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云卿脸色难看,周雪琳忙是问他:
“云卿,田先生的信上些什么了,令你如此为难?”
“一些地方上的琐事让人恼火,不提也罢。”言毕,沈云卿收起来信,又与高若萱说:“舅舅信中提到之事,我明日回一封信,江南之事少参合的好。蔡生廉虽然已老,但他的手腕却不见老,我当年对付他尚且吃力,舅舅与冯岸明肯定不是他的对手,这个节骨眼上,不要趁火打劫的好。”
“爹爹这些年就想着发财,你可得好好劝劝爹。”
“放心吧,明日我也让世宏回一封信给冯员外,劝住了冯岸明,你爹就不会乱来。”
高彭贵这些年仗着皇亲国戚的背景,在金陵没少受益,谁都得给他面子,经济实力迅速膨胀,妥妥的坐在金陵第一财阀的头把交椅上。
但人怕出名猪怕壮,高彭贵在金陵如此招摇过市,对周晟其实没多大好处,关键时刻还可能害了周晟,所以还是收敛一些好。
此外黄泫策这次是打算在高家常住,怕是受到地主和资本秘密结社的影响,他们正在密谋打击与沈云卿有任何关系的个人,尤其是富商。黄泫策突然回到金陵,应该是为了保高家。
继续与二人聊了片刻,周雪琳本想留高若萱今晚吃饭,得知沈云卿要去高鸿处,只好作罢。
沈云卿送高若萱一路出宫,来到南门时,就见玥儿与龙菲送着孩子进宫。
“父亲大人……”
孩子异口同声俯首行礼,很是恭敬得体。
“呵哈哈,都认真完成课业了吗?”
“回父亲,功课都完成了。”长女沈鸢说道,大大的眼睛很是水灵。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谁没考过八十分,过年没肉吃。”
这时沈鸿蒙问:
“如果考过九十分呢?”
“考过九十分有肉吃。”
“父亲耍赖,八十分有肉吃,九十分也有肉吃,根本没区别。”
“九十分不是八十分以上吗?爹爹何时说过九十分以上没肉吃了?”
沈云卿反问,沈鸿蒙哑口无言。这时玥儿笑着说:
“你尽唬孩子,考的好和更好若是都一样,哪里有公平可言。”
“但世道就是如此,十个手指有长短,哪里能一碗水端平,何来公平可言,公平都是相对的。考八十分吃的饭,难道和考九十分吃的饭不一样?
穷人家的孩子吃的都是糠菜和菰米饭长大,能考一百分,富人家的孩子娇生惯养只靠二三十分,这能说世道不公?
得让孩子知道公平的内涵是得知足,但不能没有进取心。”
“表兄说的是呢,贪得无厌的也不好。”
高若萱赞同道,独孤玥说:
“你们兄妹二人尽是些大道理,但天下人可未必人人都如此设身处地的着想。”
独孤玥一席话说到了沈云卿心坎里,也印证了黄泫策的想法,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朝廷改革,尤其是那些掌握着权力,在改革浪潮中不思进取被淘汰的利益集团,他们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认为时代改革的不公平,让他们失去了一切。
想到这里,沈云卿掏出黄泫策给玥儿的信:
“这是田先生来信,你拿着。”
“多年不见,也不知先生身体如何,真是好生想念先生。”
“先生就在舅舅府中,你若是愿意,不妨过年后去看看他老人家,顺道替我捎几封信去。”
“嗯,也好。”
交代了玥儿,沈云卿又与龙菲说:
“龙菲,日后出行多带些护卫,如果人手不够,再让宫里加派一些人手。”
“郡王为何突然增加护卫?”
“神都人口越来越多,岁末年关治安差,添些人以防不测。”
沈云卿开始担心资本秘密结社推翻王朝真可能发生,并且岐帝国的核心就是他,他死了,这个王朝就会土崩瓦解。
而且很可能对自己的近亲属下手,尤其是孩子们,这件事不能不早作提防。
秘密结社最大的威胁来自暗中的阴谋渗透和颠覆,他们平时和普通的人没有任何的区别,甚至爬上高官,他们也不会表现出与常人的差异。
但是在关键时刻,他们会毫无征兆,冷酷无情的的背叛你,目的只是为了达到秘密结社的目的。
送高若萱回王府时天色已黑,沈云卿赶去高鸿家中去见他,欧阳羽尚在宫中,这个点上多半是又要陪女帝用膳。
自从高鸿与欧阳羽成亲后,二人晚饭不同餐已成常态,而且欧阳羽官阶比高鸿高一个半,高鸿始终背着比妻子低半等的压力,活在欧阳羽的背影下“混日子”
高鸿的厨艺一直不怎么样,结婚后女帝给了一处大宅作为婚房,配了不少宫中的厨子、佣人,被人伺候的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我刚回城,板凳都没坐热你就上门,何事等不及要连夜过来。”
“你此去金陵,江南的民情怎么样?”
“很不错,百姓的日子比二十年前好了不止三倍。”
“那地主、财商们呢,对朝廷的新政怎么看?”
“看法什么都有,但多数都持正面乐观态度。”
“也有少数反对者是吗?”
“反对的都是一些被其他财阀兼并的失势商人和地主,因为朝廷的政策让百姓和中、小富人受益,但让极少数人受到了冲击。另外也出现不少新贵富人,对朝廷的政令也很拥护。”
“但凡是变革,总有一部分人受损,任何政令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稳住大局才是我等当权者该做之事。”
中原王朝的稳定,重点在江南、河南、河北、山西、关中这几块地方,江淮只要稳住了盐商,其他的问题都不大。
其中江南商人群体最精明,多时时候天下造反,江南资本永远是最后表态参与的,因为江南商人其实最不希望天下大乱,因为无论谁做皇帝,跟他们都没关系,但是无论谁做皇帝,新皇帝是最不好伺候的,所以还是老人物把持局面最好。
其次是河南、关中两地,此两地是中原核心地区,是王朝眼皮底下,这两块地方不出现问题,江南稳住了,天下大局就稳住了,洛阳地区就能稳定。
至于河北,主要看关外和朝廷政令,朝廷政令开明,政治清明,官僚没什么大问题,河北就不会出问题。
江南、河南、河北、山西、关中五地是天下资本财阀的聚集之地,江淮地区主要是盐商,稳住了这些地区,天下就在朝廷掌控之下。
失势地主资本之所以在两湖地区秘密结社,沈云卿琢磨着,是因为两湖地区目前是锅底效应。
两湖地区历史上的开发一直比较慢,远远慢于同纬度的江南地区,因此两湖地区目前是地广人稀,当下也是如此。
同时两湖地区是当年七王之乱的重灾区,人口损失很大,经济恢复一直不尽如人意。
而且两湖地区的人口还有迁出的势头,原因是两湖的交通过于闭塞,除了依赖漕运,陆路贸易的核心商业渠道大都不经过两湖,这就造成两湖地区经济发展十分滞后,几乎和西南差不多。
朝廷这些年的经济快速发展,都集中在江南、河南、河北、山西、关中、江淮地带,资源也优先向以上地区倾斜,目的是为了保人口大区,保朝廷的稳定大局。
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一定会有轻重缓急的次序,这就导致两湖地区在发展上更加落后,这就有了发动叛乱的温床。
这些个失势的地主、资本之所以聚集到两湖地区,就是因为这里的民生比全国差很多,他们的资本在其他富庶地区不是大资本和朝廷的对手,但是到了两湖地区,对当地而言就是很强的势力,有生存发展的空间。
而且两淮这些年朝廷回购土地不顺利,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是当地的地主阶层在抵制,抵制的背后是这些地主资本秘密结社成团体,达成了攻守同盟共同进退,否则朝廷不可能打不开局面。
相反河南、河北的地主,他们不单纯从事粮食种植,还从事种植经济作物和手工业生产,所以北方的地主是复合型地主,粮食上利益减少,可以从其他产业回哺。相反粮食没有了收益,他们可以把地卖给朝廷,换取朝廷的政策倾斜。
而江南即便粮食不赚钱,地主们也是能种桑麻,有其他的高收益产业,也是复合型农业地主和复合型手工业。
而江淮地区的地主就种粮食,因为江淮的土地和气候,决定了这里更适合种粮食,发展其他的都不行,这就导致江淮地区的地主对土地有着魔的需求。
原本江淮的地主都绑盐商的大腿,但现在盐商被朝廷吸收,依附盐商的炉户群体经过晒盐和朝廷安置,已经缩小到无足轻重的地步,盐商与炉户对朝廷的威胁基本消失。
同时盐商得到了朝廷的政策倾斜,拿到了丰厚的回报,他们自然也就不会为了地主出头。而且地主们的收益在逐年下滑,已经大不如前,丧失了与盐商平等谈判的价值,盐商也就不会重视他们。
所以在沈云卿看,这些个秘密结社的资本,更像是不甘被时代淘汰,密谋攫取政权成果的资本利益团体。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不顾事实,传播和扩散阴谋谣言,收割利益的果实。
但现在朝廷拉拢了多数最有影响力的财阀,农民和工业化工人群体在朝廷政策下普遍受益,中小富裕阶层受惠于金戋寺,知识精英阶层,尤其是新学阶层,都在朝廷控制之下,整个大环境的无产和资产阶级都被朝廷团结在身边,只一小撮失败资本家和地主,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
但问题是,秘密结社可以持续运作几百年,上千年,而王朝的稳定和繁荣却不可能连续持续,一定有高峰,一定有低谷,只要碰上低谷,这些资本结社团体就会兴风作浪。
他们不会在乎天下人的福祉,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所以这种资本结社团体,最大的危害是繁荣时期对国家官僚阶层,对良性资本进行渗透和腐蚀。国家脆弱滑坡期,尤其是民生大幅下滑,他们会出来作乱,利用安插在政府内部的官僚代理人,做出有害政府的政策决定,而他们躲在阴暗中坐收渔翁之利。
高鸿江南之行看到的只是表象,他不懂经济,也不懂资本政治和秘密政治,要他考虑这些,其实和对牛弹琴差不多。