当中,无论是谁来徇私说情,老夫都会秉公执法,一平如水。”
朱标面容肃然,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刘基的话,站在紫竹亭内静思了片刻。他一转身看向了四弟朱棣,见他在一旁听得十分专注,便开口向他问道:“四弟,你刚才也听到刘先生的话了,依你之见,此事该当何处?”
朱棣一双大眼忽闪忽闪:“这有什么可问的?刘先生所言刚明中正,大哥您应该认真听从才是!”
朱标微微动容,眉宇间仍有一丝犹豫之色,终于还是向刘基缓缓言道:“这个……本宫听李相国说起,李彬贪污这三千两白银是为了给他母亲诊治痈疮之疾的——看来他确是行虽有瑕,而其情可悯啊!本朝素以‘忠孝’二字倡导天下,似乎对李彬亦不宜一笔勾杀……本宫的意见,将吴泽、韩复礼父子处斩,把李彬判为终身监禁或发配为官奴,如何?”
“殿下,李彬贪污银两为母治病,这个原因听起来似乎不乏可悯之情。”刘基抚着须髯,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是,这不能作为替他脱罪的理由!老臣举一个例子来说:若是有一个孝子,为解其父腹饥而杀人性命、劫人粮食,又该当何罪?天下万民若是群起而效之,四方岂有宁日?尽忠尽孝固然可嘉,但绝不能以身试法!此事还请殿下慎思。”
朱标听了,不禁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叹道:“刘先生此言甚是,本宫以前对这件事有些想偏了。”
刘基见朱标已有所悟,又缓声说道:“老臣进宫之前,特去应天府各大药店问过,这一斤玳瑁的售价为二百两白银,一斤玳瑁有一百六十钱重,一钱玳瑁熬药可服用四日,算起来一斤玳瑁便可让李彬之母服用六百四十日。而实际上,无论多么难治的痈疮之疾,服用八十日玳瑁熬成的药汁,病情就会基本痊愈,也就是说,李彬只需拿出二十五两白银——他本人大半年的薪俸去购买二两玳瑁便可治好其母的痈疮之症。那么,试问殿下,他多贪这二千九百多两白银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竟有近百个母亲缺钱买药治病吗?”
“唔……原来如此!”朱标一听,顿时面色大变,“想不到他们为了说服本宫,竟故作摇尾乞怜之态,编出这等弥天大谎来蒙蔽本宫!真是太可恶了!”
说到这里,朱标笼在袖中的双掌一下捏紧成了拳头,额上亦是青筋暴跳,脸色红涨,怒发冲冠。他在紫门亭内急速踱了几个来回,才停下身来,抑住激愤之情,将目光凝注在远方,却向刘基硬声说道:“查!李彬一案一定要彻查严办!刘先生,你放心大胆去做吧!本宫在后全力支持你!”
同时,朱棣亦是右手一按腰间剑柄,动色而道:“父皇常言:‘律法不可犯,主君不可欺!’他们这么做,当真是太可恶了!大哥,你这个决断下得对!”
听了他们俩的话,刘基和宋濂不禁对视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窗外刺耳的号哭声终于渐渐远去,院子里恢复了寂静。终于把李彬那一堆妻妾、儿女打发走了!李善长仰坐在卧室里的榻床上,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唉,清静了,清静了。但愿她们明天不要再来了。如果她们明天再来哭闹,只怕本相就得搬出去,找个地方躲避起来了!
原来,自从数日前李彬被关进御史台大狱里以来,他的妻子张氏和一些小妾每天都会拖儿带女跑到李善长的丞相府中哭诉哀求,在李善长夫妇面前不住地磕头求救,一跪就是两三个时辰,怎么劝也不肯起身,口里还不停地念叨什么“叔父大人不答应把李彬救出来,我们就跪求到死”。
李善长对她们避也不是、斥也不是、劝又不听,只得拿棉球塞了双耳,躲到后院的卧室里关上门不理会。然而,李彬的妻妾、儿女天天来府中这么闹,也实在弄得李善长左右为难、招架不住。他的妻子吴氏就多次劝他干脆允了张氏,下个决心,出死力把李彬从御史台狱中救出来。
但是,李善长那晚听了刘基发自肺腑的那番话,却有些犹豫不定。刘基说得有道理呀!我李善长也是开国重臣、百官楷模,也亲身参与了《大明律》的制定过程,自己也觉得这部《大明律》集秦汉以来历代律法之大成,足以流传后世显耀千秋——今日今时,自己怎么能带头破坏这样一部由自己呕心沥血编撰而成的律法呢?朝廷百官和天下百姓又将如何看待自己呢?他一念及此,便不禁长吁短叹起来。
正在这时,相府管家李福推门进来禀报:“相爷,胡惟庸大人前来求见。”
“他来干什么?”李善长在心底暗暗嘀咕了一句,自己此刻正焦头烂额地烦着呢!他摆了摆手,有些不耐地说道:“不见!不见!让他日后再来吧!”
李福闻言,便欲退出,这时只听得卧室门外有人哈哈笑道:“天气炎热,干旱无雨,相国心中烦躁自然难免。惟庸思前想后,特去花雨寺为相国求得一壶‘寒潭玉液’来消消暑——相国若是拒绝了,恐怕会后悔的哟!”
随着这朗朗笑声,胡惟庸在李善长的儿子李祺的带领下进了卧室。李善长只得打起精神在榻床上撑直了腰,对李福吩咐道:“去沏壶上好的龙井茶来,本相要和胡大人好好聊一聊。”
胡惟庸微微一笑,从腰间取下一只银壶,递给了李福,认真地说道:“这壶中装的正是花雨寺清晨寅交卯时从那一泓‘寒冰潭’里取出的‘寒潭玉液’。有劳李管家拿去和着龙井茶用温火细细煮来……沏好之后,这必是世间顶好的消暑去热、清心宁神的茶水!”
李福伸手一接那银壶,立刻觉得那壶似一块寒冰般凉意透骨,冻得他一个激灵,险些把握不住,急忙用手指扣住了壶绳,才没把它掉落在地。他不禁失声叹道:“这壶水冰凉冰凉的。相爷,这真不愧是花雨亭的‘寒潭玉液’也!”
李善长“唔”了一声,伸手往外摆了一摆。李福会过意来,点了点头,提着那银壶,出门煮茶去了。
待李福走远之后,李善长才抬起眼来,静静地看着胡惟庸,道:“惟庸真是个有心人,实在是难为你为本相想得如此悉心周到了!”
“哪里!哪里!李相国对下官的提携之恩重如泰山,下官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万分之一啊!”胡惟庸一听,连连摆手,“下官担忧相国近来身体不适,今日便特意前来问安。看来相国大人似乎并无大恙,下官也就放心了。”
“听一听、听一听惟庸这话。”李善长用手指了指胡惟庸,瞥了一瞥儿子李祺,慨然说道,“祺儿哪,尽心之道即是敬上之道,敬上之道即是事君之道,这一点惟庸就做得很好,你还要多向惟庸学习呀!”
李祺急忙点头称是,同时搬过一张太师椅在父亲的榻床边放下,伸手来请胡惟庸落座。
胡惟庸辞谢了几句,便在那太师椅上欠身坐下。他静静地看着李善长那略显疲倦的面容,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李相国可是还在为彬哥儿一事而焦虑?”
李善长脸色一僵,缓缓点了点头。李祺在旁听了,急忙向胡惟庸偷偷又眨眼睛又打手势,想让他不要再在这个刺激着父亲的问题上继续谈下去。
胡惟庸却装作看不见,仍是仔细观察着李善长的反应,慢慢斟酌着词汇,小心翼翼地问:“李相国可曾去找过刘中丞?”
李善长面色沉郁,又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么,刘中丞看在李相国亲自出马说情的份儿上,想必应该对彬哥儿从轻发落了。”胡惟庸假意松了一口气,拿手拍了拍膝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相国此时还有什么可忧虑的?”
李善长听了这话,脸上的肌肉不禁一阵痉挛,眉毛不自觉地跳了几跳,慢慢摇了摇头,冷冷说道:“惟庸啊,你又不是不清楚刘基那个人的臭脾气,他固执起来是八头大牛也拉不转身来的!”
“什么?刘中丞竟真的一点儿也不给李相国面子?”胡惟庸早料到事情必然是这样的结果,却故作惊讶地失声叫道,“他拿了什么样的理由来堵住您的口?”
“也没什么理由。”李善长闷声闷气地说道,“他能有什么理由?他只是一味恳求老夫能够谨遵律法、大义灭亲,自愿牺牲一个李彬,为天下臣民做出一个遵纪守法的表率来!唉……惟庸呐,本相心意已死……这李彬是‘自作孽,不可活’——若是实在救不了他,本相也只得由他去了。”说到此处,李善长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李祺见父亲说得这般伤心,不禁也拿袖角拭了拭自己眼角的泪,失声抽泣起来。
胡惟庸听罢,也是满面肃然之色,竟深深叹息一声,长身而起,向李善长弯腰一躬,缓缓道:“李相国公而忘私、赤心为国,惟庸在此致敬了!”说着,双眸之中亦似隐隐然有泪光闪动。
李善长衣袖一拂,止住了胡惟庸,沉沉一叹,道:“你可别这么做——本相愧不敢当啊!”
却见胡惟庸缓缓站直了身子,目光忽地闪了一闪,踌躇了片刻,向李善长肃然说道:“不过,下官认为,李相国的确是尽忠于国,也愿意为了整肃纲纪而不惜大义灭亲……然而,只怕有人却企图利用您这种公忠体国之心来达到自己立威天下、慑服群臣的目的!”
“何出此言?”李善长一脸的愕然,“谁想利用本相来树威于朝?”
胡惟庸的神色愈加谦恭,双目垂了下来,目光只是盯向李善长的榻角,并不与他对视,缓缓说道:“下官今晨在赶往相府途中,听到大街小巷的百姓议论纷纷,说什么刘中丞是‘黑脸包公’再世,连相国大人的亲侄儿都敢定罪问斩,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就会……”讲到此处,他脸上神色似乎显得很是为难,一时竟是有些说不下去了。
“就会什么?”李善长双眼鼓得像铜铃那般大,红得仿佛便要喷出血来,“有什么话就照实说来——再难听的话,本相都听得进去,也咽得下来!”
“他们说,过不了多久,待到皇上御驾回京,刘中丞就会取代您而成为大明丞相了!”胡惟庸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依下官在中书省中所看到的情形,不少同僚也是见风使舵,纷纷投向了刘中丞。而刘中丞手下御史台的人近来也是趾高气扬、威势凌人,仿佛马上就要把大明朝的天翻转过来了一样……”
“哦……这些说法,本相也略知一二。”李善长听罢,伸手向外摆了一摆,脸色立刻恢复了正常,倒是不再怎么情绪激动了,“趋炎附势,人之常情嘛!愚民无知,流言纷纭罢了!依本相之见,刘基一向淡泊名利,应该对本相这把‘交椅’没什么觊觎之心的。况且,当不当得上丞相,那得陛下说了算。他刘基不会蠢到以为用一个小小的李彬之案就能把本相撬翻的……惟庸啊,你可真是太多虑了……”
胡惟庸见李善长竟是有些不以为然,眼珠一转,暗思片刻,先是打了一个哈哈,才又慢慢说道:“相国大人批评得是!下官确是有些唐突失言了。不过,有一件事,下官寻思着还是要告诉您一声才行……”
李善长眉头一皱,认真地看着胡惟庸,仔细听他继续说下去。
胡惟庸慢慢说道:“前日相国大人可是劝说太子殿下下旨赐了刘基一块‘鸡血玛瑙’,用来治他的肝目之疾?”
李善长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胡惟庸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字斟句酌地说道:“那么,相国大人可曾知道刘中丞昨天进了东宫,竟要求将太子殿下和您好心好意赐给他的‘鸡血玛瑙’转赐给徐达元帅?”
“这又如何?”李善长沉着脸,冷然说道。
“下官认为,刘中丞拒不接受您这一番好意也就罢了——竟还代替中书省和太子殿下自作主张,要求把那么贵重的一块‘鸡血玛瑙’转赐给徐达元帅去卖自己的人情,这也有些太过分了!”胡惟庸一句接着一句层层逼近地说道,“他本是一个文臣,却企图笼络征伐在外的武将——这难道不是在为谋取更大的权位而拉帮结派吗?徐达元帅也是我们的淮西同乡啊!刘中丞这是在挖我们淮西人的‘墙角’啊!——相国大人还是太善良了,这刘中丞分明就是在与您玩权谋之术嘛!他表面上装得淡泊名利、无欲无求,在暗地里却处心积虑地谋权夺位啊!”
“不要再说了!”李善长听这里,已是勃然大怒,一拳重重地擂在榻床的床头上,愤愤地说道,“本相完全是为了顾全大局,才忍气吞声地准备牺牲彬儿来公开维护朝廷的纲纪律法,对他刘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曾想他竟把本相的忍辱负重当作软弱可欺,还背着本相搞这些不入流的小动作!哼!他想当这个大明第一文臣,也忒心急了点儿吧!”
骂到这里,李善长忽又双眉一皱,仿佛泄了气一般有些无奈地叹道:“可是……可是本相已经被那巧舌如簧的老匹夫用软刀子封住了口,总不好又跑到他那里撕破这张老脸出尔反尔吧?”
胡惟庸这时却意味深长地笑了,凑近前来,慢慢说道:“相国勿忧。下官心中倒有一条妙计,包管让那刘基无隙可乘……”说着,便附耳过来,在李善长耳畔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听着听着,李善长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意,缓缓点了点头,沉吟道:“你这个主意不错……也许只有这样了……”
他们俩正说着,李福端着一张红漆木盘,托着三杯热气腾腾的清茶走了进来,说道:“相爷,用胡大人送来的‘寒潭玉液’煮成的‘龙井茶’送来了,您请用吧……”
胡惟庸伸手接过一只茶杯,端在掌上,轻轻吹了一口,把那热腾腾的水汽吹开,露出小小的一泓浅碧如玉的茶水,仔细看了片刻,道:“嗯,这杯茶看来是煮出精髓来了!”说罢,双手捧杯,恭恭敬敬递到李善长面前,道:“请相国大人先品赏一下,如何?”
李善长见他这般讨好自己,亦觉十分受用,接杯在手,轻轻呷了一口杯中清茶。他入神似的对那茶水慢慢地寻味着,隔了半晌,才向胡惟庸微微笑道:“你这用‘寒潭玉液’煮成的龙井茶当真是馥郁芬芳,入口清爽,稍一回味便觉心脾沁凉——刚才听了你那番话,本相已是心情舒畅;现在喝了你这茶水,本相的燥热难耐之感已然尽皆消失了。看来,惟庸待人处事,实在是缜密扎实、滴水不漏啊!本相在此谢过了。”
胡惟庸急忙站起身来,垂首敛眉,连称不敢。只是他微微俯低的眼神之中,却隐隐掠过了一丝得意之色。
太子东宫正殿之外的庭院里,那一丛丛的绿荫全被日头炙成了一片枯焦,蝉鸣之声此起彼伏,宛如田间地头老农们的长吁短叹,听来让人心头好生烦乱。
正殿内,朱标端坐在宝座之上,钦定监国首辅大臣兼丞相李善长、钦定监国次辅大臣兼御史中丞刘基分别坐在他左右两侧,中书省四品都事以上官员和六部尚书、侍郎则按秩品高低分两侧在殿中而坐。
朱标望着殿门外那一片火烧火燎的日头景象,蹙紧了眉头,满面忧色,道:“从二月底到今天,算起来已经干旱了两个多月了!本宫接到江南各州郡来报,由于天旱无雨,许多稻田干枯、龟裂,无法进行插秧播种……百姓今年的收成实在是岌岌可危呀!”
“今天本宫召集各位臣工前来,就是希望卿等能各抒己见,为救今年的大旱之灾献计献策。”
说罢,他目光一抬,投向了李善长。李善长伸手捋着胸前的须髯,却是一脸的焦虑,半晌没有答话。朱标一见,不禁有些失望地转过了头,把目光又投向了刘基。刘基轻轻咳嗽一声,脸色一肃,便欲发言。这时,兵部尚书陈宁开口了:“殿下之忧,臣等感同身受。但冥冥上苍何时方能降下甘霖,恐怕只有刘中丞所辖的钦天监最清楚了!还望刘中丞告知一二,以平息我大明朝野上下之忧。”
殿内诸人一听,都把目光齐刷刷望向了刘基。原来,刘基除了身任御史中丞之外,还兼任着钦天监监正[7]一职。今年正月大明朝开国建业之时,便规定了钦天监之职,执掌天象观测、历数制定、占候推步之事以及一切日月、星辰、风云、气色之预测。在洪武大帝朱元璋看来,手下诸臣的阴阳占卜数术之学无人能与刘基匹敌。刘基投身来归的这七年间,凡是他所预测、推算的大小之事,可以说无不应验,用朱元璋嘉奖之诏中的原话来讲,那就是刘基“数载之间以天道启智发愚,故尔王师所麾,无敌不灭”。因此,早在大明开国前,朱元璋便让刘基一身而兼御史中丞、钦天监监正两职,亦可谓尊宠之极。
而刘基在钦天监监正的任上,也是政绩赫然。元朝至正二十五年六月某日,刘基见日中有黑子,急忙上奏朱元璋:“东南将失一大将,不可不防。”半个月后,东南行营就传来了噩耗:朱元璋的得力大将、刘基的同郡好友胡深在浙东建宁县平寇时遭敌狙击而殉难。另外一件最足以验证刘基数术玄妙的事例,就是三年前刘基在鄱阳湖大战中观星救主之事了。那一年朱元璋亲征陈友谅,双方激战于鄱阳湖,斗得不分胜负。一日黄昏,朱元璋偕刘基等将臣俱在御舟舟头,观察湖中战况。刘基仰天而视,陡然面色微变,上前悄悄将正在观战发令的朱元璋的衣角轻轻拉了一下,向他使了个眼色,将他引到一侧,密告曰:“微臣适才谨观天象,灾星将临,恐有不测之厄,请主公速速换舟而去。”朱元璋听从了他的建议,立刻率领同舟将臣转移到了另一艘战船之上。他们刚刚登上新船,还未来得及坐定休息,只听得身后“轰”的一声巨响,朱元璋先前乘坐的那艘御舟果然已被敌寇烈炮击得粉碎矣!从此,刘基精通天文、神机妙算的名声传遍了大江南北,而朱元璋对他的倚重也就愈来愈深了。
那么,预测今年大旱何时结束、上天何时降下甘霖,自然便是钦天监监正刘基职责内的事务了。面对陈宁有些咄咄逼人的质询,刘基沉思片刻,才神色郑重地缓缓答道:“根据周天六十甲子天干地支来看,今年乃是‘戊申’之年,而‘戊申’之年的纳音五行是‘大驿土’,也就是说——今年乃是土气极旺的年份。在五行生克制化之中,土能克水。所以,今年这一场大旱应该还有比较长的一段光景……”
讲到这里,刘基目光一抬,环视在座的各位朝臣,深深叹道:“大家单是守株待兔干等着上苍降雨,只怕有些于事无补。依老臣之见,唯有速速颁下诏旨,以‘深挖泉、多蓄水、广修渠’这九个字作为当前各大州郡抗旱救灾的重点——现在,我们也只能是‘尽人事而后听天命’了!”
朱标认认真真地听完了他的话,不禁点了点头,吩咐道:“刘先生之言切实可行。这样吧,中书省就照刘先生所说的‘深挖泉、多蓄水、广修渠’九字方略给各州郡颁发一个通告下去吧!”
一听此言,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善长脸色顿时一僵,眉毛向上一挑,不乏妒意地用眼角余光向刘基冷冷一瞥。他隔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答道:“老臣遵旨。”
这时,胡惟庸也微微抬起头来,向陈宁偷偷使了个眼色。陈宁会过意来,干咳了一声,又开口奏道:“殿下,下官记得三年前陛下率军西征陈友谅时,和今年一样,也是江南大旱,民不聊生,一连旱了三个多月。最后,还是当时留守应天府的李相国出马才解了那一场旱灾啊!他亲率百官于花雨寺祈天求雨,自愿折寿十年,换来天下的风调雨顺……李相国实在不愧为‘国之栋梁、民之父母’也……”
陈宁讲到这里时,杨宪、章溢等其他不属于“淮西党”的官员都不禁微微皱眉——他当着大家的面白沫飞溅地奉承李善长,做得实在是太露骨了,听起来让人有些作呕。只有刘基静静地看着陈宁,似在用心听着他的奏言。
陈宁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在李相国祈雨之后的第三天,终于天降甘霖,苍生得救——这一份德被万民之功实在是旷古少有啊!如今旱情紧急,依下官之见,须得再请相国大人大发宏愿,祈天求雨方可!”
刘基听到这里,双眉微微一扬,眸中精光一闪,看了看也正侧眼向他瞥来的李善长。两人的目光在若有意似无意中一碰,各自又分了开来,却是各怀所思沉吟起来。刘基心念一转,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李善长咳嗽一声,右手一抬,止住了陈宁的发言。他恭恭敬敬站起身来,垂手面向朱标,说道:“陈宁的话讲错了。三年前老臣祈天求雨获得成功,乃因圣上洪福齐天、恩泽万民,老臣岂敢贪天之功?今年举不举办祈雨大典,殿下在上,一切还得由您定夺。”
朱标闻言,沉吟不语,把目光投向了刘基。刘基捋了捋须髯,面色平静,缓缓说道:“如果殿下此番能率百官祈天求雨,天下黎庶必会为殿下的拳拳爱民之心所感动,这也是我大明一大美事!”
其实,刘基的话还有一层意思没有点明,那就是:太子朱标亲率百官祈天求雨,虽不能保证老天会马上降雨解旱,但至少可以让天下万民看到大明朝“爱民如子,甘苦与共”的新气象——“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这样的祈天盛事,说来倒是必不可少的。
朱标听到刘基也这么说,便点了点头,道:“既然诸位臣工对祈天求雨之事均无异议,那就有劳李相国和礼部把这件事切实办好——本宫届时必定亲临盛典躬率百官祈天求雨。”
李善长听了,脸色微微一动,眸中隐有喜色一掠而过,立刻拜伏下去,恭恭敬敬答道:“老臣一定尽心竭力,谨遵殿下旨意,把这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场祈雨盛典办得圆满成功。”
应天府城郊外二十里处,有一座常年云笼雾罩的禅林山,山顶建有名扬遐迩的千年古刹——花雨寺。当年梁朝萧衍为帝之时,西域高僧达摩曾来此寺驻居,为善男信女们谈经说禅,一时天降花雨,落英缤纷,绚烂迷人。从此,这寺院便得名“花雨寺”,被人誉为江南第一宝刹,历年香火极旺,自梁朝以来许多帝王将相都曾慕名到此进香。
这一日,花雨寺中山门洞开,金钟长鸣,一列列僧众排在牌楼之下,焚香敬礼,恭候大明太子朱标、四皇子朱棣、丞相李善长、中书省参知政事胡惟庸、兵部尚书陈宁等一行达官贵人的到来。
花雨寺住持法华长老站在僧众的首位,右掌当胸而立,左手捻动着佛珠,静静地看着朱标等人慢慢走近。他雪白的双眉低垂着,两眼似闭非闭,眸中深处隐隐似有精光闪动,显出了一份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却见朱标等人除了带着身穿便衣的一行锦衣卫与宦官侍从之外,其余都轻车简从,旁人看去以为不过是几位富贾缙绅出游罢了。朱标站在一行人当中,虽贵为太子,但举手投足文质彬彬,谦和有礼,仿佛一介儒生。法华长老远远见了,亦是为他的风采气宇惊羡不已,徐步恭迎上前,道:“殿下若要举办祈雨盛典,只需一声令下,老衲举寺僧众无一不敢不尽犬马之劳!岂敢有累殿下和诸位大人大驾亲临敝寺指点?倒让老衲诚惶诚恐了。”
朱标闻言,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却听胡惟庸在一侧说道:“法华长老,殿下爱民如子,诚心礼佛以求祈雨泽民,他在东宫已戒斋用蔬了三日——你们花雨寺僧众也要像殿下这般虔诚恭敬才好!”
法华长老双掌合十,宣了一声佛号,肃然道:“殿下心存这等慈悲之念,便是佛陀转世,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啊!”说着将朱标一行人迎入了寺中。
在大雄宝殿礼佛进香完毕,朱标恭恭敬敬向法华长老请教道:“久闻法华长老乃是得道高僧,在此拟办祈雨盛典之际,不知有何高见赐教本宫?”
法华长老先是谦辞了一番,见朱标求教之心甚坚,方才双目微闭,沉思片刻,然后开口答道:“殿下,唐太宗有一句诗讲得好:‘奉天竭诚敬,临民思惠养。’为求祈雨之事灵验,须得有感天动地之大善举。”
“感天动地之大善举?”朱标沉吟道,“怎样做才算得上是感天动地之大善举?”
法华长老看了朱标一眼,手里不紧不慢地捻动念珠,缓缓道:“老衲以为,当前能感天动地的大善举,莫过于大赦天下,体现上苍好生之德。”
“大赦天下?”朱标一愕,“那要赦放多少作奸犯科之徒啊?”
李善长听了,只是站在一旁抚须不语。胡惟庸却恭恭敬敬地向朱标奏道:“殿下不必过于惊骇。所谓的‘大赦天下’,其实可以单单赦放应天府各牢狱中所关押收监的犯人,应天府乃我大明国都,是全天下的心腹重地,代表着四海九州……赦放应天府狱中囚犯,就是‘大赦天下’啊!”
朱标静静地听罢,抬头看向身侧的李善长,却见他面沉如水、无波无动,似乎对大赦囚犯这件事漠然置之——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李善长、胡惟庸搞了多少明明暗暗的“弯弯绕”,朱标心底也是一片雪亮了:说什么“大赦天下”“感天动地”,归根到底,他们还是想枉纵李彬脱狱啊!他沉吟了片刻,说道:“虽然只是单单赦放应天府各牢狱之中的囚犯,但也还是于《大明律》有些不合啊!依本宫之见,应该回宫宣召刘中丞和六部尚书议一议再说!”
胡惟庸眼珠一转,心念一动,顿生一计,又上前奏道:“殿下守法明道,中正仁和,不愧为天下楷模,臣等佩服。但下官认为,殿下虽应以律法为治国之本,但亦可‘霸道、王道杂而用之’,须当效法前代英主明君的卓异之举,为我大明朝在史册上留下传世佳话!”
朱标双眼正视着胡惟庸,缓缓说道:“此话怎讲?”
胡惟庸的神态愈加谦恭自持,放缓了语气,垂低了眉目,继续说道:“下官阅览史籍,于古今诸帝之中,最是佩服唐太宗李世民。他削寇平乱、一统四海的武功,自是不必说了。他‘以仁为本,以德治国’的做法,才是我大明圣朝如今‘拨乱反正’的龟鉴啊!”
朱标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胡惟庸继续说下去。胡惟庸察言观色,瞥见朱标并无反感之意,又道:“殿下饱读经史,应该清楚李世民曾有过这样一件‘卓异之举’:贞观六年十二月,李世民亲自审问京都长安狱中死囚,下令释放三百九十名囚犯回乡处置家务,并与他们约定于来年秋收后归狱接受死刑。第二年秋收后,三百九十名囚犯全部如期返回长安狱中,无一人食言而逃。于是李世民下令将这些死囚全部赦免,改判为流放之刑。自此,李世民这一‘义释死囚,以德治国’的卓异之举,就在史册之中留下了千秋美名——他真不愧为‘千古一帝、旷世明君’,实在是令人景仰不已!”
他的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其中的用意已是昭然若揭了。朱标此刻懂得了胡惟庸的意思:在祈天求雨的同时,大赦应天府狱中囚犯,然后效法唐太宗义释死囚之举,让他们来年归狱领罚,那时再从轻发落。这样做,表面上看起来,既彰显了大明皇室爱民如子的仁德,又凸现了大明王朝“宽以待民”的仁政;既能收服人心为国所用,又能誉满天下流芳百世。朱标念及此处,觉得胡惟庸的这番建议似亦可取,不禁有些踌躇起来,沉吟不决。
许久许久,朱标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了殿门之外,慢慢说道:“兹事体大,恐怕还得返宫之后召来刘中丞和六部尚书共同商议决定方可。”
听到此言,胡惟庸咳嗽了一声,偷偷向陈宁递了眼色。陈宁会意,凑上前来,向朱标毕恭毕敬地献出了一叠奏折,道:“殿下,六部尚书都已上了奏折,全部同意为祈天求雨而施行大赦!”
这时,法华长老也宣了一声佛号,双掌合十,缓缓道:“殿下,如今朝野上下君臣一心同意义释群囚,广施仁政,实乃功德无量、感天动地之大善举也!老衲保证,冥冥上苍必能响应殿下和朝中群臣这一善举而降雨解灾。”
朱标听了,只是仰天深深一叹,也不答法华长老的话,也不接陈宁呈上来的那叠奏折,神色有些疲惫地伸手向随行的侍从示了示意,便欲起驾回宫。
忽然,李善长趋前一步,躬身挡住了朱标的去路,正欲开口讲话;一直侍卫在朱标身旁的朱棣再也忍耐不住了,一步横跨过来,挡在李善长面前,声音有些不客气了:“相国大人,太子殿下已经讲过了,这大赦之事须得回宫召请刘中丞和六部尚书共同商定方可!您又何必如此急迫?”
李善长急忙在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从大袖之中缓缓取出一卷黄绢,极为恭敬地托在手上,向朱标递了过来,道:“四皇子且慢生气!殿下请看,这是陛下送来的关于祈雨盛典的手诏。”
朱标脚下一滞,立刻停下身来,却也不露声色,挥退了朱棣,把那卷黄绢接过,轻轻展开一看,只见父皇那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字迹赫然入目:“闻听太子欲为民祈天求雨,朕心甚悦,深为赞许。为体上天好生之德,且依相国所言,于应天府狱中诸囚,能赦则赦,酌情处置,彰显我朝惠泽黎庶之恩。”
朱标一见,顿时面色大变,不禁当场就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