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云卿出府不久,张祥赶去工部尚书林毅贤府上。
“林大人,沈云卿不同意以水泥为本,现在该如何是好?”
“他人呢?”
“去兰街的广源客栈去见高鸿。”
“就是那个来赶考的举子?”
“正是,金陵茶商高彭贵的长子,是黄泫策的门生,沈云卿的表兄。”
“既然他说等几日,那就等几日。明日进宫后陛下若未问起,暂且不提,待沈云卿做出决断,我等再做打算。”
“那沈云卿若是不同意,又该如何?”
张祥刨根问底,林毅贤思索片刻说:
“我以为,沈云卿并非俗类,他不会不知当下局势和处境,这几日定会有转圜余地。倘若他一意孤行,陛下的意志非他所能承受,他不干也得干。所以他会同意,但得防着他耍花样。
此人虽然见多识广,但脑子也不是一般的灵光,此辈极富天资,不会甘于坐以待毙,因此还得防着他做出不利之举。”
“那我等是否派人盯着他?”
“嗯,就这么办吧。”
就在张祥见到林毅贤同时,沈云卿后脚见到了高鸿,时间已是不早,高鸿还在挑灯夜读,纵使客栈如何闹腾,这货竟然也能静得下心读书。
“我说表哥,这客栈里外如此热闹,你怎么还读的进圣贤书。”
“心无旁骛万事只皆空,心境自可成。”
“哦……你这境界表弟我佩服,但表弟我可没表兄你这心若止水的道行。”
“不是我说你,好端端的在江南赚你的钱,做你的富翁,非得来神都搅扰我的清静。”
“我这不是有事,来神都走动走动,顺道看看表哥你呀。这四月初就要会试,我琢磨着该读的书都读了,该看的也看了,不缺这几天吧。”
“去去去,回你屋去。”
“好好好,我走还不行嘛。”
今年的会试定在四月初五,往年都在三月中上旬,由于各地受灾和道路原因,今年破例推迟了二十多日,等待各地举子前往神都参加会试。
会试将取贡士五百,副贡五百,这一千人再参加殿试。
不同于宋、明、清的科举,岐帝国的科举制度灵活,太学的生员结构也很庞杂,选材不拘一格。但是对科技人才的选拔,仍没有较为广泛的渠道。
殿试最终取三甲,头甲就是俗称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若干,三甲若干,但都是进士,三甲之外再取若干进士,分得没明清那么细,其实分细也不实用。
比来比去,不过就是比的咬文嚼字,和纸上谈兵的治国方略,缺乏实用性。
三甲之外连同本期的贡士一并进入太学培养,学习“六学四工智”,这一点和隋唐宋时期的六学二馆不同。
这六学四工智分别是,国子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太学,这六学不变,四工智为“工学、匠学、营造、机括、韬略”此外还有其他杂术,但不列入“六学四工智”之内。
如医道,太学可以自己钻研,前去请教太医院,太医院也会定期派员讲授一些基本的药物常识和经络,以免学生走火入魔,炼什么长生不老药,比较受欢迎的是推拿摸骨养生保健。
值得一提的是当前太学尚未完善发展成官僚体系,确切的说是岐帝国的一大特色,因此没有分家,发展出弘文、崇文两馆。
不同于明清的国子监,培养体系官僚化,一切以培养官僚体系为重点,岐帝国太学不仅注重官僚培养,同时也注重实用技术的发展培养。
但实用技术并非近现代意义上的系统量化化科学,现代意义的科学,是泛指系统性标准量化型的研究,这是中西方发展的重大差异,但并非说中国没有科学。
中国古代在认知有限的条件下,更注重解决实际问题,也就是实用技术和经验科学,问题基本解决,就不再继续深入研究。
因为在技术和理念的制约下,这个研究过程太漫长,耗资巨大而没有收入,反而变得不再实用,皇帝显然是不会愿意资助有生之年不见回报的投资。
而西方更注重刨根问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西方科学早期发展,是为了证明人和上帝的关系,打破宗教的枷锁,因为宗教的压迫是长期化的,所以长期的研究有其生存的空间。
尤其是国王们厌倦了宗教的干政,急需一种反制教廷干政的外挂,于是科学慢慢诞生了,但早期的西方科学更像是巫术。
然后在火药、印刷术、纸张、指南针的加持下诱发了地理大发现、工业革命。当然,西方传教士在明末中国的活动也很重要,但这是后话了。
张祥调拨的工匠,部分是隶属于工部各司各局的能工巧匠,部分是太学所属算学、工学、匠学的贡士。
这些技术型文人,并非与生俱来的手艺,是历届科举考中贡士和副贡,往往是副贡占多数,分配到算学、工学、匠学从事进修学习。
学习数年后经过选拔,分配至工部、户部、兵部的器械司、军器监、钱宝司、官署工坊,担任七品以下的技术官吏,运气好也能做到六品、五品,再高就凤毛菱角。
工匠则都来自全国招募,和体制内的培养,从而构成了帝国的技术核心。
当年安史之乱,长安被破,烧毁书籍无数,被杀工匠数以万计,大唐的瑰宝付之一炬,中国的科学史以此为分水岭,开始走下坡路。
宋朝的复兴,更多是与生活有关的技术,实际的系统化科学进步的整体速率已经放缓。
翌日,沈云卿上街一览神都风采,昨日入城匆忙,沿途不及细观,对神都的人土风情,经济政治了解甚寡。
尤其是玻璃厂生产的玻璃制品,相当一部分都卖到了神都,具体的销售情况和信息反馈所知不多。
街上往来的行人不乏一些蓝眼睛,黄眉毛的外国人,既有重要的藩商,也有来自乌兹曼(中东),波兹津(波斯)的商人和随从,零星也能看到白种人,但不确定是不是来自欧洲。
得益于街市格局的城市规划,商业网点、居民聚落都围绕市场展开,富人们更了热衷于挤在城北,因为城北挨着皇宫更近,市场出售的商品也更高档,更丰富。
往南则正好相反,平民更多,商品越低级。
沈云卿先去了东市的“荣阳贸”,东市九大市之一,距离皇宫最近,最大的市场。
聚集着国内天南地北的商人和贩子,无荡山玻璃厂的制品一多半经由荣阳贸对外放货。
此前从中东进口的玻璃,都被朝廷买入所垄断,经由宫中挑选,留下好的,剔除品质一般和残次品,经由荣阳贸的官办门店对外销售批发。
此前官办门店有两个口子,一个口子是户部的,一个口子是内司府,是皇帝私人的小金库,与财政分离,但户部每年要向皇帝补贴拨款,让皇帝的小日子过得舒服一些。
但多数时候都不够用,原因也很简单,男皇帝们的摊子大,女皇帝们的摊子就小得多。
皇后公孙芸惠登基后,还要求户部按他丈夫周弼的“奢侈”标准拨款,就靠着皇帝的私房钱,愣是顶着半壁江山。
自从无荡山玻璃开始大量供应,女帝公孙芸惠也不忘做了个人情,把进口的玻璃生意给了户部,户部一开始还挺开心,但不用多久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们发现公孙芸惠仍然能得到玻璃,而且数量巨大,且价格还比户部的低,品质还比进口的好,更见鬼的是都是中原风格,甚至堪称完全定制,走皇帝一人的心境。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享用的玻璃市面上买不到,当然,皇帝享用的贡品,其他人显然是不能有的,你用就是你有罪。
无荡山玻璃神都一经上市,迅速占领市场,不出半年挤死了户部的生意,户部由此少了一大块进项。
但话说进口的玻璃之前不都卖的挺火热的吗。对,但那是从前,国内没得生产,只能将就。
进口的玻璃在设计上严重水土不服,之前没有国货,那只能买进口的,现在有国货,进口的很快没落
时下的大岐国民有着高度灿烂的文化和文明自信,外来的洋货的款型不对中原的胃口,所以款型很重要。
其次是质量、数量、价格压倒一切,纵然无荡山玻璃卖的死贵,但仍比进口的便宜得多,质量也更好,透明度更高,款型又对胃口,销量自然供不应求。
这件事上户部结结实实吃了巨亏,沈云卿琢磨着要是无荡山的消息传开,户部准能恁死自己。
现如今荣阳贸只剩下内司府一家门店,户部的门店还在,但没生意。
沈云卿来到内司府门店,四目环顾下有些意外,他知道内司府是皇帝的生意,但并不知道内司府开在宫外的生意都是女官管事。
见着柜上一个年轻女子,二十四五模样,一席丝质的粉色的开襟圆领女官长衣,头带一顶黑纱官帽。
沈云卿初来神都,也瞧不出这女官是宫中哪个局的官员,但女官的品阶却不低。
女官最低是八品,最高是五品,但也有例外,而且还不少。
尽管只有八品,但女帝在位,女官的八品相当于七品,五品就是四品。即便店里的女官只有八品,那也是县令级别的官儿,一个地级市的区长。
心中震惊之余,沈云卿上前去问:
“这位大人,铺中的水晶如何作价。”
那女官许是见多识广,目光神速扫了一眼沈云卿上下,心中拿捏了分寸说:
“不知这位公子要何种样式,本号品种齐全样式极多,不同样式,价格不尽相同,但是不单卖,量多可以便宜些。”
沈云卿一番细看,指着一块菱形水晶吊坠说
“这个样式多少银两。”
女官低头瞥了一眼道:
“一两银,这件不能便宜。”
“这是为何?”
“宫里的吩咐。”
“哦……”
水晶挂件是最近新上市的摆件,大约有两百多个品种,相当丰富,在此之前都只做大件玻璃艺品和器皿,尽管是小摆件,但价格却不便宜。
因为用了较好的玻璃,透明度高,瑕疵少,所需的模具要求高,加工工艺有所改进,所以成本也高,但再高,你卖一两银也忒贵了,我却只赚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