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中国往事
5970600000041

第41章 1976下 (3)

这天晚上,为了节省时间,我没有开火做饭,直接跑到卢师傅家去蹭饭吃,吃饭时我听见卢福根骗他爸说:老师号召大家去为毛主席守夜,挑上了我们俩。卢师傅这个大老粗信以为真未加怀疑,使我们得以顺利地出门。拐过那几条街巷到达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大出乎我们预料的是:整个校园竟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整座教学楼没有一间教室是亮灯的,摸黑来到我班教室门前发现竟还上着锁,难道这些“守夜人”是潜伏在黑暗的教室里头吗?为给图谋不轨的阶级敌人造成一个无人把手的假象?然后一网打尽?我俩紧贴着冰凉的窗玻璃把小鼻头压扁了朝着教室里头喊话——

“刁——卫——国,快——出——来!我们是阶级敌人来偷花圈喽!”

“马——天——翔,快——出——来!我们进来了噢!快来抓我们呀!”

“冯——红——军,快——出——来!我们是鬼——鬼来喽!吓死你这个小猴子!”

里面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绝对不可能藏着人。

这帮家伙怎么没有来呢?是不是我们来得太早了?

卢福根说:到楼上去看看。我们便摸黑到楼梯口爬到了最高的三楼,挨个教室走过去,快走到走廊尽头时忽然发现了一点情况:是二楼的教师办公室的窗口透出了灯光,我们赶紧爬到三楼的护栏边去看,自上而下,正对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里面有人!

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

瞅着眼熟,仔细一看:是军宣队代表和我们的音乐老师!

两人的行为不太规矩,正动手动脚地搂抱在一起,还探头探脑地嘴啃咬着对方——那个架势实在像在摔跤……

“摔”了一会儿,他们兴许是热了,就开始脱衣服了,自己脱,还相互脱——接着我们便看到一对赤条条的男女,像是从水里游上岸来的鱼……

由于已经有过偷窥的经验了,我们正津津有味地等着往下看时,那扇窗户中的灯却忽然灭了!

这让我们大为扫兴!

他妈的!

离开水泥护栏时我发现我的裤裆里头又变得硬梆梆的,就跟爬在我们家属院的墙头上看范启山和白晓莹那夫妻俩打架时一样,还有一点十分憋尿的感觉,我就解开尿口在楼道的黑暗中撒了一泡,小鸡鸡硬硬的,站了半天才撒出尿来。之后我们下到一楼,发现那里依旧是没有情况,就无精彩打彩地回家了。

等到第二天我们到校后才知道,这个由苏老师想出来的“为毛主席守夜”的主意被校长给取消了,校长说:悼念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最好方式就是要化悲痛为力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生在晚上守了灵,没睡觉,白天如何能够正常上课呢?

对伟大领袖和导师毛主席的一系列悼念活动最后走向了广场——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上举行追悼大会的当天,本市的新城广场上也举行了一个追悼大会。

小学生也有份参加——广场上将会出现一个方队。但具体到我们班,却只能派几名代表去了:自然还是那几名班干部代表我们去了。我、卢福根、刘虎子还有蔡铃莉是没有资格去的。

这天先是阴云密布,接着大雨瓢泼,去新城广场参加追悼会的人都被淋病了,回来就发烧感冒,搞得马天翔他爸这个大夫好一通忙乱,病得最厉害的是我们的苏老师:听说当场就哭得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被送到医院后三天才苏醒过来,也不见来学校上课……

这一天应该算是“国丧日”,我们留在家里的这些“后进生”也算没有白留,按照老师布置的作业般的任务:有条件看电视的看电视,没有条件看电视的就听广播——我们原本计划是去单位看电视的,但因为天降大雨,就只好留在家里听广播,他们几个都集中到我家来——那应该是一种弃儿式的想要挤在一起的心理在作怪吧……

当时,由于天很阴,室内的光线很暗,我就拉开了灯,在听广播的时候,眼见着那灯摇晃起来——8月份那个地震之夜以来,我对灯的摇晃格外敏感,当我第二眼确定那灯真的是在晃动时,便一声大叫:

“地震了!”

我一把拉起他们就朝门外跑,刘虎子还磨磨蹭蹭地不愿跑,傻乎乎地说:“外面……下雨了……下雨了!”

我们跑到院子里,看见从别的屋子里也跑出了几个大人,他们也说“地震了”!

从这天起,本地将要发生一场特大地震的传言便兴了起来,被说得有鼻子有眼:说震级不亚于唐山,震中就在西安市,甚至说到就在我们所处的东边。西安本来就处在地震带上,历史上就曾发生过两次7级以上的大地震,最经典的一个例证是:小雁塔在头一次地震中被震裂了,塔身开了叉;第二次地震又给震合上了……

毛主席死了,这新社会没有变回成旧社会,这地球没有立刻爆炸已经够让我觉着奇怪的了!这种心理让我觉得必然会有大的灾难发生,不发生就不像话。

将要发生大震的传言越传越盛,因为眼前这场一直没有停下来的绵绵秋雨,西安附近的渭河泛滥了——水灾抢在了地震前头,连我们所住的院子里也已经变得水汪汪的,有了波光……这天晚饭时我正在小厨房里给自己做饭,忽然感受到脚下的震动——当时,我还以为又地震了(确实已经震过好多回了),反应神速地跑出去一看,却看见冯红军他爸穿着一件军用雨衣脚下是黑色的雨靴,正用一把镐头挖着我家小厨房前路面上的砖头,一边用力挖着一边还气哼哼地骂道:

“把路面垫这么高,这不是缺德吗?把水全都灌到别人家去了!”

——这个男人是苏州人,平时说话柔声细气的,有点娘娘儿腔,属于动不动就爱翘兰花指的那种,特别是有他老婆在场的时候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典型的“妻管严”患者,很难想象他会在这时候面对这个问题上忽然变得狰狞起来,不用猜就知道是站在他背后(这会儿一定是坐在家里)的那个“百事通”、“能不够”的老婆怂恿和指使的……

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的“英雄本色”在这时表现出来了,作为家中惟一的留守者,我理所当然地要保护我家的利益——当时,我手拿锅铲(正炒着菜呢),站在雨中,对着这个大人大喝一声:

“谁让你挖我家的路?!”

那小男人猛的一愣,被吓了一跳的样子,过了半天才转过身来,满脸怒气地瞪着我说:

“挖你家的路?我还想挖你呢!”

随后,恼羞成怒的他便挖得更加猖狂,活生生在我家厨房墙下挖出了一个大坑,让流向他家(还有马天翔家)门前的雨水又倒流回这个坑里……

“这坑是谁挖的?”

父亲刚好是在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回到家的——他是在听了满耳朵的西安将要发生大地震的传言后连夜赶回来的,进屋之前看见这个奇怪的大水坑,进屋之后就问我,听我一五一十地细述完事情的经过之后就跑到院子里去了,站在雨中朝着冯家的窗户发出了咆哮:

“这坑是谁挖的?!快给我滚出来!”

无人应答,整个这一排都变得一片死寂!父亲也不多问,跑回家来,在小厨房里翻找了半天才找出一把铁锨,重新回到我家院子里,举着那把铁锨,一下一下地,把面朝我家的冯家的那扇窗户上的玻璃全都给捣碎了!

真是太痛快了!那家人明明就在里面,但就是没人敢于站出来。

“姓冯的,你听好了!”愤怒的父亲冲着被捣得玻璃全无的窗子说道:“路面垫得过高又不是我让垫的,当时工人就是这么修的。你这是趁我不在家欺负孩子啊!你们——所有的人,都给我听清楚了:谁要是趁我不在家就敢欺负我儿子,我就砸他家玻璃!姓冯的,你听好了:明晚之前,你把这个坑给我添平喽!把路修得好好的!不然我砸你人!”

父亲在我面前真是表现得太英雄了!太大无畏了!太男子汉了!听说要发生大震就连夜赶回,回来就帮我出了这口恶气。他砸完冯家玻璃,就说要吃我做的饭,吃到嘴里直说好吃,还喝了二两酒。晚饭以后,他拿着从野外带回来的一个牛头骨架去送给卢师傅,借以表示对照顾我的一番谢意,我因为有作业要做,就没有跟他一块到卢家去,等他在卢家跟卢师傅又喝了一顿酒才回来时我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我感到有一双温暖、粗糙、有力的大手正在帮我脱衣服,一个喷吐着酒气的声音在说:

“索索真是个好孩子!你妈活着的话,还不知道会怎么为你骄傲呢!”

我在一种忽然降临的巨大的安全感和幸福感中想道:这肯定是因为卢师傅告诉了他我在地震初发当晚的“英雄事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