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潮生看着一桌子的食物,笑着问,太多了,都不知道选什么好。
是啊,我都不知道选什么好,干脆都买回来。颜夕也笑。
气氛格外地温馨,温馨到令颜夕不忍开口说话,怕破了这好景。
早餐后,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颜夕则是不停地忙碌,她将父亲的衬衫,长裤都熨好迭得整齐,并帮他一套套地搭好挂在衣橱里;冰箱里的食物还很多,不必再添;但凡和衣食住行有关的,她通通都安排妥贴,又楼上楼下地打扫一遍。
小夕,来,过来坐。颜潮生叫她。
她笑着走过去,顺势将手上的水抹在衣服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他关心地询问。
没,没事。
有什么事情不要放在心里,要找人分享,如果你不嫌弃爸爸这个糟老头子,可以跟我说说。
没,没有。颜夕有些结巴。
我要你知道,不管怎样,你的背后还有一个父亲,他不论什么时候都会保护你,支持你。颜潮生担心颜夕太压抑心情,怕她不开心,所以给予她鼓励。
我会的。颜夕点头,却不敢再直视父亲的眼睛。
我,想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颜夕背对着父亲。
我等你。
她不能哭,不能,必须要出去,她不能让自己积累一个早晨的悲伤情绪爆发,更不能错过任何可以为严禾报仇的机会。
她从家里走出来,骨子里隐忍而倔强,带着玉石俱焚的心情,内心对于毁灭的死亡并不惧怕。她知道,跨出去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但是,为了严禾,她愿意。
可是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每次都是陆小锦主动找她的碴,她根本就不知道陆小锦住在哪里平时和什么人来往,不过,她手里还有一张牌——韩青研。可惜圣琦学院的同学听到韩青研的名字都唯恐避之不及,她去找学校的老师一查,才知道韩青研已经连续旷课近一周的时间。
她向老师请了假,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转,在路过橱窗的时候,她看到玻璃里的自己,眼睛浮肿,长发散乱,她摸着自己的脸颊,好像真如卓扬所说瘦了一圈,她勉强地对着镜子笑了笑。
这样笑才对。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透过玻璃橱窗,她看到那张云淡风清的脸庞,任何时候,他都能清楚地洞悉她内心的悸动。
是不是有新的线索?颜夕紧紧地抓住卓扬的手臂。
暂时还没有……
没等卓扬说完,她失望地松开手臂,无精打彩地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卓扬跟上来问。
我想到处走走。颜夕提不起劲来。
就算让你找到陆小锦,你能做的只是断送自己的命,你不能去!卓扬拉住她的手。
她甩开卓扬的手,故作冷静地说,我没有想过去找陆小锦。
你知道瞒不了我的,叔叔都告诉我了,你这么反常,知女莫若父。
可惜,就算我想断送自己的命也没有办法,我根本就找不到她。颜夕失望地看着卓扬,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失望。
我说过我会派人调查她!卓扬扳住颜夕的肩膀。
我曾有一秒也想过由你们去查出真相,当我知道将姐姐遗弃的人是我亲生母亲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待在原地,我亏欠她的已经太多太多,在她生的时候无法偿还,难道还要看着她死不瞑目?
你觉得严禾愿意看到你步步走入仇恨吗?卓扬问。
那不然呢?是不是还有更好的办法,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微薄,我曾说过,只要姐姐她要,我会把我所有汇集的力量都给她,她说谁都可以没有谁,但是我不可以没有她。我要陆小锦付出代价!
你根本碰不了她,只会白白送命,你会死的你知道不知道!
我不怕!
我怕!卓扬有点失控,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用法律给严禾一个交待,用法律制伏陆小锦,你说我不是神仙,但也是个施法者。你虽然说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但是我希望我是,你相信我!
她是学法律的,严禾应该也希望看到她学以致用,可是一时之下让她放下,真的不容易。她开始了解韩青研和严禾内心的仇恨,它不容易控制。她带着歉意说,我该走了。
卓扬再没追来,也许是为了和时间赛跑,赶在她之前找到陆小锦;又或许是真的忙;又又或许是为了给她一点空间。因为睡眠太少,她的脑袋开始涨痛起来,她仰着头贪婪着呼吸着空气,一半是为了缓解疼痛,另一半,是为了离去的严禾。
你是颜夕?一个男生突然站在她的面前问。
颜夕定睛看面前瘦弱的男生,皮肤白净,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也整理干净,颜夕心里猜想他应该是自己的旧同学,可是脑海里对他却全无印象,不免疑惑地问,请问你是?
瘦弱的男生用干净的手指推了推眼镜说,我知道突然来找你很冒昧,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式,我是老八。
老八?颜夕重复着这个名字,很显然,他与想象中的老八截然不同。她想象中的老八,应该是身材壮硕眼神毒辣的狠角色。
可能是看出颜夕内心的疑惑,男生将衣袖捋起,手臂上鲜亮地刺着严禾二字。
他说,这是用很多针绑在一起捆在木棒上,用我的双手一点点刺入皮肤,它只是稍微的痛,却可以永久地将她带在我的身边,我以这样的方式来激励自己为她报仇,让自己从懦弱中解脱,而现在,是为了永久的纪念。
她确信这是老八,他衷于严禾,并将灵魂全数奉给她。
我知道你在找陆小锦,但是我希望你别插手管这件事情,严禾生前那么爱你,保护你,她不愿意看到你受任何的伤害。从她还不知道你是她妹妹开始,就莫名地对你心生欢喜。小夕,这件事情交给我!老八义正言辞地拍着胸脯。
不可以!颜夕阻止他。我对她亏欠太多,再也没有偿还的机会。我一定要找到陆小锦……
你放心吧,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一定会让陆小锦血债血偿的。老八露出凶狠的眼神。
颜夕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多画面——
严禾说,老八是个好孩子,我总觉得对他辜负不得,所以刻意保持距离,像朋友更像兄妹,不愿意看到他难过。
她对严禾说,仇恨和光明不在同一国度,它们离得太遥远,如果你去找仇恨,就没办法跟上我们了。
她也不止一次地阻止韩青研继续死抓着仇恨不放,往事一幕幕地回转,让现在的颜夕看来多么讽刺。
还有卓扬问,你觉得严禾愿意看到你步步走入仇恨吗?
颜夕终于从盲目的迷途中醒悟她知道这是姐姐愿意看到的结果。她说,老八,姐姐也不愿意看到你受任何的伤害,所有的事情,我们要交给警方来处理,要相信他们,要相信他!
她回家,在天未黑之前。她再次想起出门前父亲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等你。她曾经也这样等着父亲回来,望眼欲穿。推开门,院子里的灯已经亮了,父亲站在院子里发呆,抬头看到颜夕,忍不住背过身去拭泪,那一刻,颜夕百感交集,她看似“奋勇”的报仇计划里,忽略了尚在人间的父亲,她有些懊悔,更多的是庆幸,在最后一刻用善良的信念拉住了自己。
回来啦!卓扬带着爽朗的笑声出现在院子里,他走到颜夕的身边,拍着她的头说,回来就好,我相信你会回来的。
颜夕笑,看着他拖着父亲的手走进房间,她紧随其后。
卓扬将她塞进餐桌前的椅子里,他和父亲坐在对面,满心欢喜地催促她说,快尝尝两个男人的手艺!
而父亲对她,像是失而复得,疼爱密密地布在他的眼里,他的手上,不断地以某种方式传递给她。颜夕数度哽咽,她坚信卓扬是守护她的天使,在看着他的时候,充满感激。
可是在这样温暖的氛围之下,她还是草草地结束了晚餐,带着狼狈跑回房间,她放下仇恨的空间很快被愧疚占得满满当当。
卓扬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叔叔看到你回来很高兴。
谢谢你。颜夕抱着头坐在椅子上。
我也很高兴。
谢谢你。
老八打电话给我,他把你说的话告诉我了,是,小夕,你要相信我。
谢谢你。
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即使真的遇见陆小锦,也绝对不可以太冲动,你知道老八的个性,他为了严禾什么都做得出来,只要你没事,他就会静观其变,等待最好的时机。
谢谢你。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次的谢谢你,朦胧中有人帮她盖上棉被,柔软的唇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他打开房门,冷风吹着他白色的衬衫,他在一束微光中消失。她以为,那只是梦之外衍生的错觉。就像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韩青研。
第二天。圣琦学院。
放学后,老师留住了颜夕,聊的无非是毕业后的打算,并透露她已经被全省最大的律师行相中,大概在春天的时候安排实习,提早结束大学生涯,这是个已经得到证实的好消息,好机遇稳稳当当地落在她的手里,可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她早前知道的消息是——律师行相中的是韩青研。
她和老师道别,裹紧外套迎着冷风走出校园,韩青研行迹匆匆地走在她的前面,他套着灰色的夹克,牛仔裤及帆布鞋,手里捧着大撂的书籍,她将外套裹得更冷,快步地跑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大风阵阵地吹过来,她踉跄着差点跌倒。
韩青研伸手扶她,手里捧着的书呼啦啦地全掉在地上,他只顾看着颜夕问,你没事吧?
他虽然临走的时候字字句句说得刻薄,说以后再再见就当作不认识,可是对于自己,他还是关心并在意。她伸手拣地上的书,有韩青研的笔记,若干书籍,她将所有的书理好,准备放在韩青研的手里,一张纸掉下来,她再次拣起来递给韩青研,瞄见那纸上赫然写着——退学申请。
他的笑容有些尴尬,迅速地将它塞进书本里又问,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看着韩青研,他更加消瘦,下巴已有细小的胡渣。
你瘦了。韩青研居然说出她心里想说的话。照顾好自己。
为什么?颜夕的目光始终停在那撂书上。
韩青研那么聪明,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他拍了拍那撂书说,只是不想让自己太累了,我现在这么坏,在这里呆着,只会继续害人,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韩青研冲她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上去说,哥,姐她走了。
是吗?她始终还是留不住啊,也那么坏!韩青研显然还不知道严禾遇害的消息,他拍了拍颜夕的头说,小丫头不用难过,她会回来的。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颜夕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韩青研伸手为她擦去眼泪,傻丫头,倦鸟始终会归巢的。
他越是安慰,她的眼泪就更止不住,反而越哭越凶。她在心里酝酿着该如何将真相告诉韩青研,如何让他从陆小锦的身边脱离,如何让他这只倦鸟归巢。
其实……颜夕艰难地开口。
韩青研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姐姐她……
红色跑车呼啸而至,嘈杂的发动声淹没了颜夕细小的声音。
陆小锦走下车,穿着依旧是黑白装扮,满脸嚣张地站在韩青研身边,用挑恤的眼神看着颜夕,她的手指并不合拢,而是夸张地张开,左右双手的指甲分别涂着黑和白两种颜色。
她围着颜夕不停地转,发出啧啧的声音,颜夕压住心里的怒火,她脸部表情都绷得紧紧的,心里的小宇宙随时准备爆发。
回去了。韩青研有些闷闷不乐,一把拖住陆小锦的手往前走。
陆小锦厌恶地拖开他的手,你是不是想告诉韩青研,你姐姐死了?!
韩青研手里的书再次扑腾腾地掉在地上,细碎的阳光照着韩青研英俊的脸庞,他双手空空的站着,眼神涣散,他从颜夕哭红的双眼里找到答案,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怎么,你也舍不得?陆小锦凑在韩青研的身边,冷潮热讽地问。
颜夕再也控制不住了,她把说给老八的卓扬的话完全抛在耳后,她上前扯住陆小锦的衣服,你是杀人凶手,是你杀了姐姐!你这个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