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周、楚二女洗净了脸上的黑灰回到屋中,仍然心有余悸惊魂未定:
“真是好吓人,一眨眼功夫,水晶杯里气泡翻滚,喷出好大的火团,幸好跑的快,要不然真能吓死。兄长,你是没看见,屋子里尽都是水晶杯。”
话题很快转移到“水晶”二字上,周晟忙问道:
“水晶杯?小妹你确定都是水晶杯?”
这时楚惠接话说:
“嗯嗯,都是水晶杯,有大有小好多好多。”
周晟与张祥交换了目光,心中不免震惊。
少时沈云卿入室,却没听到刚才一席话。
“周姑娘,楚姑娘,你二人可有伤到?”
“吓死我啦……”
楚惠儿埋怨道,此时周晨上前来说:
“沈公子,据小妹说,那屋中尽是水晶杯。”
“水,水晶杯?”
沈云卿困惑,下刻楚惠儿又说:
“我和小姐可都看到了,你还不承认。”
“是啊沈公子,那水晶杯价值不菲,即便是神都也金贵的很。”
似乎是要刻意衬托沈云卿的非凡财力,周雪琳不惜用了“价值不菲”四个字表达自己的震惊。
然在沈云卿看来,那不过是最普通的二氧化硅钙钠玻璃,得益于沈家有炼炉,此前为配置化学试剂便于实验,他动手制取了一批试管烧杯和玻璃器皿,当时确实不曾想过会价值连城。
出于安全考虑,杂物间平日里并无闲杂进出,而透明的玻璃在当下确实是稀罕物,沈家没有这个见识,几个月来倒也没人认出是水晶玻璃。
但周氏兄妹话里话外,显然是认为他沈云卿富得流油,想到这里,他徐徐说:
“周兄不会以为那水晶真价值不菲吧。”
一言既出,周晟猛不禁心脏抽搐,脸色诡异异常,他说:
“沈公子当真不知道水晶的价值?”
“当然知道,但周兄可知道异域来的水晶杯,都是人炼出来的。”
“什么啊!”
众人闻讯哗然,周雪琳忙不迭问:
“沈公子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否则我哪儿来那么多水晶杯,当真我沈家富得流油。”
透明玻璃最早源自于罗马,当下时空也基本沿袭了历史的演变,玻璃技术来自西方。
岐帝国的玻璃主要经由乌兹曼国,也就是现在中东地区的大国进入波兹津(波斯地区),再由波兹津进入岐帝国控制的西域都护运入大岐。
但贸易的起点仍在欧洲和乌兹曼,现在的欧洲,岐帝国的文献中尚没有记载,只有笼统的表述称之为“西秦诸国”。
玻璃毕竟是易碎品,远从欧洲万里迢迢经由贩入大岐,成品率极地,此外玻璃产品的技术垄断,也导致了成本较高,进入中原后价格自然不菲。
比之丝绸,进入中原的玻璃其实要贵得多,但数量也较少。
中国并非没有玻璃,琉璃就是一种有色玻璃,早期国人的审美更倾向于朦胧和抽象,天然水晶的发现改变了国人的审美和追求。
玻璃产品流入中国后,因其稀少且性能与水晶一样,逐渐成为贵族的追捧。
少顷,沈云卿取来多个烧杯和试管,周晟、张祥的惊奇之余又是大喜,周晟忙问:
“沈公子,既然能炼水晶,你可否大批炼制?”
沈云卿此时想到,周晟多半是想当然的以为,能大量炼制水晶,然后贩卖赚取金银暴利。
“周兄不会是想做这生意吧?”
“那是当然,你若炼此水晶,我可保你财源广进。”
“呵呵……”沈云卿无奈苦笑,接着又说:“此事怕是不容易。”
“这是为何?”
“缺少所需物料,且一旦大量生产,价格将应声而跌。”
生产二氧化硅玻璃需要碱,最好是纯碱,火碱也行,眼下的火碱主要依靠天然碱的开采,而中国天然碱的产地都在北方,南方几乎没有。
芒硝也能制取火碱或纯碱,但芒硝有较大毒性,其成分是硫酸钠,通过炮制,也就是高温过程,使之完全变成硫化钠,或含有硫酸钠和硫化钠的混合物,毒性降低,而后可入药。
朝廷控制的很严,不可能大量获取,主要的矿区仍然在北方,因为北方是中原的核心地区,人口密集开发也最早,当地的矿藏利用比南方高得多。
其次是天然碱有军事用途,修筑城墙所需的石灰泥土拌料,需要大量火碱,皮革的熟制需要大量火碱,尤其是牛皮铠甲,对火碱需求很大,为抑制地方私制铠甲,火碱的工艺受到严格限制。
其三,二氧化硅主要原料是石英,沈云卿的石英是从秀州沙滩让人弄来的沙子,沙滩中含有一定量的石英,可以冶炼二氧化硅,但纯度不够高,需要反复提纯冶炼。
其四,大量高纯的石英矿藏需要寻找,火碱虽然可以化学反应制取,但需要简单的工艺设备生产,还涉及到违法。
最后,一旦玻璃能大量生产,闹得天下皆知,价格很快会下跌。
当然,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当国内可以生产,从此对外的贸易需求彻底断绝,从而节省一大笔开支,不准还能出口增加对外贸顺差,这也是周晟所希望的结果。
既然周晟提出此事,沈云卿倒是开始考虑生产玻璃,如果朝廷缺钱厉害,玻璃又能换钱,周晟是必要全力推动生产,提供方便。
所以沈云卿的一盆冷水,非但没有浇灭周晟的希望,相反待他离开后,周晟、周雪琳与张祥、全衡二人聚在烛光下“密谋”起来:
“殿下,臣看那沈云卿不像托大,否则如此众多水晶杯,绝非偶然。且宫中所见水晶杯皆厚如拇指,而沈云卿这水晶杯薄如棉布,绝非是信口开河。”
“张大人言之有理。”周晟肯定道,接着又说:“若是能令其广炼水晶杯,朝廷不仅每年能省下下大笔金银,还能贩至天下各地广获金银,实乃无往不利。”
这时周雪琳接话说:
“可我见他并不乐意,而且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此前天下无人知晓水晶可炼,故而如此昂贵,日后今世人皆知,价格势必一路走低。”
“小妹言之有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沈云卿的不乐意是发自内心的,他从没想过替别人打工,却要分享自己的成果,一旦跟皇室沾边,为了换取经济特权,势必要在经济利益上有所让步。
但这都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一代人的关系,可以在患难中得到巩固和紧密,为子孙获得权利的荫蔽。
但几代人后,当权者换了一批又一批,官员来了一波又一波,关系的更迭和人事的变动,这种早期积累的权利关系,不是永恒不变的。
随着国力的变化,权利的转移,人际关系的衰弱,乃至子孙的不孝和无能,始终在沉浮,甚至有朝一日招来杀身之祸。
有鉴于历代王朝的弊端,这种关系发展到最后,多半只有两种结果。
其一,贪官墨吏雁过拔毛层层克扣,最后发展成特权商人无利可图,而朝廷得不到应有的利润,全被中间的官吏压榨,皇帝反觉得特权商人更加奸诈。
其二,朝廷眼红,从最开始的特许经营,变成最后的进贡,乃至抄没收归皇室。
明代江南绸商和清代江南织造,都是典型的两个极端。
明王丝绸出口年年增加,朝不断征江南绸商的税,但绸商还是不赚钱,其实全被文官集团以进贡的名义层层克扣。清朝更极端,干脆全部收归朝廷。
正是看清了这一点,和朝廷做交易,沈云卿态度极为谨慎。甭看刘岩镜、蔡生廉如今风光满面,但他们始终是最底层的“代理商”,朝廷派系的争斗,最先牺牲的都是这些棋子。
他沈云卿可不想做第二个沈万三,更何况他还真姓沈。
翌日,周晟出奇的平静,没再提及炼水晶。不久,宁阳成百通利票号总店摆起了琳琅满目的辛香料,硕大的南珠,还有难得一见的宝石。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兰陵,让刘岩镜吃惊的并非这批香料的品种,而是价格。
“什么啊,一钱胡椒才一分五厘银”
“是啊老爷,豆蔻更便宜,才一分二厘银一钱。”
“一分五厘银一钱,一斤就是九两六分银,咱们的买价也要二十三两一斤,他沈严良哪儿来这么便宜的货。”
秀州上岸的贡品胡椒以每斤二十三两价钱卖给了刘岩镜,一共才吃进七石,刘岩镜在转手每斤只加六十分银向外出货。一石能获利二百零四两,七石就是小一千四百多两,拢共买入三十石贡品香料,最终收益六七千两白银。
中间的加价虽然不多,但收入的是白银,贵金属的收入要比单纯的利益收入更可观。
当然,刘岩镜的进货价,不等于终端销售价格,二十三两一斤的价格当中,包括了原料采购、航海运输、损耗、船员人工费用,最重要的是,得给各道环节的官员和中间人留上一些利。
除此之外,其中还有户部的分赃,最后以二十三两的价格卖给刘岩镜。
刘岩镜加利之后,香料最终会运入巴蜀,再由巴蜀贩至国外,因此终端价格还会翻倍。
但只要有利可图,没人会计较成本是多少,但问题是当成本低到跌破眼镜时候,自己买高了必然是吃亏的。
“知不知道谁给刘岩镜供的货?”
“是一个从北边来的商人,姓周。老爷,沈严良卖的可都是朝廷违禁物,咱们为何不去州府告他。”
“蠢货,沈严良难道不知清楚吗,贩货的难道不知道吗。”
“那老爷您的意思是?”
“咱们不知道朝廷的进价,但现在价格压得这么低,货量又这么大,我们的货还能卖的出去吗。而且,这么大的量,若没有人在后撑腰,沈严良他敢卖吗。”
“老爷您是说,沈严良的货也是从朝廷那里弄来的?”
“也只能是从朝廷里弄,让人备马,即刻去州府。”
“是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