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陛下的C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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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井水不犯河水

翌日,沈云卿带着高彭贵出城,考察宁阳县的水房与河道清淤工程,顺道继续解决收粮的问题。

截止九月底,宁阳县有两万三千余口,约三千九百户村民与沈家签了契书。

后续增加的都是地处偏僻的村户,由于距离太远,水房一时修不到,时间成本也不划算,重点仍以聚居区为主,因此供水跟不上,所以今年来不及种上晚稻,但总得有个生计。

如今租赁的土地占宁阳县三分之一强,剩余三分之二的土地,百分之七十在自耕农手中,自耕农的交涉一方面由沈家出面,一方继续让王曦照做担保人,把粮价压在三十五文每斗。

起初王曦照不同意,因为粮价上涨之后,布匹、菜油、蜡烛、酱料、棉花等等一系列生活用品和大宗物资都涨,即便没有粮食来的夸张,但多少都涨了几成。

粮价压在三十五文一斗,农民再用卖粮的钱,去买柴米油盐等生活品,肯定是亏本的。

当然,沈云卿也很清楚,这也是为什么要与周晟交涉,易货交易。

周晟将用布匹、棉花、油料、蜡烛、耕牛等生活用品,支付一半的利润,另一半用铜钱购买宁阳县和兰陵明年的稻米,名义上沈家是亏的,但朝廷的东西成本便宜呀。

交易给沈家的货物,要比没涨价前的成本要素低得多,而沈家支付给自耕农,是按没涨价之前的价格支付,所以最终即便全部使用货物抵偿自耕农的报酬,沈家依然能结余大量的货物,和更多的铜钱。

然后趁市面物价高企,压低一些出手,将很快赚得更多的钱款。

正是拿到了沈家易货付款的保证,王曦照立下了字据,要沈云卿签字画押,有了此前水房的受益,宁阳县衙门和沈家的信誉,在当地广受信赖,自耕农的积极性更高。

相比于直接购买商品,普通农民更倾向于易货交易,因为铜钱的贬值,让交易存在诸多不确定性,而易货交易更多能反映出市场状态,根本原因还是货币的不稳定,打击了市场信心。

自耕农稻米的收购进展十分顺利,不顺利的是宁阳县的二十多个地主豪强大户。

此前百通利票号风光无限时,这些地主豪强都是来往的常客,票号日薄西山后,刘岩镜的银翔钱庄崛起,这些个地主大户纷纷跑去了银翔,究其原因还是一个“利”字。

由于富人倾向于黄金和白银,沈家票号银根流动枯竭后,存款许诺的白银利息难以维持,白银兑铜钱的业务受到很大波及,存款大户纷纷提款存入利息更高的钱庄票号。

刘岩镜为进一步打击百通利,在吞并兰陵钱庄、票号后提高了利息,以引诱大户前来存款,致使百通利票号银根进一步收紧,当银行彻底丧丧失金融流动性,最终只能倒闭。

所以这些屯粮大户,还都是存款大户,同时还是地主,三产合一,现如今粮价如此之高,让他们压低粮价易货交易,他们绝不会同意,刘岩镜也不会同意。

数次谈判未果,宁阳县的收粮陷入僵局。

当天回到沈宅,沈云卿与父亲沈严良谈起此事,他说:

“爹,孩儿看,咱家的票号规矩得改改了,不改早晚要被刘岩镜给逼死。”

“可还能怎么改,再改可就成钱庄了呀,真要成钱庄,不就跟刘岩镜怼上了吗,之前你可一直说避其锋芒,现在要改规矩,还能怎么改呀。”

沈严良一筹莫展,在他的眼界里,钱庄是票号的升级产业,无论如何变,还是钱庄。

这时沈云卿说:

“爹,咱们暂时停止存银和兑银生意,同时不收大户存款,只收百姓存款,并给百姓借款。”

“这能行吗,给大户存钱借款来利快,也只有大户有白银。给百姓存钱借款,利薄不说,也没银子赚呐。”

“爹,目光得放长远一些,这全天下穷人比富人多,江南又极为富庶,本地的百姓也要富裕的多,赚百姓的钱,不比富人少。”

尽管钱庄、票号主要的交易对象是富商大户,但也对普通人开设有小额存借业务,单就利润率而言,普通小额的借款比大额借款高得多,因为小额借款再多,也比不上大额借款的利息。

此外还有铜钱贬值和白银稀少的货币供求因素,所以古代高利贷得分两面看。

一个普通人如果借了十贯铜钱,借期一年,利息一倍,第二年还二十贯,这是高利贷了吧,但第二年粮价涨了三倍,借款人只还了二十贯,但一年前的十贯却是今年三十贯的购买力,能说钱庄赚钱了?

但如果一个大户借了一万两白银,年利息百分之四十,第二年本息一万四,如果粮价也涨了三倍,这多出来的四千两白银就是赚了,因为铜钱对白银也在贬值。

所以眼下的借款都是按月计息,甚至按日,利滚利,尽可能规避物价的波动。

现在沈云卿关闭存银和兑银业务,同时停止大户白银和铜钱存款,只开放小额存贷业务,等于是将风险揽在自己头上,这显然不符合当下的经济规律,但是附和需求。

朝廷的铸钱工作要是不改善金融环境,改变财政政策,铜钱会一直贬值,而白银越来越贵。

但铜钱最终的消费对象都是老百姓,普通的稻米、食盐、铁器、耕牛、油料等等等,基础大宗商品也以铜钱交易为主,极少有白银参与基础商品的大宗交易。

所以与其倒腾白银和铜钱、白银和货物的汇率,不如倒腾货物和铜钱。

因为普通大宗货物的交易量,占市场交易的绝大多数,相反白银稀少,奢侈品稀少,交易量占比非常至少。

而大宗商品的价格并不与白银挂钩,而是跟铜钱挂钩,因为铜钱才是朝廷随心所欲控制发行量的货币,而白银不能,因此白银只能间接与铜钱挂钩。

“什么啊,倒腾铜货?”沈严良闻讯吃惊,忙不迭又说:“铜钱年年跌价,进的越多,亏得越多呀,你糊涂啦。”

“爹,孩儿怎么会糊涂呢,爹你想,咱们赚到的铜钱一部分存起来,一部分变成劳力、货物和产业,然后再用产业生产的货物,去赚银子和铜钱,再用赚到的铜钱和银子,盘活票号给来百姓借贷,这不就成了。”

“嘶……好像明白了,你是说,先把百姓的钱吸过来,再用百姓的钱做咱们的生意,等生意做大了,再回哺票号。”

“正是,眼下咱家的水房在兰陵打出了名望,咱借着水房的名望,让百姓来咱票号存钱,咱们拿着钱去办工坊,去雇劳力,总之咱们让铜钱不停的转起来,而不是存起来,只要转起来,不论朝廷怎么铸钱,咱们的钱永远在盈利。

而且,一旦张大人偷梁换柱之计成功,不说整个江南吧,单单金陵、秀州、兰陵、临清、钱塘这一块,白银抽空,到时候铜钱反而好用。

咱们不妨抢在刘岩镜前头,把铜钱攥在手里,他刘岩镜不是要银子吗,就让他去跟有银子的大户斗去,咱们安安心心赚铜钱,不跟他正面冲突。

如此他再纠缠不清,别说咱们没给他机会,倒时咱们做大了,直接收了他的银翔钱庄,这就叫以退为进。

明天孩儿亲自去趟兰陵,登门去找刘岩镜,咱们把话给他说清楚了,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他做他的白银梦,咱赚咱的铜子儿,爹你觉得怎样?”

“我得考虑两天,待会儿得跟顾温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不妥之处。”

“那好,孩儿也再寻思寻思。”

中国人都有个毛病,而且是从古至今,就像是天生娘胎里的天赋,特喜欢存钱、囤钱,囤钱不过瘾,还得挖个地窖藏起来。

这钱存那儿不流动,就得贬值,但流动也有风险,尤其是王朝更迭带来的不确定性,进而陷入恶性循环。

为了规避风险,就只能官商勾结,为了赚钱为富不仁不择手段,压榨剥削,蛋糕越做越小,利益越分越少,到后来就是改朝换代。

白银虽好,但白银却不具备定价权,因为白银无法大量生产,还得靠流入,而铜钱具有定价权,恰恰是其能够大量生产。

当然,清朝中后期,白银定价权是因为白银大量流入所致,但结果仍然是贬值,因为生产力上不去,而白银还在流入,最终只能购买力贬值。

有时候沈云卿觉得自己爹傻够可以,商量两日后,竟还去跟周晟、张祥商量。沈云卿估摸着,沈严良巴望着朝廷兴许能有什么“优惠政策”罩着他,即便有,也是“御敕”二字。

“张大人,沈云卿这是意欲何为?”

“殿下,就眼下看,此乃一箭三雕一石数鸟之法。”

“怎么个一箭三雕一石多鸟?”

“一来马上便要偷梁换柱,一旦成功,刘岩镜的银子金属套入贡品香料之中,其银款断绝,倘若沈家此时与其争夺兰陵白银,沈家未必能赢,相反一旦刘岩镜缓过来,沈家必败无疑。

此时退一步,便是给了刘岩镜面子。刘岩镜多半还不会买账,但待到其银款收不回来,刘岩镜即便不想退,也得退一步,其总得有所表示。如此宁阳县大户的收粮要顺利得多,明年兰陵的收粮也会更方便,此乃其一。

其二,铜贱而金银贵,故而世人皆喜金银,铜钱多而贱,却是百姓生计所系,沈云卿此法若能成,兰陵乃至江南以东市场恐被其所遏,届时市场在沈云卿之手,想要白银便得有货物,如此他一手拿货,一手攥着铜钱,白银买不到货物,换不到铜钱,岂不成了无用之物。

其三,沈云卿手段多端,能制冰,能炼水晶,能制水泥,仅炼水晶一项,便足可助其富甲一方,他何愁赚不来银两,这才是他厉害之处啊。”

“如此说,铜钱并非不能坚挺,而是缺乏运筹帷幄之人。”

周晟大为激动,他似乎看到了朝廷财政的症结所在,但张祥却摇了摇头:

“殿下此言差矣。”

“这是为何,沈云卿之法莫非不能用于治国?”

张祥点了点头说:

“不错,此法可称雄地方,却不能定国安邦。而且江南富庶,大有可为之地,而天下情况因地而异,难以效法。因而此法只能用在江南,也只能沈云卿用。也许,用不了三五年,沈云卿必成江南第一首富。”

“其能真有如此神速?!”

周晟半信半疑,却很是期待沈云卿的成长,能给这个步履蹒跚的帝国,带来更多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