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三族劫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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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乱局(中)

万法天塔-朝会堂。

汇百宗,成万法。天下奇才,江湖异士,皆以身长技,如聚沙成塔。今日,正是万法天塔门众会议之时,各堂掌事会聚一堂。

朝会堂门口立着一名万法弟子,每进一人,便报以名号。

高声唱诺中,寂燃明灯悠然而降,白衣红绸的女子翩然而落,如雪白发风中轻飏,丹唇微含笑意,垂眸抬眼间,额前金色坠饰闪出耀眼辉芒。

“萱草无以苏寂寒,一夜重燃明灯。慕容如何晓风尘,一阙复忆她城。”

“机关堂掌事,萱苏慕风到。”

萱苏方才进了门中,身后又一位男子负琴而来,清淡眉眼,飞散墨发,携辽远长风,满身温和。

“净尘心,别勋名,浮生逍遥歇入琴。不羡掌中玉,无瑕亦无心。”

“琴堂掌事,无弦到。”

进入堂中,各堂掌事已是差不多到齐,萱苏盈盈环视,所见皆是熟悉面孔,不由一笑,“哈,飞月倒是成为迟到的专业户了。”

身后一人搭话,正是琴堂掌事无弦温润之声,“萱苏未迟,是无弦累诸位久候。”

天塔副塔主昙天无铸笑而招手,“两位掌事勿争论,会议即将开始了。”

于是众人皆停止了谈话,静待万法之主现身。

然而时间已过一刻,却不见万法之主到来,众人不由疑惑,议论纷纷。

医堂掌事皱眉道:“塔主莫不是忘了今日之会,怎么还未至?”

武堂掌事摸了摸胡子,“不应该啊,塔主之前从未迟到过。”

塔主虽不是拘泥虚礼的人,但却也不会失礼。万法会议乃是定期举行,塔主早已习惯,又怎会忘记此事?久候不至,众人不免担忧起来,各个都是眉头皱起。

见气氛渐趋凝重,萱苏笑道:“哈~想不到这次竟然是塔主最迟。”

丹堂掌事是个性格活泼的书生,闻言也笑:“哈哈,萱苏姑娘,此话有幸灾乐祸的嫌疑哦。”

萱苏慕风连忙掩口,目光一转:“飞月只是随口一说,还请各位掌事不要在塔主面前打飞月的小报告啊。”

丹堂掌事嘿嘿一笑,琴堂掌事于是将话题带回,“想来是有事耽搁了,我们再等一阵吧。”

众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等待万法之主,只是时刻已过半个时辰,万法之主还是未到,副塔主昙天无铸不得不发言道:“塔主或许是因事情耽搁了,那么此次会议便由我主持。先报告各堂情况。”

医堂掌事道:“禀副塔主,一个月前堂里一位老医者寿尽仙去,众人整理了他的行医笔记以及药方,一些方面很有见地,而且这些经验对于堂里的医者都十分有益。”

昙天无铸问道:“老医者可有传人?”

医堂掌事已经全面了解过,回报道:“有一个收养的孙子,聪明伶俐。”

昙天无铸点头:“嗯,他若是有兴趣,便由医堂好好培养,莫让医者后继无人。”

一般都是这样处理,汇报也不过是规矩,医堂掌事应了之后便坐下了。

武堂掌事接着道:“禀副塔主……”

会议依序进行,萱苏在堂上坐着,听着众掌事回报,虽然已经参加过多次这样的会议,但她仍是听得兴致勃勃,似乎从来不会觉得厌烦。

无弦坐在她旁边看她,低声说:“萱苏若有空,会后可随我往琴堂?”

萱苏扬眉,轻声问道:“要请我喝茶听曲?”

无弦说:“你若不嫌弃,无弦一切皆可。”

萱苏悄悄看了看天色,又看看在场众人,摇摇头,“看来今日是不行啦。”

无弦也不介意,笑说:“只要你来,无弦随时恭候。”

萱苏轻笑,“我若得闲了,就去找你玩耍。”

时至入夜,诸位掌事方才将事情通禀完毕。这时,在副塔主下首,一直不发一言的男子抬头正身,堂上华灯通明,清晰照见他额上有一朱红色的“诛”字,正是万法天塔执法堂醉酆都的执首,掌善罚恶?宁诛。

执首面容刚毅,微微皱起的眉峰,轻抿的唇角,自然流露一股严谨气质,说话出口,也是正经严肃,“副塔主,早前泄露天塔机密,又在狱中杀害狱卒脱逃的罪者,今日已寻得他之踪迹。”

这件事情不算小,昙天无铸一直关注,原想是该有结果了,现在听了也不算意外,只问道:“那么,由谁前去捉拿归案?”

宁诛简洁道:“寒狩。”

一听这个称号,昙天无铸脑海中自然浮现一个白发玄青裳,手握一把冰蓝寒剑的剑者身影,他暗自点头,“醉尘殃吗?我知道了,若罪者抵抗,也无需顾忌,取之性命也可。”

宁诛道:“我相信寒狩知道该如何判断。”

到此,众人都已经禀报完毕,昙天无铸确认对各个堂内的事情都已处置妥善,便起身道:“那今日会议就到此结束。我还要去寻找塔主,诸位请了。”

话音落,众人便纷纷告辞,不一会儿便散了个干净。

昙天无铸想了想,“不知塔主此时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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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酆都乃是万法天塔的执法部门,掌管塔内一切刑罚,所有涉及天塔的恶性事件,全由醉酆都出面解决。

奉行的信条是:罪恶者于地狱,判罪者于无间。

用萱苏的话来说,这是万法天塔最无情的所在。

此时的醉酆都中,寒狩醉尘殃抱剑而立,垂眸静听酆都探者回话,一身冷漠气息,使人不敢靠近。

一身夜行衣的酆都探于醉尘殃面前屈膝行礼,回禀消息:“禀寒狩。已经探知,先前追查的目标,现今停留在喧夷东域昆仑海岸,他每日早晨出海打鱼,黄昏回航。”

醉尘殃神色不动:“嗯。下去吧。”

酆都探:“是。”

待酆都探离开,闭目静立的人倏然睁眼,双目瞬闪寒光,“黄昏,正是时刻。”

空间内寒气弥漫,狩者身影逐渐隐去,唯有一句冷言回荡。

“罪者,皆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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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夷东域-昆仑海。

波澜浩浩去无际,海水汤汤深不测。褪去一身江湖气,流浪到此且为居。

昆仑海上,秋风掠抚,粼粼波浪中,见小舟一叶。

耀日已是西垂,黄昏晚霞之下,海面波涛起伏,水上犹如跃金,愁挽风露将渔网收回船上,打算回航洗尘去蠹。

这时,海上有冻雾忽起,四周温度如至寒冬!

不寻常的气息。愁挽风露停下手中动作,皱眉之际,一道挺拔如寒松的身影,从雾气中走出,凌空踏水如履平地,手中冰蓝色的剑器,散发出极冷的气息。

“雪漫天,罪人行,两行泪不过贪生。”

诗号冷冷吟出,醉尘殃双眸紧盯舟上严阵以待的愁者,手握重寒剑柄,剑锋出半寸,漫天降飞雪!

“是非曲折凌锋问,十八殿中阎王判!”

“判”字落,紧随是一声彻恻剑吟,重寒出鞘。

来者不善,愁挽风露浑身真气奔行,严阵以待:“醉尘殃?”

醉尘殃立于旷海之上,飞雪之下,剑锋直指对面沉肃之人,一出声,即是问罪。

“尘剑?愁挽风露,泄露机密,杀卒脱狱,你,知罪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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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步轩。

入夜时分,轻云蔽月,室内烛光微黄,桌上砚台清墨已半干,香炉中轻烟尚冉冉,病兰亭坐于桌前,看着窗下抬头望月的昴弦君,“在想什么?”

昴弦君沉默了一下,“……没什么。”

病兰亭低咳一声,语气微微有笑:“咳,吾毛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

“我……”昴弦君本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忽而又止住了。

这样异常的反应,病兰亭眼神疑惑:“嗯?”

昴弦君扭头,不去看他:“飞书既已送出,该做的也都做了,夜深了,休息吧。”

素手轻抚腿上异兽的头,病兰亭双目微眯,看着昴弦君眼帘轻垂的表情,微微笑:“汝有心事,说吧。”

笃定的语气。昴弦君抬眼看坐在灯下的病兰亭,昏黄的烛光让他的脸染上些许暖色,眼里是一如既往的笑意,昴弦君眨眨眼,一边走近病兰亭身边,一边轻声的说:“那天,我去找姬不言。”

病兰亭:“嗯。”

昴弦君继续说:“在半路上,我遇到了一个人。”

病兰亭沉默的神情,让人觉得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已经说出了口,昴弦君也不打算憋着了:“他似乎认识我,但我对他,却并无印象。”

“听他的意思,我应该是认识他的,至少,我不该对他毫无印象,连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没有。而且,他对我有敌意……我是不是曾经做过伤害他的事情?”

病兰亭见他眉头皱紧,不由开口:“吾……”

昴弦君却不容他打断,一股脑把想到的全说了:“我的记忆有断层。我是心魔,我遇到你时,我控制了卷毛,然后我夺舍这身躯。身为原魔,卷毛不可能在我夺舍之时毫无反抗,它会选择挣脱我的控制,那么,在我发狂遇到你之前,我一定是做了什么事,导致那个人如今对我的敌意。”他最后得出结论,“那天茶会之上你所说,还有隐瞒,对吗?”

面对他紧盯的目光,病兰亭毫不慌乱,甚至轻笑起来,他道:“吾早想不会瞒过汝多久,这些年汝迷糊着也很可爱。咳……”

“兰亭……”昴弦君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能说比较之下,愧疚与疑惑更多一些。

病兰亭显然明白,也说得直白:“吾将汝的记忆用秘法转移,让汝只有与吾对战和遇到笑君之后的记忆,以保汝之性命。”

“为什么?”

“降服汝魔心的手段呀,咳,当时在枯荣庄,吾已无与汝再战之力,只能以此法伤汝之精神,压汝之魔性,否则汝要是在那里释放魔气,笑君一定会一掌送汝,以免地狱道受到魔气污秽。”

这个说法昴弦君无法反驳,可还是忍不住道:“可是……”

病兰亭又咳了一声,掩唇笑道:“汝也不能保证当时能冷静下来吧?否则醒了之后为何抓着吾的衣袖,张牙舞爪一副要咬人的样子,哈~”

想起当时情状,昴弦君面色微红,讷讷道:“我、我当时神识不清……”

病兰亭道:“事实证明吾之做法并没有错。”

似乎是这样没错,但又哪里不对。

昴弦君想了想,反应过来:“唔……那那个人的事情……?”

病兰亭并不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当时既然没有纠缠,说明事情尚有转寰的余地,等汝再次遇到他,便请他好好详谈,有何怨仇,再想办法解决吧。”

都被安排好了,昴弦君还能说什么,只能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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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清辉,花有残香,零落的花蕊,是飘转的沉思。定云止水中,儒海四公子之一,桂公子倚桂君于香风月下,弄琴拨弦。

“月桂倚清懒拨弦,老来无解圣人言。酒至诗酣极狂时,敢叫人间落玉蟾。”

诗声方落,一封飞书传入,倚桂君接下,未启封,已闻兰芳。

倚桂君长吟一声,“嗯~是兰亭的传书,看来。”

展信遍阅,满篇尽是儒者风轻云淡的熟稔言谈。

[桂君:见字如晤。汝隐居定云止水,定是闲弦清弄,吟月怀思,与风雩舞,这样闲暇自在,于此吾心亦同喜也。然吾身俗事,必也已传入汝耳中,扰汝清闲自在,实乃吾之深愧也。但以此书,请桂君且勿挂心,事不及汝,也愿不扰汝心,吾已有解决之法,望桂君切勿出手。待事情解决,吾再邀约予汝以及蝉鸣君、寒漪君谢罪,吾们四人已是许久未见,正可借此时机把酒言欢,再话当年阆繁之风雅。病兰亭笔。]

看完书信,再浮现儒者含笑淡然面容,倚桂君将手上纸张仔细收好,笑叹:“兰亭当然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还能飞书安慰。”

“哈。”

随着一声轻笑,月桂树下清风忽转,拂下一片香花金雪,倚桂君长身而立,衣袂翩翩,目中是全然的坚定之色,“虽然你说明已有方法,也相信你定可解决……但吾自诩‘慕兰芳’,你有难,吾不相助一二,实在名不符实,也有负与你同位儒海四公子,有负这几日的忧思难忘啊。要吾撒手不管?兰亭,你实在低估吾之执着。”

月下儒者低语后,再度落座,转手拨弦,清音再起,是不世的疏狂。

“月桂倚清懒拨弦,老来无解圣人言。酒至诗酣极狂时,敢叫人间落玉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