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宫里，捉妖人和虎大王就这样看着坐在地上开始哼哼唧唧的女人。
阿魃掏掏耳朵，满是不耐，“女人，你唱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得用海妖的语言来唱，好好的歌被你给唱得像鬼语。”
阿魃来自妖界，千奇百怪的生物她不说看完了，那也是大半都见识了，区区人鱼歌声，还是听了不少。
反倒是捉妖人个个震撼，海妖？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居然唱得是海妖的歌，海妖只听闻在离帝国那边很远很远的地界才有出没，他们这地儿山高海远的应该从未有过海妖吧？
巫祁看了眼手下人求知的眼神，偏向野蛮的女人，他没兴趣看当地史记。
随着陈老的述说，那一步步地靠近，镇民们没有看到的是神医那无声嘲讽的讥笑。
身后的陈老，在迟缓片刻后，“你！可满意这歌词？”
神医颇含深意地回道，“满意，要是您老人家能将这首儒艮战歌说全就更满意了。”
陈老并未言语，而是跟神医一同站在人鱼面前，人鱼还陷在海的歌声里，神色之间尽是对远方的眷念。
神医却是很有耐心地等着，等着陈老开口，他来小镇的目的，就是为了从这位隐世多年的捉妖人口中问到那条路。
老了，陈老多得是耐心，但是这耐心不是对身旁这位野心四溢的人，“神医来这小镇为了什么，老夫一看便知，想找儒艮的人不知凡凡，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看样子陈老倒是收获了一场空了，那不若帮帮我这同道之人，也去迎迎那水中空。”
二人对视，陈老看着面前已入中年的神医，“人啊，总是那么贪心。想要也别盯着属于我的人鱼，那边的人鱼你可以抓住用来去前往你所想的路。”这个所谓的神医再盯着属于他的人鱼，就算是老了，胸中也升起要人命的念头。
神医都不用去看角落里艰难爬行的低贱人鱼，“那只是一只若虚，我要走的路可得用离耳的海妖才行。”
“下船，不送。”
怎么了？镇民们就看着恩人和陈老交谈几句的功夫，陈老居然面带愠怒，挥袖赶人。
“碰一下，我就剁了你。”陈老不再保持温和，原本深邃寂静的眸子顿时转冷，望着神医朝水柱伸出的手。
“陈老，你误会了，我要是有恶意，可不会等这么久。”神医靠近一些，“我听不懂海国的语言，所以对我来说海妖哪有你指路方便啊。”
“我不会离开这里。”
神医反而笑了，“听说你手上有海图，你老了，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海妖，就不要吝啬一张图纸。”
“海图？”陈老反倒是离奇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我要是有海图也就不会隐居在这偏远之地。”
神医面色一沉，“海图你要是说没有，我也不会强迫你这样一位老前辈，但是非我族类，杀了也是天道所授，怪不得人。”
“我告诉你……”
人们就看两人争辩，明明听着很大声，但他们都感觉听不清楚争得是什么，高人就是高人，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看懂的。
这边，没有人留意铁笼里的人鱼，只有站在高处的文小茹发现了他那一下下艰难的动作，望了望神医，踌躇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那是人鱼第一次见到她，以一种难堪落败的姿态见他从今往后唯一的爱人。
人鱼不管活了多久，或是死去，他都记得那天那夜，灯光虽亮在他眼里却尽是昏暗的，四周除了那越来越幽怨的歌声，脑中心上都是萦绕着对人类蔑视他的杀意。
“你伤到了哪里？”
所以他顺着这一声浅浅的询问，是带着恶意和对人类一直以来的不耐。
他不曾喜欢过人，可以说是他之前从未对周遭、对经历到的人事有一点点的欣喜，他像是麻木地活在这个对他一只妖怪并不友好的世界里。
看见那张小小的脸，准确地说是小人类头上的那朵粉粉的小花，这不就是每次吓唬村子人类时，他记得小瞎子就一直戴着，“文、小、茹？”因为小瞎子身上的气味变得不再熟悉而语带不确信。
本来因看见妖怪凶巴巴的双眼而默默后退的文小茹，对妖怪能叫出她的名字感到惊奇，“嗯！你认识我？”
偏着头打量他，皱着眉回忆，带着疑虑，“你的声音和村子河底栖息的妖怪很像，你是那个一直爱吓唬我们几个小孩子的妖怪吗？”
这么一想，文小茹看了看身后，她选择蹲了下来，和妖怪平视，伸出手。
人鱼盯着小人类的一举一动，她身上有种甜甜的气味，像是河底中的一种水草根茎的味道，小人类那只小小、白净的手递过来一张小小的粉色布。
“你擦擦脸。”
人鱼因为被人类那镶着铁刺的渔网套住时剧烈的挣扎，所以他的身上不仅有人类棍棒打到的伤，更重的是那一个个血窟窿。
不过他一向恢复力强悍，外表看着伤口恐怖，其实已经结痂凝聚一片片的暗红血迹。
文小茹这一个关怀的动作，是人鱼第一次感受到人类的善意。文小茹不催促就那么乖乖巧巧地蹲等，而人鱼也是缓缓地伸手，抓到布边快速收回去。
自己的好心有人接受，文小茹感觉很开心，她自一个月前到镇上跟在神医身边医治眼睛，身边的人都很照顾她，或者说是比村子里的人对待她还要小心翼翼。一直渴望能不麻烦别人，最好是能够帮助到他人的文小茹，没有想到恢复视力之后，第一次伸手援助的是个妖怪。
一人一妖在进行两个种族间难得的友好互动，而两者的背后却是夹枪带棒地对妖怪世界自以为是的争夺。
许是因为妖怪一直以来只是自娱自乐地吓唬人，并没有伤害人，所以文小茹又凑近一些，“趁着他们无暇顾及，你快些离开，那扇窗推开就是河。门口你千万不能去，神医大人的护卫在外边守着呢，你……”
文小茹这么抬眼望去，下意识地感叹一句，“你的眼睛真漂亮！”说出口她就羞涩地捂住嘴，望着妖怪的眼睛里尽是失态的窘迫。
盯着小人类的举止，人鱼眨了眨眼，手指微屈，他想戳戳小人类。
人群中传来声声惊呼，原来那边陈老用手上的拐杖打了神医。
人鱼知道不能停留，得借着混乱逃跑，他用尾巴推动身体，双手抓着地，朝着小人类说的窗子艰难缓慢地靠近。
文小茹想帮忙，但是她想妖怪怕是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看着他越来越靠近窗户，踌躇两步，“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她这一声只是下意识地问出口，并不抱希望能得到妖怪的回应。
人鱼将要跳窗而逃之前，回过头，回答她，“我、叫若虚。”他的耳力很好很好，所以听得到那两个不好惹的人类的对话，他在此之前并没有名字，也没有想过名字，只觉得妖怪妖怪地喊着也很顺畅，可小人类、唯独她的口中，不想听到那个带着恶意的称呼。
文小茹对着打开的窗户发着愣，嘴上无意识地唤了两声，“若虚、若虚。”随后像是吃了颗糖一般低头傻笑。
之后人们才发现人鱼逃走了，但他们没有闲暇去追，因为领袖人物陈老和神医打得难分难舍。
实在是看不出来，陈老都白发苍苍了还能这么生龙活虎，就是神医平常医治人时平易近人得很这动起手来却毫不吃亏，两个人的打斗，镇民们只来得及看片刻，便被赶下灵船。
人鱼逃回河里，朝着远处游去，在快要离开镇边时，回过头望了望灵船，那边歌声未停，上面有着打斗，他看到有人掉下水，真是搞不懂人类为何自相残杀。
时间在过去，人鱼还是在村子外边的河底生活，每天他都要上水面去吓唬那些靠近水的人类，无关痛痒地吓多了，看着人鱼那张漂亮得不像人的脸，村民的胆子大起来，主要是妖怪没有恶意，他们还要靠河水生活呢。
久而久之就把人鱼不当妖怪看了，之前被人鱼掐的小人类，厚着脸皮跟漂亮妖怪套近乎，大家在知道妖怪叫若虚之后就不怕了，这除了尾巴，若虚大多时候比人还要好。
村长家的小瞎子回来了，和若虚关系最好的小安立马冲到河边去，他要告诉若虚，他每天都要问的小瞎子回来了！
赶到河边的小安只见前边，一身粉白干净无瑕的姑娘脸上笑意盈盈，浅笑盼兮。
浮在水面上的若虚傻愣愣地望着，慢慢地满面通红，还不好意思地将自己埋进水里，小安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这还是那个冷冰冰板着脸的若虚吗？
小安的脑袋左右左右地看一下，就他跑来这一会儿发生了什么？好奇归好奇，他可不会出声打破这美好的气氛，嗯！他可要努力去追求村花了，总不能比兄弟慢嘛。
在外多年的文小茹留在了大河边上的小村子里，而名叫若虚的人鱼，也是从此不再离开这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