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未时三刻前后,不到下午两点,三人正在帐中秘议,钟墨俞突然进帐来报:
“启禀马将军,我朝使者丁业出使归来,随行还有昆吾国的一位将军和一千名昆吾国战卒,另有战船十数艘。”
闻讯来了大人物,马文修连忙又问:
“哦,人在何处?”
“正在上岸。”
“既是一国将军,我等应当出迎,海郡王,意下如何?”
“应该的。外交无小事,即便是外邦小吏,我朝也理当恭迎,更何况是将军率兵而来,一定要迎接的。”
此番共计遣使十四路,回来的有十三路,丁业是最后一路回港,本以为首批出使不会有什么太大反响,不曾料到还真有外邦受邀出兵。
由于岐帝国的海图不具参考价值,南海环海的土邦尚且能凭借前世的经验大概对上号,一旦远离了南海环海国和传统地域,尤其是旮旯的板块,就很难弄清这些偏远小国在什么位置。
这昆吾国到目前为止,尚不清楚其在什么地方,从丁业出使返航的距离上判断,定不在南海环海沿岸国。但也不可能跑去安达曼和孟加拉湾海域。
因为此番出使的对象是腊婆周邦,并非全部百夷诸国,仅限于南海周边。
即便要去安达曼、孟加拉湾,骠国与阿瓦达提攻占马六甲后,必对沿途商船拦截征税,以目前的形势,丁业等人绝无返航的可能。
帅帐距离码头尚有两里多路,大雨倾盆之下徒步前往,即便打着伞也无济于事。
抵达码头时,丁亚等人正在码头临时搭建的茅屋中躲雨,昆吾国的来使和兵士未得岐军准许,仍在船上未能靠岸。
待等马、沈、楚三人而至,丁亚起身上前行礼:
“下官丁亚见过马总管、海郡王。”
“丁大人免礼,来使何在?”
“回马总管,来使尚在船中。”
马文修一番详细询问,沈云卿接过话问:
“丁大人,可知这昆吾国为何派兵前来,是有求于我朝,还是所求金银。”
“回海郡王,昆吾国希望我朝陛下赐以国体,从而不再受外邦欺凌,故而甘愿出兵助战。”
“哦……那这昆吾国有人丁几何,兵将几何?”
“人丁约四十余万,兵将数千。”
“幅员几何?”
问到此处,丁业不免尴尬做笑:
“据,据下官所知,也就比神都治下大那么点,而且远在外世,遥不可及。希望我朝能赐予国体,以安民心。”
所谓赐予国体,简而言之,就是承认王国的独立合法性,予以册封,同时受到岐帝国理论上的武力保护。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高一级形态的文明,对较低形态文明在法理上的承认。
周邦部族小邦,之所以有求于中原王朝承认其王国,甚至舔着脸要求附庸和附属,单纯而言,是地域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与外部文明长期冲突,出现认知的觉醒和羊群效应。
同时由于中原王朝先进的生产力和农业生产力,带来了远超全世界的物质生产,在对外贸易过程中,给周边地域带来的了极大的经济和生活物质利益好处。
这些个小国出于各种利益目的,同时中原王朝向来好说话,又懒得去管海外的荒蛮之地,多种因素促成之下,这些小邦在利益和文明吸引力驱动下,乐于跟中原王朝保持密切关系。
王国的建立和国王的即位,都寄希望于更高、更强的中原王朝予以承认合法性,这种合法性,往往又与贸易、经济利益紧密相连。
只有密切了关系,贸易才会更为便利,于是册封和朝贡就成了礼尚往来的外交惯例。
承认并册封一个海外蛮王,当地不仅仅得到的是一个虚名,中原王朝往往会遣使周邦诸国加以通告,以宣誓册封王的合法性,言外之意就是,这个小弟从今天开始由我罩着,你们都放明白一些。
授予“国体”,更像是一种先进生产力的输入。
往往一个新的王国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认,都会得到中原王朝提供的农业、手工业和认知理念的输入,并允许他们派遣使者和留学生,学习中原王朝先进的文化制度和生产技术,从而带回自己的国家加以发展。
简而言之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当然,由于这些小邦国地少人寡,同时民族的特性也影响了本身的发展,许多邦国学到先进理念和技术后,只能原地踏步,无法进一步自我增殖迭代进步。这还是好的,有些学到手之后,传了一两代传没了,还不如当初。
只有极少数的邦国,因为各种原因,长期处于文明冲突的中心,而得以自力更生进步发展。
由此又带来中原王朝不断进步,而早年输出给外邦的生产技术落后的局面,然后外邦周而复始不断再派人学习,再落后,再学习,不断的册封朝贡周而复始。
昆吾国区区四十余万人口,远在万里海疆之外,堪称是弹丸之国。
据丁业交代,昆吾国在此之前长期得不到岐帝国的重视,因为人太少,一百多年前才几万人,还不如岐帝国一个县,这么个丁点大的国度,承认是个番都很困难,突然间要承认一个国,尚无此先例。
“还请丁大人将来使请至此处,由我等接待来使。”
“下官即刻就去。”
待丁业离去,马文修遂即问到:
“海郡王可知这昆吾国?”
“不知,但听说昆吾的乳香、香料、宝石和犀牛角极为珍贵,想打昆吾国注意的不在少数,此前罗娑国尚在,还对其大为照应,昆吾国的货物都贩往罗娑国中转交易。如今罗娑亡国,昆吾阔多半是担心被其他番邦所灭,恰逢我朝遣使,借机想要开国。”
“但区区数十万民的弹丸之地,开国恐怕陛下难以同意。若是四十万人也能开国,腊婆岂非自立朝廷。”
“这倒也是,不过此事还有商量余地,多半还是双方语言转译不精所致。”
岐帝国对外册封分三个分番、邦、国,区区几十万人,还处于原始社会晚期,没有初级农业体系,也就够得上番,邦国根本指望不上,开国就未免太过儿戏。
沈云卿怀疑多半又是语言翻译,和土著认知狭窄,当地语言系统不完善,产生的语言表达问题。因为文明等级低,认知度低,有些现象和理念没产生,自然无法理解。
约莫一刻过去,丁业些昆吾国将军及随从十数人,来到避雨的茅屋外,乍看也不意外,里外黑的发亮,黑中透红,平均身高才一米五多点,长得倒是特别粗壮,但得俯视看着。
浑身上下就裤裆兜着一块布,清一色光着脚,手头握着一杆木棒削尖的长矛,金属矛头也没有,脖子串了一圈骨器和宝石,纯土著一群,只有为首的几位头顶戴着不知名鸟类羽毛插起来的羽环。
来人倒是颇懂礼数,丁业一番介绍之下,来人多半是以为见到了多大的官儿,特别拜服的将右手扣在胸前行礼,嘴里叽里哇啦的说着听不懂的土话。
“丁大人,来使所言何意?”
“启禀海郡王,这位是昆吾国统帅三军的将军,扎扎亚罗,相当于我朝的上将军、行军大总管,当然,就是带兵远不如我朝。
扎扎亚罗将军说,本以为我朝只会派遣一个小官接待他们,没想到能见到我朝的大总管和小王,所以感到万分荣幸,非常感激我朝陛下的恩德。”
“那他们的通译也能说我朝的话?”
“不能,他们的通译只能说罗娑国与泽洼国话,下官能说泽洼国话,故而能与之沟通。”
“哦,原来这样。”
交流肯定得有工具语言,昆吾国没有说岐帝国方言的翻译,因为他们离得太远,并不直接与岐帝国打交道,但是能说罗娑和泽洼语,丁业恰好掌握泽洼语。
一番寒暄介绍,沈云卿将一行人等及其兵丁安排前往港口以东的雇佣夷兵专设营地。
港口既是战略要冲,也是岐军进退的基点,这些个土著夷兵虽然受雇于岐军,拿钱办事,但难说不会发什么疯,突然反水攻击岐军,港口绝不容许驻屯有岐军之外的武装力量,以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除此之外,还有卫生上的考虑。
按说外国人入境,应该接受检验检疫,谨防不明传染疾病进入国内。
尤其是当下,地理隔绝带来的病原体和微生物群体交换,远没有近现代世界大交流来的频繁,主要国家主体,或多或少因为频繁交流,携带有区域之外的微生物群体和病原体,经过多年的环境适应,本地的微生物群体和人类会产生免疫,或者某些细微变化。
但许多时候人体的免疫,往往以发病和死亡的代价,换取更多人的抵抗能力。
尽管现在的岐帝国是世界之都,对外交流频繁,但安全起见,仍应十二万分的小心,尤其是这些个土著,吃生肉喝生水,疾病未必有,但寄生虫,致命性潜伏的寄生虫多半有。
直接隔离显然不合适,其实你也办不到,因此只能单独将夷兵屯驻于岐军之外,由番军看护和整训,传授正规的军事操典和格斗技能,同时也像他们学习丛林生存潜伏和作战技巧。
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土著,岐军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高大上,在他们眼里,岐帝国就是世界的太阳,文明的中心,伟大的梦想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