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只逗留两日,沈云卿匆匆再次上路,经由京杭大运河,继续北上,进入江北时,未去海通,但给高鸿去信,询问海通财产与人员损失,以便为调整生产调拨资金提供依据。
去年夏汛的在冬季退走之后,淮河再度恢复平静,洪泛区两岸这些年陆续种植的果树随处可见,今年将首批果林进入回报期,两淮的的经济结构有望进一步深化调整。
进入黄河已经是一月中旬,返航途中多次上岸,绕走内河水路也不比广州上岸走官道来的距离短,比预计回都时间晚了十多日,抵达神都时已经是一月二十七。
上岸后,无暇视察孟津产业,沈云卿马不停蹄赶赴神都,进城后先让欧阳龙菲回府报信,沈云卿独自进宫去见女帝。
由于塞外战火复燃,神都已有恐慌情绪,四门都有举家南迁的富户,都是准备逃避战乱,南迁保命保财产的富人。
进宫时天色已经不早,女帝正在御书房中坐立不安,濒国把她的书面警告当成了废纸,置之不理一意孤行,不仅没有收敛,还将战事扩大,增兵丹韩,丹韩国王李世皋,携百官及其王室逃离国都韩平,逃入壤郡,向岐军求援。
“欧阳,兵部为何还不到。”
“启禀陛下,范尚书、陆侍郎尚在军器监,未及回宫。”
由于户部、吏部均不赞成经济封锁,申斥濒国之后,朝廷没有下文,继续维持口头上的行动,无疑让女帝很难堪,最近几日正为此时感到恼火。
正在此时,殿外女官前来禀报:
“启禀陛下,海郡王已到殿外。”
女帝闻讯消息圣容迅变,瞬间精神焕发,彷如变了一人。
“快,宣。”
“是。”
待等女官退走,女帝忙说:
“快,给海郡王赐座。”
“是。”
少时沈云卿入殿,远观整个人都黑了一节。
“臣沈云卿,参见陛下。”
“呵哈哈,海郡王快免礼。”
“谢陛下。”
“海郡王快坐。”
“臣还是站着回禀,坐着不太方便。”
“也好。欧阳,将椅子挪去他处。”
“是。”
待等椅子挪走,女帝继续刚才的话说:
“远征腊婆,海郡王居功至伟,朕当重重恩赏。”
“陛下隆恩,臣愧不敢当。陛下如是要赏,还请赏赐南征将士,臣不过略尽绵力,不敢贪天之功。”沈云卿婉拒了女帝口惠,转而继续又说:“国中之事臣已知晓,但还请陛下容禀腊婆诸事。”
“准,爱卿速禀。”
沈云卿将去年六月南征腊婆至今年十一月间主要事件和情况一一作了详细禀报,期间兵部范、陆二人先后赶到,紧接着各部各寺先后而来。
大约花费近就十分钟,详细理清了过去一年半中腊婆主要事件,并将马文修、钟墨俞、楚砚杰三人奏本交予女帝,同时献上了南洲(南海)、岭南沿海图与腊婆沿海图,首次明确详细了腊婆所在方位,和大致陆地海岸线轮廓。
“陛下,此三图分别是南洲图,岭南沿海图与腊婆沿海图,有此三图,可知腊婆与南洲详细方位。”
“嗯,果然精妙,但为何与《海图志》所绘海图竟大相径庭?”
女帝也瞧出来了,沈云卿绘制的地图,与传统地图相比,完全不是一类“绘画”样板技巧,而且差的也太多。
“启禀陛下,臣此番所测海图,乃用新式技法,极为精准,比传统绘图之法更为精妙,图上与实地相差不过千毫,而此前绘图之法谬误甚大,只可做略观不可细窥。”
“原来如此,不曾想,此前文武百官口中所称弹丸之国,竟有如此之大,着实误了朕听。欧阳,将此三图传阅诸位大人。”
“是。”
女帝将三份地图转给各部各寺过目,让他们知道知道所谓的弹丸之地,面积超过了一个省。
兵部尚书范勇最先提出疑问:
“海郡王,此图果真精确?”
“有些出入,大约百分误之七八,若是局地西图,千分误之一二十。但若是以此前绘图之法,只可略观,无法细窥。得此图,只需用尺丈量,便可依比例推算大致距离,十分之精细。”
“如此说,腊婆此地之巨,足抵两个江东。”
“可能不止,内陆复地尚未绘制地形图,故而无法确定究竟幅员几何,据本王估算,腊婆实际控制土地得有三个江东,若是算上周邦其他土部、番民,恐怕得有四个。而且此地一年可种四季稻米,出产大量香料、木材,土极其肥沃,绝非所谓荒蛮之地,不过是欠缺人力物力加以经营罢了。”
沈云卿的描绘引发各部各寺激烈议论,文官也好,武官也好,无人提出质疑。当然,不是没有原因。
首先,腊婆是沈云卿打下来的,他的说辞显然更具真实性。
其二要反驳,得有依据,人家说是用先进测绘技术绘制的地图,你说人家是假的,你拿出依据来。
其三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此前所有的山川地形图,乃至书籍记载绘制的地形图,其实都只能看个大概,不具备精细参考的价值,这一点其他大家都清楚。
其四,反正这件事也不是自己兜着,日后地图出了大问题,也是沈云卿自己的事儿。
最后,眼下一个好消息也没有,突然多了这么大块肥沃领土,难得让女帝开心一把,谁也不是没眼头见识的愣头青,这个时候泼冷水。
于是在文武一片附和声中,新式地图测绘术有了合法的名分,但如果是十年前那个沈云卿,所做的任何一件事,绝无被认同的可能,因为你的社会地位,你的人际圈子,不足以支撑你的能力。
只有当你切切实实给统治集团,给当权者带来好处和利益时,你所做的一切,才能得到他们的认同,这就是现实。
三副地图开疆十几二十几万平方公里的肥沃土地,无疑扫去了女帝心头连日的阴霾,但严峻的现状仍然迫在眉睫,收回三副地图,女帝撇开腊婆,重提忽喇与濒国。
“腊婆之事暂且到此,眼下仍以忽喇与濒国之事为重。海郡王,忽喇叛乱之事,可有良策应对?”
“臣还都之前仅是耳闻来龙去脉,尚且不知详细,能否容臣问过兵部。”
下刻女帝看向范勇
“范爱卿,且将详情说与海郡王。”
“是。”
都勒阔伏击沃腊舒达并将之杀死后,撺掇汗位的起因,是沃腊舒达将都勒阔封在了天山以北,罗哈诺以东的荒凉草原,由此令都勒阔大为不满。
按忽喇的传统,如果汗王有多个儿子,应该是分汗王本部部落之外其他部落,也就是乡长把乡下面的村,封给自己的几个儿子。
无论这些个村多大,有多少人,至少数量上差不多,质量上自认倒霉。但至少还有公平可言,大家可以商量哪个村人多,哪个村土地少,私底下匀匀也能说得过去。
但现在沃腊舒达把天山以北,诺哈罗以东的“广大”草原给了都勒阔,就坏了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按规矩,都勒阔应该得到至少三分之一的忽喇部族与牧场,但沃腊舒达只给了五分之一的部族与四分之一的土地。
当然,在沈云卿看来,都勒阔实际得到的土地其实比沃腊舒达多得多,沃腊舒达其实并没有亏待他,而且也没这个意思。
因为沃腊舒达希望都勒阔向北方的西伯利亚大平原开拓,眼下的西伯利亚大平原是一片湿地沼泽和草原,冬季是冻土,但是重要的是当地水源很丰沛,比蒙古高原水系发达的多,海拔也很低,夏天非常适合种植麦子,土地其实很肥沃,但是绝对不适合游牧。
沃腊舒达寄希望于都勒阔接受既成事实,同时向西伯利亚开拓,将西伯利亚变成忽喇的夏天农场,十年二十年后,都勒阔的农业产出其实比沃腊舒达高得多,而且游牧并不能迅速加成人口,同时还会因为生存环境以生活质量恶劣,人均寿命低,新生儿成活率低。
所以都勒阔虽然少分了人口,但如果能成功开发西伯利亚,二十年后的人口加成会迅速增加。
同时那个时候的沃腊舒达青春已经不在,年纪少说四五十,对于游牧民族而言,四五十岁已经是生命的晚期,再活也就十年八年,都勒阔的威胁基本消除,同时忽喇也获得了一块农业耕作区,可谓是一举两得的办法。
但你这么想,都勒阔却不怎么考虑,他认为这是在削弱他的势力,是对他的流放。
当然,不否认沃腊舒达是意图削弱他,减小其反叛的危害,但本意仍然是争取大局平稳,避免与岐帝国开战,同时自力更生。
但问题就出在沃腊舒达是一个治理型君主,不是政客和军事型君主。
沃腊舒达寄希望于半农耕化,实现忽喇的基本自足,然后依靠牲畜贸易与皮货贸易,从岐帝国获得所需要的生活品,但他忽略了部族政治和军事政治的潜在风险,以及都勒阔的野心。
登基大会之后,都勒阔确实去了西伯利亚,但不是去搞开发,而是纠集死党,去西伯利亚接受现场教育,说这些个沼泽荒地既没有肥沃的草场,也没有富裕的城市,存心是要逼死自己,逼死其他部落。
受到鼓动的部落群情激奋响应号召,遂即厉兵秣马召集部落,大举向西伯利亚迁徙,但还不是去搞开发,而是趁着夏季西伯利亚路好走,绕道向北前往中伯利亚和中央通古斯高原,从贝加尔湖以北,对汗帐发起突然偷袭。
这个时期的中伯利亚和中央古斯通高原,由于中央古斯通高原的海拔和高纬度,都不利于放牧和农业开发,因此忽喇汗帐最北端的势力基本就止于中央通古斯南部,以北的中伯利亚只有零散部落在此放牧。
因此完全绕过了汗帐的警戒视野,突然出现在汗帐以北,杀了沃腊舒达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