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凌晨,沈云卿已经睡下两个时辰,寝室突然传来急促叩门声,婢女在外小声喊着:
“王爷,府上来人了。”
“知道了。”
沈云卿迷迷瞪瞪掀开被子,身边欧阳龙菲此时也醒了:
“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应该不是爹和妈那里,也许是江南来人了,你继续睡吧,我去看看。”
“天冷,多穿一些。”
“嗯。”
沈云卿伸手点燃了打火机,裹了一件貂皮风衣来到门前,开门与那女婢问话:
“谁传的消息?”
“是段烽管家,现在就等在前院。”
“段烽!”
段烽是段莹玉娘家远方堂侄,“安插”在沈家的管事,跟了顾温差不多十年,顾温上了年纪后,段烽成了沈家名义上的管家,终于被段莹玉得逞了。
段烽平时都在宫外郡王府,也就是沈家,他能连夜进宫,绝不是不是沈严良让人捎话,一定是出了大事。
迅速穿了衣服来到前院,就见段烽魂不守舍来回走在堂屋里。
“段烽,老爷那里出了何事。”
“王爷,大事不好啦,徐州出了人命官司,田大人让您赶紧想个办法。”
段烽语无伦次毫无逻辑,徐州出了人民官司,跟沈家有什么关系。
沈家在徐州又没有产业,至多就是金戋寺在那里有分号业务。而且还是田诚连夜来捎话,驴唇不对马嘴,徐州的人命官司居然需要捅到刑部,并惊动他,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
“别紧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清楚。”
“是。”
紧接着段烽一张嘴,可把沈云卿真给吓坏了,也不难怪要惊动刑部,这桩人命官司死了四十七个人,牵扯到怀王、平阳郡王、周启、周晟、户部、吏部,还有他沈云卿,也就是说,一桩官司撂倒了所有人。
起因是刘岩镜去徐州买地,但人家不给,于是动用了一点暴力手段,搁现代就是强征强拆。
然后人家也不是吃素的,一招呼也来了好几百,双方拉开了架势赶上了一仗,结果死了四十七个人,伤了两百五十二个人,近千人参与械斗。
刘岩镜的背后是李义清,刘仁举又是周启的幕僚,而被买地的一方是一开始只以为是一个小地主,问题是这位一路攀关系攀到了薛仲安处,而徐州又是户部放的缺,但又是汪晨贵重点安插吏部官吏的重镇,这又牵扯到怀王。
牵扯到李义清、刘岩镜,就牵扯到沈云卿,因为他是兰陵人,和刘岩镜、李义清关系都不错,现在民间俗称“兰陵三霸”。
钱霸、官霸、皇霸……
事情现在已经捅到章台,今晚值班的恰好是刑部侍郎杨文炼,杨文炼立即通知了田诚,田诚又差人去了沈府。
这么大的事,压是压不住的,明天肯定要捅给女帝,女帝知道后又要彻查,彻查之下不知道要整谁。
了解完详情,沈云卿火速出宫去官邸,同时差人去将金戋寺襄理冯世宏叫到府上,沈严良此时已经等在书房。
“云卿,徐州的事段烽应该都说了吧。”
“嗯,我都知道了。刘岩镜怎么搞的,现在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富商,他还要去买地。爹,知道刘岩镜去徐州买地干什么吗?”
“我哪儿知道,他做买卖也不能跟咱家讲啊。”
“田大人那里还说了什么,知道怎么定性吗?”
“还不清楚,这么大的事,牵扯太广,田诚多半是不敢接,动谁都是他自己倒霉。可要是不动,陛下那里也说不过去。”
比起刘岩镜买地杀人,就事论事说,不过是刑事案件,但如果上升到政治层面,杀人案就可能变成清洗。田诚显然非常清楚桩案子可能导致各方势力火拼,他想给自己这个台阶下。
找沈家通气,显然是想让沈云卿出面做和事老,大事化小,让各方让步,因为现在有能力协调各方的只有沈云卿。
但问题是如果只是一两个人丧命,问题还不大,现在是双方动用了上千人,这么多人召之即来,就是政治问题,女帝因定会借题发挥,削弱民间武装力量。
而且刘岩镜牵扯到户部和周启,公孙行和薛伯充能买账吗。
等了两刻,襄理冯世宏冒雪来到沈府。
“世宏见过郡王。”
“无需多礼,坐吧。”
冯世宏是金陵万禾钱庄员外冯岸明的儿子,也是独子,第一次财商大会没能如愿入股金戋寺,直到第二次财商大会,高彭贵再三给沈云卿打招呼,才得以参股。
之后冯世宏被派往神都常驻,负责打理万禾钱庄和金戋寺的资金往来,沈云卿观察了一年,发现他在投资和理财上很有天赋,也不难怪冯家能在金陵站稳脚跟,于是让他去轩禾书院深造了一年财务和经济,之后调入金戋寺总号出任襄理。
襄理是金戋寺仅次于簿计员外的职位,如果簿计员外是CEO行长,他就是经理、总经理。
沈云卿将大致情况与他讲过之后,就问徐州的情况。
“世宏,刘岩镜在江淮的主要根基在扬州、海通,在徐州只有钱庄和货物销售业务,并没有田产和生产型工坊,你可知道以刘岩镜在徐州的其他情况。”
“这个……刘岩镜江淮的主要资金往来在扬州,徐州不是很多,而且他在徐州大都是转出,留在徐州的资金量并不大,不足以发展较大的产业。
而在徐州买地,那就只能种地或者养殖,可刘岩镜在江南已经有很多地,他没必要去徐州买地,而且亩产远不如江南。刘岩镜在徐州买地也不肯买多,买多了当地地主和盐商不会卖给他,而且他在江淮的人脉就不顺,所以在下认为刘岩镜在徐州买地不会多。
如果买地不多,却闹出这等大案,除非这块地就什么特殊之处。”
“嘶……特殊之处?那能有什么特殊之处。”
沈云卿忙于政务、技术和教育,记住一两类人问题不大,但他不是电脑,不可能了解全国所有的重要财阀。
而且就神都城里的重要文武百官、权贵财阀都不下五六百号人,加上书院、技术、军界、金戋寺、府里府外、公里宫外、亲朋好友、地方官僚,他的人际圈子少说得要七八千人。
这个基础之上再增加几千个复杂的关系网络,就是神仙也处理不过来,就必须有可靠能干之人分担一些。
冯世宏这个襄理平日重点处理全国各大财商的也无和资金往来,他对各地官僚、财阀的情况极为了解,有些事情问他就可以。
冯世宏判断刘岩镜进军徐州的步伐不可能太大,因为刘岩镜在淮北的人际关系恶劣,盐商、粮商、钱庄视他为眼中钉,所以刘岩镜在徐州买地,不可能太多,当地的警惕性很高。
但刘岩镜是个极有商业眼光的人,他不可能做无利的买卖,买少量的地一定有他的投资道理。
那问题就来了,既然刘岩镜在徐州买地不多,理论上不会遭到太大阻力,但这次出乎意料的遭遇重大挫折,还死了那么多人,冯世宏的判断也许有些道理。
很可能是刘岩镜要买的地有问题,而刘岩镜只看到了其中一部分,没发现“地”的真正价值。
而土地持有者却很清楚地的价值,否则不可能冒着杀头的风险,为了几块地,和背影强大的刘岩镜火拼,这逻辑上说不通。
“可能是什么特殊价值,值得各方势力如此大动干戈。世宏,那土地持有者吴执,在金戋寺可有信息。”
“没有。”
“在下印象中没有此人。但凡是进入金戋寺总号名单者,都得是有身家之人,没有进入金戋寺名单,其影响力应该不会出县,在州以下。”
“州以下,县一级,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我看这个吴执守着的这几块地一定不寻常。而刘岩镜看中这几块地,一定和吴执的目的不同,刘岩镜多半还蒙在鼓里。
这样吧,你明早就徐州吴执此人向内部询问一下,看看有没有知道的,如总号无人知晓,即刻派人去徐州金戋局询问。”
“是。”
冯世宏接待和处理的财阀至少要州一级,而且是中州、上州,下州和县一级的多数小富翁不在总号视野之内,除非有特殊情况。如果不在州一级名单内,冯世宏确实不掌握吴执的信息。
人毕竟不是电脑,记性再好,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和事,这就需要分级管理。针对不同客户人群,进行划分和分类管理。
吴执的经济能量最多到县一级,可能还没有,县一级的地主能让刘岩镜翻船,撬动整个朝廷的局势,他的背后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在宅邸一直待到晨昏,沈云卿先去了李义清府上。李义清已经得到消息,连夜让人去找了刘仁举问情况,刘仁举此时正好就在李义清府上。刘仁举也一头雾水心急如焚,根本就是没料到的意外情况。
“海郡王,此事罪不在家父啊,是那吴执威胁家父在先,家父不得已才动的手。”
“谁先动手需要实地详查,孤也暂不好下定论。我先问你,你父亲在徐州到底买地做什么,非要这几块地不可?”
“那根本不是地,就是一大片光秃秃的山头而已。”
“山头?”
“对。”
“你父亲买山头做什么。”
“工部要打通南北两条河,需要经由此地挖一条二十多里长的运河,由于附近地处低洼,运河挖通之后,附近会被淹没,形成湖泊。”
“既然周围荒地被淹,又有何利可图。”
“父亲打算再此建一码头,日后好靠岸走货。”
“就这些?”
“就这些,绝无隐瞒。”
“那你可知吴执为何要拼死抵抗?”
“家父也不知,为了这片山头,家父掏了三倍的地价,但吴执就是不卖,他家占着山头也不种地,白白浪费了此地。”
“嘶……你爹那么精明,就没想过吴执抵死不卖地,可能是另有隐情。”
“事前也差人打听过,但并未有确切消息。但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步。”
要说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件事原本和周启根本无干,但因为刘仁举是他的幕僚,就有关系,周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这会让刘仁举寒心,也不利于周启日后称帝笼络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