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拾壹章
江岚影的头七刚过,江家祠堂里便多了一块灵牌。
江直怨站在祠堂外看着里面,冰冷的眸子看不出半分情。他大抵是没了心的人吧,直直地看着站在里面的江卿威,笑了笑心想道,这番经历若水总该是要独挑大梁了吧?想罢他便转过了身去,倏地两人从他身边疾奔而过。
江直怨颦蹙望着两人背影,心想道这是谁?只听其中一人对着江卿威喊道“若水”,他便知这是谁了,也不上前去追问仍是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
江卿威闻声愣了愣,尔后才木讷地转过了身,定睛看着这人颤声道:“表哥?”
江霜苦涩一笑,点了点头。
江卿威也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余光望见了站在一旁的燕长风。“燕大侠也来了,柳剑竹刀还真是分不开啊。”他笑道,只是旁人都知道他是笑不出来的。
燕长风作了个揖道:“若水兄抬举了,燕谋辞官后不过游士一名,何来的大侠?”
江卿威也只笑笑作罢,回过头来对着江霜问道:“表哥你······你不说是再也不会回澄门了吗?”
“嘴上是这样说,可这身体里流的不也还是江家的血吗?倘若有人在我江家行径如此放肆,我这个江家人还坐视不理的,要让旁人如何看我江家澄门?”
“也是这个理。只是······”江卿威看了看燕长风,又望向江霜的眼欲言又止。江霜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燕长风,转头看着江卿威道:“若水,我深知我当初踏出这澄门时说的每一句话。可如今情形,就算是大长老他们打回马枪来赶我,哪怕就是你也要赶我走,我也是不会走的!”
江卿威听了江霜这话只是尴尬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又怎会赶你走呢?你这次若不来,我定是要去找你的。”
“你向来如此。”江霜低眸看向地面道,“若水今时不同往日,澄门的一切都压在你肩上了。”
“迟早的事。”
江霜看着江卿威艰难扬起的嘴角,皱了皱眉看向了一旁燕长风。燕长风侧头看了江霜一眼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转头他便对着江卿威宽慰道:“五十而知天命,想必先尊定是早就知道的了。凡事都应讲究个自然,若水兄以为如何?”
“然。”
“道法自然,燕大侠这话定然无错。”江直怨说着跨门而入,对着江霜与燕长风作了作揖。随后他便转头对着江卿威道:“家主,如今师父头七已过,是否应召集上下讨伐鬼仙祁寒?”
江卿威闻声望向江直怨,正想开口却被江霜抢了先。
“直怨也在啊?方才我都没瞧见呢。”江霜说着语气略带讽刺。
心思缜密的人还真是令人无从下手,江直怨在门外看着。江直怨听了出来,可他却还笑盈盈地说道:“大师哥这番归来,静寒道长定会高兴。”
江霜压着眉忍怒道:“承你吉言。”
江直怨却仍没罢休,扬了扬嘴角似要挑衅。江霜却也不是个好惹的主,扬眉不屑道:“许久不见,直怨你是越来越懂这人心了。”一旁燕长风看不下去了,一边拉起江霜向外走,一边对着江卿威问道:“若水兄这山高水远的,你表哥定是累了,安排个房间也让我们好休息吧。”
“表哥从前的房间一直留着的,你们自己去找就好。表哥他······”
“好好好。”
江卿威话都还没说完,却望见燕长风拽着江霜两人一起走远。他叹了口气,看向身旁江直怨埋怨道:“你也是。明知道表哥对那事一直耿耿于怀,你又何必自己撞个正着?”
“家主,师父生前可是说过的,澄门再也不会认大师兄了。你为何还要将他留下?你这岂不是要师父九泉之下难以安息?”
“闭嘴。”江卿威说道,拂了拂袖。他低眸望向一旁的灵牌,心里又不禁泛起了涟漪。“你出去吧。”他对江直怨说道。
“家主······”
“我说让你出去!”一向温和的江卿威发了火,转身便向江直怨走去呵斥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当初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家主又怎会不知呢?”
江卿威愣了愣,看着俯身以伺的江直怨。他竟不知要说些什么了,拂袖转身望向江岚影的牌位。
“你走吧,我想和我父亲单独待会儿。”
“是。”
燕长风拖着江霜进了房里,他才肯将他放开。可这刚一放开江霜就要喊着要跑出去把江直怨给打了,燕长风一听又不得不将他拉住坐下。
“你作甚!快放开我,让我去杀了江直怨那个满口胡言的碧眼小儿!”
江霜揪着燕长风的衣领道,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道。
“我若是不呢。”燕长风说道,手悄悄地已绕到了江霜的腰上,“难不成你连我也要一起杀了?”
江霜轻哼了一声,揪着燕长风的衣襟道:“你······你给我放开······你知道哪儿是不能碰的······”
“哦?我知道吗?”
“燕长风!你别以为我没想过杀你······你!”江霜紧咬着牙不敢说一句,生怕喘声连连惊到旁人。燕长风却是扮猪吃老虎,一脸无辜道:“你若不好生坐下,我便要你好受。”
“成成成,你先放手,我坐下还不行吗?”
说罢燕长风便放开了江霜,江霜也守信自己个儿乖乖地坐了下来,只是一腔怒火无处宣泄罢了。燕长风见他如此也是意料之中,叹了口气便坐在了他身旁的椅子上,对着他宽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多年前的事情早就该过去了······”
“是早就该过去了,可有些事它还没那么早结束呢。”江霜瞪了燕长风一眼,怒而转头望向窗外。燕长风只觉得自己是任重而道远,摇了摇头伸手摸着江霜的脸道:“霜儿,我都不介意了,你也就忘了这事吧······”
“不许这么叫我,说了多少次,你是不是不长记性?”江霜拍案而起,攥成拳的手死死地抵在桌面上,“如果不是江直怨告密,我娘亲又何须献身祭天?如果不是江直怨告密,你又何须去那鬼域走一遭?”
“表哥说的是。”
江霜正说着,江卿威却从门外走了进来。
“若水,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呢?咱们兄弟都快四年未曾见过了,从前和现在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又怎么能不来和表哥你说说呢?”
“若水,我······”
“表哥,咱们可是一脉相承的兄弟。你在想什么,我心里可都是清楚的。在这澄门他江直怨的话也还是有那么些分量,若等到过几天本家来人讯问此事。看见表哥你在这,恐怕还得他来美言几句了。”
“这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心里难以跨过这道坎儿。”
江霜话音刚落,却见江川芎直愣愣地从门外探进了一个头。
“川芎?”
燕长风竟先开了口,江霜和江卿威才转头望向门。
江川芎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跨过了门槛,一举一动都好似怕惹怒了谁。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江卿威面前道:“哥,三师哥他说有事儿找你,他在鹤归堂等你。”
江卿威听了江川芎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再也没舒展开来。江霜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样,弯腰伸手摸了摸江川芎的脸道:“川芎都这么大了,我离开时你才及若水腰。”
“是啊,川芎现在都快和若水一样高了。”燕长风附和道。
江川芎对着江霜微微一笑,转身就跑到了江卿威的身旁。江卿威见他来了,顺手摸了摸他的头温笑道:“哥知道了,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好吗?”
江川芎抬眸看了江卿威一眼,眨了眨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了。江卿威看着他的背影想叫住他,可江川芎却已经走出了门。他望着空荡荡的木门,轻摇头无奈长叹一声道:“就这几天里,我竟就让川芎长大了这么多。”
“可别把所有的错都往你自己身上揽。”江霜走到江卿威身旁拍了拍他的肩道,“有时候长大不一定是坏事,是时候了你也没办法不是吗?”
江卿威苦笑道:“罢了,我先过去同他聊聊。等到谈完了,我再过来同你们说吧。”
江霜和燕长风温笑示意,江卿威也点了点头便走了出来。
鹤归堂里,江直怨不断地踱着步,好似有什么事令他焦虑不堪。等到江卿威来了,他根本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躁,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道:“家主,你怎现在才来?本家传信来说,明日三位长老会来我们澄门调查前家主逝世一事。”
三位长老?江卿威听到这话不禁心头一颤,咬了咬唇压抑着原本微怒的语气问道:“他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刚好错过我父亲的头七。本家的人都这么猖狂吗?”话说到最近江卿威几乎是吼了出来。
江直怨却是一脸的宠辱不惊开口缓缓道:“处事不惊才对,家主如此是想要明日他人笑话我澄门无人吗?”
江卿威拂袖转身嗔道:“那你以为如何?”
“我以为,家主应自己交代大师兄归家的事情。”
“你这是要火上浇油吗!”江卿威转过身来,怒而掐住了江直怨的脖子道,“你真以为我不知你想做什么吗?江直怨我今儿就要在这儿告诉你,你是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江艾了!”
江直怨从来没怒过,可听到江艾的名字他却转而怒道:“请家长别再提及她的名字,否则就算我现在是你家臣,那我也要破了这规矩同你一战。”字字铿锵有力,似从骨头里发出来的。
江卿威冷笑一声放开了他,捋了捋自己的发道:“你还知你是我家臣,既然如此你就该当为我谋事。”说着江卿威挑了挑眉,“知否?”
“定然。”
这话江直怨定是说得不情不愿的,可江卿威却未能从他语气里听出丝毫。江卿威心想这人算是与自己平岁,可这城府怎会如此深?想着江卿威的眼神不禁就落在了他身上,江直怨原本整理这衣冠,抬头便撞见了江卿威的眼,他收拾微笑道:“家主还有何事?”
江卿威压着眉,双眼盯着他摇了摇头。
“那我便现行告退了。”
说罢江直怨便要走,可还没走到门前就被江卿威给叫住了。
“我不知道你为何喜欢江艾,可是我劝你还是不要想她了······”
“何时家主你不想那狐狸了,我便不会再想江艾了。”
“你······”
江直怨苦笑,抬腿跨过了门槛,自个儿就出去了。
外面昏暗的天,黑压压的云好像压在人身上,看来是要下雨了。
夜里没人睡得安稳,旧事重提好似揭开血痂,疼未入骨却也足够惊心。
梦里,江霜同燕长风只有彼此,江卿威什么也没有彻夜难眠,而江直怨却梦到了好多。
在江直怨梦里,一位身着道袍的小道姑正笑盈盈地向他走来,那小道姑一颦一笑都牵动这他的心。小道姑声音糯糯地喊这他“直怨哥哥”,只有她会这样喊自己,江直怨心里清楚得很。
“江艾······”
江直怨梦中惊醒,没有任何失落的神情,反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这人要是活得透彻,他就分得清什么是虚,什么是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