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荏站在桥边，直到孟衍的背影隐于人群，她才转过身继续朝府学走，不出所料果真迟到了。
许先生捋着自己的胡须，嘴里念着好些孩子听不懂的文章，眼睛斜觑着猫着腰偷偷从侧门进来的司南荏。他将捋胡子的手背在腰后，嘴里的文章出口变成：“思省堂，半个时辰。”
司南荏众目睽睽之下又从侧门出去，到思省堂跪了半个时辰，回到思学堂时许先生换成了刘先生，她进门时恰好赶上刘先生说下课。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前，入眼便是一张湿淋淋的板凳，记得方才楚觉彦说今日楚觉澜不在，她便坐到前面的位置上，毕竟那个冰娃娃的东西没人敢动。
她端坐着，从腰间拿出两个香囊，将在胡麻花制成的香料中浸了整整一年的白玉从旧香囊中取出，这块白玉是她从未见过的父亲留给她的，她用来炼香，慢慢的变成了她的灵器，名唤隐香。
将隐香放到孟衍送她的香囊里，才系好带子，香囊便离了她的手。
“丑八怪，你怎么配用这么好的东西，”小胖拿着香囊细细瞧着，“给你简直是糟蹋东西。”
旁边的李义应和道：“早上我还看见她和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在一起，这东西怕不是她偷人家的吧？”
“我看是。”
“真是丑人多作怪，你还偷东西。”
“她娘死了，他爹一定是看她太丑了才不要她的，督使大人真可怜，好心将她留下，谁知道她会变成小偷。”
“我还以为她只是长得丑，没想到她还是个小偷，果然没爹没娘的孩子都会成为坏孩子。”
“你是不是专门喜欢偷人家长得好看的女孩子的东西，我的蝴蝶发簪是不是你偷的？”洪菲菲也跟着附和。
“打死她，小偷该打。”李义拿出一颗鸡蛋扔向她，扔的正准，恰好砸在她头上。
司南荏面无表情的看向李义，朝他伸出左手，问道：“我椅子上的鸡蛋是你弄的？”
“是我，怎么样？”那小孩朝她吐了吐舌头，又从拿出一颗鸡蛋，还未扔出手便被从司南荏手上窜出来的蛇吓得发抖。
其他孩子也被吓得到处乱窜，小胖转身欲逃，还未抬脚便被眼前的巨蟒吓得愣在原地，身下一阵热意。
司南荏走到他身旁，将他捏在手里的香囊拿走，看着他身下颜色变深的裤子，道：“长得丑的人早就不尿裤子了，胖子。”
小胖只觉得此时她的声音与楚觉澜的莫名相似，他跺着脚大叫着，又嚷了声“丑八怪”便跑回家了。
楚觉彦回来时，偌大一个思学堂，只剩下一个司南荏，他甚是奇怪，便问她：“其他人呢？”
“回家换裤子了。”司南荏咧嘴一笑露出了她配着厚厚牙龈的小麻牙。
那样子要多丑有多丑，楚觉彦永远忘不了，因为这是他们认识十年来，她第一次这样笑，丑，却开怀。她眼睛小，他只能看见她脸上的笑意，看不见她眼角细碎水光。
赵先生进来后，见着就剩两个孩子在这，询问缘由，她仍旧咧嘴笑着，又答：“回去换裤子了。”她笑的先生心里毛毛的，便让这俩孩子也都回去。
那日她头一次抬着头从云安府学走回去，来往的人见到她还是会离得远远的，她却不甚在意。
司南荏十岁这年，孟衍来了，将她带出了她沉浸了十年的梦魇。
一个常年被压迫的人，某一天发现自己拥有的能力可以改变自己的现状，便会肆无忌惮地利用它，司南荏便是如此。她在云安的十五年里，前十年和后五年是两个极端。十岁之前受尽欺辱，从不吭声；十岁之后她将自己受过的欺辱变本加厉的还了回去，张扬跋扈。
前十年人们看见她都远离，因为嫌弃；后五年人们看见她躲避，因为害怕。脸还是那张脸，只是人不再是那个人。
怀颜只记得当时她回云安后，一切都变了一副模样，以往在云安学府力人人喊打的司南荏，变成了喊打人人的司南荏，丑八怪之名变成“丑霸”，取其相貌丑陋，脾性暴虐。
更加莫名其妙的是与自己从未有过接触的她，竟然来找自己讨教血修术法，每日缠着楚觉彦教她血修。
不知何时起，丑霸这个称号与云安府少主楚觉彦联系在一起了，整个云安对于“丑霸”司南荏喜欢楚觉彦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时她尚且年幼，又一心都在修习上，对修习之外的事不甚在意，却独独就这件事询问过楚觉彦。
“我回来这些日，总听别人说司姐姐喜欢你，你们定亲了？”
她记得当时他脸颊略泛绯红，道：“没有。”
“你不想娶她？”
当时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几年怀颜不常在云安，她在时司南荏与楚觉彦二人相处融洽，而今归来，司南荏却已不在，楚觉彦也要做她人夫。
早些年便听说白仲胤因为她的事，与她父亲决裂，离开云安府，去了东和，而今已是晋安相。只是对于幻修天赋异禀的司南荏隐匿于世，出了云安再无知者。
她才回云安府，多年未见的司南荏便来寻她。再见时，她已不是当年的“丑八怪”。
一字眉变成两弯柳叶眉，原本细缝一般的眼睛变成一双丹凤眼，鼻尖也变得挺翘，只有那张嘴那颗美人痣还是往常的模样，这张不太熟悉的脸说不上漂亮，却有自己的凌厉。
即使她变了模样，怀颜还是一眼便认出她，潜入云安府，怀颜觉得很简单，只是她今日回府，只有云安府的人知道，她又是如何知晓。
“你的眼线是谁？”怀颜开口便是这句话。
“眼线？”司南荏一脸茫然。
“你怎知我今日回府？”
“你今日才回府？不是回来两年了吗？”司南荏一回云安，便去找了现在已是云安府右使的小胖，想让小胖将东西交给楚觉彦。小胖说他不敢，推了许久才告诉她说楚觉澜出关了。
怀颜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撇开话题：“给我的？”
“给你哥的。”
“为什么要我给？”
“因为我喜欢他。”
“怎么不自己给？”
“因为我喜欢他。”
“你们？”
“我们没什么，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仅此而已，”她笑着说，“他喜欢酒，我来送酒而已。桃花酒，我刚到宜城时酿的，埋了好多年，还不错，他应该喜欢。”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没有了一字眉、小塌鼻，笑起来也没了厚牙龈和小麻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